崔蒲嘴角抽抽。“大娘子她才幾歲?怎麼就得了這個病了?”
“你想多了。”慕皎皎道,“所謂相思,不過是一個人對另一方極度的思念罷了。這個對象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也可以是親情,亦或是愛情、友情,都沒有問題。不是你滿腦子想的那些男女之事才叫相思的。”
崔蒲額頭上掉下三根黑線。不過馬上他就長出口氣。
“不是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不過……她好好的,爲什麼會得這個病?”
“這個你不是心知肚明的麼?”慕皎皎衝他冷冷一笑。
崔蒲一愣,便低下頭去。
好吧,他的確是知道。只是,他一直在迴避這個問題,不願意去主動面對罷了。
可是現在,他似乎避免不了了。
“大娘子和阿爹沒見過幾次,感情卻突然那麼好,甚至將他都比了下去,他心裡肯定會有幾分不自在。而且,應該是那次見面的時候阿爹和大娘子又做了什麼刺激他的事情吧,他也刺激到大娘子了,所以兩個人心裡都有氣,也就互相不理睬了。只是,兩個人的心裡應該都不好受,現在是在互相折磨、也折磨自己呢!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最好的應對措施還是讓他們倆重歸於好。”慕皎皎道。
“真的必須這樣嗎?”崔蒲還是不大情願。
“你捨得看着你的寶貝女兒天天這樣悒悒不樂下去嗎?”慕皎皎只問。
他當然不捨得。崔蒲垂下腦袋。
傍晚時分,再來到女兒房間,崔蒲便見大娘子又趴在窗臺上,正傻呆呆的看着天上的星星。以前這孩子可不會花費這麼多時間去看星星。用她的話說,“我忙着呢,沒空玩這些無聊的玩意!”。可是現在,她卻開始無聊了。
來到女兒身邊,他輕聲問:“在看什麼?”
大娘子這才慢悠悠的回神。懶洋洋的將眼皮一掀,她慢條斯理的回答:“沒看什麼。”
這絕對不是他的女兒的畫風!之前每次只要他問她話,她總是能嘰嘰喳喳的說上一堆。不止把眼前看到的給你描述出來,她還會把昨天看到的、之前看到的好玩的畫面統統告訴你,甚至再加上她的想象,那叫一個天馬行空天花亂墜,聽得他都滿腦子發暈。
可是現在,這孩子只要死不活的四個字就打發了他。這是不是說,她已經被這相思病折磨得抑鬱了?
看着女兒鬱鬱寡歡的小臉蛋,崔蒲心疼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在想河間郡王?”
大娘子立馬就小臉一板。
“沒有!”回答得這麼快,這麼斬釘截鐵,可爲什麼總給人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其實,你想他也沒什麼,雖然阿爹不喜歡他,可這些年他對你還不錯。阿爹不是也沒有反對過你們來往嗎?”崔蒲小心翼翼的道。
“說了沒有了!我纔不想他呢,我也不喜歡他。反正他也不喜歡我!他一開始就不喜歡我的!”大娘子大聲說着,那小嘴氣鼓鼓的跟只河豚一般。可不就像是他每次和慕皎皎賭氣時候的模樣?
要說她心裡沒河間郡王,崔蒲打死都不信。
哎,這幾年的功夫,河間郡王都已經走到她心裡去了。而且,明顯已經深深紮根,拔不動了。
崔蒲悲傷的想着。
這個時候,大娘子已經站起來,一頭栽倒在牀上。“阿爹,我要睡覺了。”
這逐客令下得……是因爲他提到了她想聽到又不願聽到的那個名字嗎?
崔蒲再在牀沿坐下:“下個月就是你八歲生辰了。我和你阿孃打算辦幾桌酒席,將你郭爺爺、常爺爺他們都請來陪陪你,你說可好?”
“一切都聽阿爹阿孃安排。”大娘子的聲音裡聽不出多少欣喜的味道。
“你就沒有想請的人嗎?說出來,阿爹去給你請來啊!”
“我想見王家表弟。”大娘子便道。
“你王家表弟一家肯定會來的。還有別人呢?比如不是咱家親戚的?”崔蒲小聲誘哄着女兒,就差把河間郡王的名字給說出來了。
但大娘子立馬小臉往裡一扭。“那就沒有了!”
“好吧!”眼看女兒是沒打算和他深入交流下去了,崔蒲也不捨得把她逼得太狠,便只能拉過被子給女兒蓋好,“你睡吧!接下來的事情阿爹和阿孃會幫你安排好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大娘子悶悶將小腦袋一點。“辛苦阿爹阿孃了。”
可算這丫頭還有點良心,知道感激他們的付出。
崔蒲心情這纔好了點,便摸摸女兒的小腦袋,這才輕手輕腳的出去。
回到慕皎皎身邊,他才止不住的長嘆口氣:“看來,這件事是勢在必行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要自己把女兒推到河間郡王身邊,崔蒲還是心痛得無以復加。
見他很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慕皎皎便道:“不然,就我去吧!” “不行!”崔蒲趕緊搖頭,“你不能去!還是我去!”
“你確定了嗎?”
“確定!”崔蒲斬釘截鐵的點頭。
不就是和那個妖孽的老頭子打交道嗎,有什麼可怕的?反正每次和他對着幹自己都沒有勝利過,那麼這次就算再失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就算在自己的敗績上再添一筆罷了。
真的沒什麼!
他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然後,他尋了個空檔,往河間郡王府上找去了。
這幾年,兩邊府上來往還算頻密,郡王府上的門房早認識了他。所以現在崔蒲過來,遞上帖子,不多時樑長史就出來了。
“崔知府裡面請。”這個人還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不過好歹沒有讓他在門口罰站,這就是個好現象!
進了郡王府,崔蒲想向樑長史打聽點有關河間郡王的近況,奈何樑長史就跟聾了啞了一般,不管他問什麼都不吭聲。無奈,他只得放棄了。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沉默的到了河間郡王的琴房門口。聽着裡頭傳出叮叮咚咚的琴音,幽怨的氣息只透過樂聲的傳導就充塞天地,讓人不由自主的渾身雞皮疙瘩直往外冒。
崔蒲仔細辨聽一下,便發現這是一曲《長門怨》。
至於嗎?他忍不住打個寒戰。
一個老頭子,這把年紀了還跟個怨婦似的彈這種曲子。他的大娘子都沒有幽怨到這個地步呢!
也不知道大娘子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就喜歡這個老頭子到這個地步了?就因爲他那張臉長得好嗎?回頭讓她來聽聽這些東西,看她還喜不喜歡得上他!
樑長史應該已經聽習慣了,所以他的臉依然是冷冰冰的。信步上前推開門:“郡王就在裡面。”
“多謝。”崔蒲連忙揉揉胳膊,好容易讓自己精神了點,便鑽進琴房裡去。
甫一走進去,他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尖叫——
“娘子救命,有鬼啊!”
叫聲衝破屋頂向四周發散開去,但守在門口的樑長史無動於衷,依然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王府裡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大家依然該幹嘛幹嘛,郡王廂房這邊,不管發出任何聲響他們都不會產生哪怕半點好奇心。因爲……只要想想之前那些陸續消失的小夥伴們,他們就一點好奇心都不敢起了。
此時的琴房內,河間郡王慢條斯理的將一首曲子撫完,這才緩緩擡頭,衝他微微一笑:“你來了。”
“求求您了,別笑了!您光是剛纔那張臉就已經夠嚇人了,現在笑起來更嚇人,我受不了!”崔蒲捂着胸口低呼。
他整個人都貼在牆面上,時而準備着一旦情況不對,立馬奪門而逃!
“好吧!”河間郡王便收起笑臉,長袖慢舒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說罷,你來作甚?”
動一動,說說話,這人身上好歹還多出幾分人氣來。這屋子也就沒那個陰森了。
崔蒲的小心肝還在撲通撲通的亂跳,至今沒有回過神來。
他盯着河間郡王那張臉看了半晌,才小小聲的問:“郡王你是不是又發病了?”
“你被我這張臉嚇到了?”河間郡王摸摸臉,又衝他咧嘴一笑。
是有點。崔蒲老實點頭,都不敢去看他那張臉。
沒辦法,不管換做誰,看到這張臉都會被他嚇到的好不好?
雖然是大白天的,這琴房的門窗卻都緊閉,只在屋子四角點了幾支蠟燭。他剛一進來,就看到一個身穿白衣、面色慘白的人坐在那裡。燭光幽暗,跳躍的火苗映在他臉上,更顯得他面色異常的蒼白,眼神也空洞得可怕。白得像是在水裡泡了十天十夜的十指在琴絃上幽幽撥弄,彈出來的調子更是怨氣驚人。在外頭那怨氣就已經夠深了,沒想到屋子裡的幽怨比外頭還要更濃十倍!
面對如此情境,再加上那撲面而來的怨氣侵襲……他膽子再大,那一瞬間也彷彿墜入鬼屋,嚇得全身上下所有的毛髮都倒豎了起來。
直到現在,在這樣陰森恐怖的氛圍裡頭,他還是覺得瘮得慌。
還好還好,他沒有讓慕皎皎過來。不然,這樣的情形還不把她的舊病都給嚇得復發了?他在心裡暗道。
看着他這般宛如受驚的小鹿的模樣,河間郡王又脣角微勾。“你倒是誠實。罷了,既然都已經被你發現了,那本王就實話告訴你好了。本王不是發病,本王本身就是這般模樣。你們在外頭看到的都只是本王刻意扮出來的假象罷了。”
“你確定你不是故意要讓我看到你這樣的?”崔蒲小聲吐槽。
不然,他無法解釋爲什麼自己恰巧就能在這個時候、這麼順利的走進這個地方。
“好吧,你要這麼認爲也沒錯。”河間郡王頷首。
還真是!這老頭子果然不安好心,每次都要欺負他!崔蒲心裡大叫。只是這裡的氛圍實在是太陰森太古怪了,不然他早跳起來揍他了。
河間郡王則是慢悠悠的擡起他白森森的手梳理了一下頭髮,才慢條斯理的道:“既然你們都知道本王養了許多蠱蟲,那蠱蟲總得有一個飼主。作爲飼主,放自己的血飼養蠱蟲也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所以說,他的血都放給那些蠱蟲喝了?那他得養了多少蠱蟲?
崔蒲渾身一陣發涼,突然有點後悔貿貿然找上門來了。早知道會撞到這一幕,他是死都不會過來這裡的!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心思,河間郡王又幽幽一笑:“你放心。本王現在很喜歡大娘子,你的娘子也不是吃素的。現在,你們全家人身上都不可能再被我種蠱蟲了。”
那就好。崔蒲鬆了口氣,也才終於有心思打量起眼前這個人。只是略看上一眼,他就忍不住別開頭,心裡大罵——妖孽啊!
本來平日裡的河間郡王就已經夠妖孽了,可是現在的他更是妖孽得可怕!這一身的慘白,渾身幽怨之氣四溢,可爲什麼就是讓人越看越着迷呢?
“你的目的,你還沒說。”河間郡王又慢悠悠的開口。
那眼神往他身上一掃,每到一個地方,就讓他哪一片冷得發麻。
說說說,他現在就說!崔蒲趕緊便道:“馬上就是大娘子八歲生辰了,我們打算辦幾桌酒席、請相熟的親戚朋友一起聚一聚。今天,下官便是來請您的。”
說着話,他掏出一張帖子遞過去。
河間郡王沒有接帖子,而是斜眼睨着他。
“親戚?朋友?本王屬於其中的哪一類?”
“在我看來,哪一類都不屬於。但是大娘子喜歡你,在她心裡你應該屬於她的朋友吧!”崔蒲道。
聽他提起大娘子,河間郡王眼中這才閃現一絲光彩。但馬上,他又自嘲一下:“難爲你們還記得本王。不過,我想她應該現在也不想再看到本王了吧?”
“郡王殿下,下官都已經主動上門來請了,就請您不要再裝模作樣了行不行?”崔蒲不耐煩的道。知不知道他現在還覺得骨子裡涼颼颼的,恨不能立馬就奪門而逃?要不是想到女兒那張憂鬱的小臉蛋,他早滾蛋了!
河間郡王眼睫一擡。“你這話何意?”
“一個人需要小心討好唯恐傷了他心的人,和一個可以讓你隨便發脾氣卻不擔心後果的人,你覺得她心裡其實更親誰一些?”崔蒲只問。
河間郡王一怔,立馬雙眼閃閃發亮。就連那慘白的臉上都涌現出幾分人色來。
崔蒲見狀,便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他趕緊將帖子往他跟前一拍。“帖子送到,至於去不去,您自己選擇就是了。”說罷,他趕緊擡腳就跑。
他受不了了!再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他不是活活凍死就是生生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