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盧九來到廣州後沒幾天,長安中書令府上也派了人來到刺史府。
“崔夫人,我家七郎君最近不知得了什麼病,日日吐血不止。我們請遍了長安名醫也束手無策,如今實在是沒辦法,中書令便命某來廣州請您代爲診治。”李林甫府上的二等管家站在慕皎皎跟前,難得的卑躬屈膝,好聲好氣的說話。
慕皎皎立馬便道:“我不去長安。”
“某知道,崔夫人您纔剛從長安回來,旅途勞頓只怕還沒消除呢,某也不敢讓您如此勞累。這不,某這次過來也將七郎君的醫案帶來了,還請您對症下藥,早日幫我們七郎君解除病痛。”管家說着話,便畢恭畢敬的遞上一卷只寫了寥寥幾筆的醫案。
慕皎皎接過來看了看:“他這個症狀就只有吐血麼?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就是日日吐血不止。”
“照其他大夫的診斷看,他們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如今他們也不在我跟前,我更是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你叫我如何下藥?這個病,我治不了。”慕皎皎冷聲道。
管家聞言急了:“崔夫人,您可不能不管啊!除了您,這世上只怕就沒人能治好我家郎君的病了!中書令說了,只要您能治好七郎君的病,您要什麼他都能給您!”
“哦?”慕皎皎眉梢一挑,“他果真這麼說的?”
管家連忙點頭。“中書令讓某給您帶話,以前是七郎君年紀小不懂事,又被寵壞了,所以他是做了些錯事。可是現在,他也得到教訓了,以後府上一定會對他嚴加管束,再不許他做出諸如此類的事情來。還望您行行好,就不要和一個孩子計較了。”
慕皎皎差點笑了。
原來這年頭,也有人用‘他還是個孩子’這種說辭來堵別人的嘴?
“我記得,李七郎君雖然沒有成親,但似乎已經有七八個孩子了?”她毫不客氣的戳破管家的謊言。
管家臉皮一紅。“那個……七郎君知曉人事的早,身邊伺候的小丫鬟什麼的多,一不小心就……不過,他是真的知道錯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懺悔以前做過的錯事,也在佛前禱告,說以後要是再犯這種錯誤,就天打五雷轟,讓天來收拾他!”
“這樣啊,我知道了。”慕皎皎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去研究研究,到底是什麼情況導致這樣的結果。”
便起身走了。
管家一萬個不同意。可是慕皎皎不吐口說出方子,他又能有什麼法子?便只能乾笑着目送慕皎皎離去,自己則回頭繼續着急跺腳。
慕皎皎回到後院,崔蒲便沉着臉道:“這事還有什麼好考慮的?直接拒了他就是了,咱們又不缺那點錢!”
“事情可沒有你想得這麼簡單。我要是拒絕了,他們肯定又會懷恨在心。一旦李七郎君死了,他們少不得要把責任都推到咱們頭上來,到時候誰知道他們又會想出多少惡毒的法子來?”慕皎皎搖頭。
“那又如何?以前他們給我設下的絆子還少了嗎?我不一樣都走過來了!我不怕他!有本事就讓他們接着來,咱們看看到底誰能鬥得過誰!”
“你就給我省省吧!”慕皎皎沒好氣的按住這個差點一蹦三尺高的男人。
“以前只是一點意氣之爭,他必然不會對你下死手。可一旦真的把李七郎君給弄死了,那咱們和李林甫就是有血海深仇了。他這個人本就小心眼,咱們要是弄死了他的親兒子,到時候還不是把你往死裡打壓?拼命打壓和往死裡打壓,這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可是這個管家來意分明就不善!就憑着幾行醫案,就想讓你給出解決辦法,這叫求醫嗎?他們根本就是已經認定這件事就是你乾的了,現在只是在威逼利誘你你拿出對症的藥來。而你只要拿出來的,等李七病一好,他們就能以此爲藉口發難——爲什麼別人都看不出來的病因,就被你給看出來了?這裡頭肯定有貓膩!到頭來,他們還是不會放過我們!”崔蒲氣呼呼的道。
“誰說我要拿出對症的藥給他們了?”慕皎皎淡然迴應。
崔蒲一怔。“你沒打算救李七?”
“人當然是要救的。”慕皎皎又搖頭。
“那……”
“我一沒見到他的人,二沒摸到脈象,哪裡能準確判斷出他得了什麼病?現如今,只能憑着一點症狀硬猜,那麼寫出來的方子也肯定不能完全對症。只要能保住他的命、止了這吐血的症狀,就很不錯了。”
崔蒲又怔了怔,突然反應過來了。隨即他就開始歡快的拍手:“說得沒錯!憑空猜測的話,能保住他這條小命就不錯了,哪裡還能做出更多?你是神醫又不是神仙!”
這樣的話,李家人就不能借機說慕皎皎的事了,畢竟慕皎皎也不知道李七郎君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啊!她能開出藥保住他的命,就已經能證明她的醫術高於其他人了,這就夠了!
如此一來,李七郎君這條小命是留下了,但很有可能會落下其他十分嚴重的毛病。這個病,必然是要依靠慕皎皎爲支撐的。他們只要敢輕舉妄動,慕皎皎就能讓他再次死去活來!
此舉一出,李家就反而被他們給牽制住了。只要他們還想留下李七郎君這條命,他們就不敢再對他們輕舉妄動。
慕皎皎打的正是這個主意。
留下李七郎君一條命,卻給他們換來清淨的幾十年,這個買賣很划算。
弄明白了她的意圖,崔蒲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心疼。
“這麼一來,方便了咱們,卻是苦了你了。”
“也算不上苦。要是這麼輕易的就讓他死了,那纔是對他最大的寬恕。”慕皎皎輕聲道。
那件事後,她就問過二郎君的乳孃,才知道在崔林大婚當日,李七郎君遠遠的盯着二郎君看了許久。那眼神異常的狂熱。既然如此,事情就很好解釋了。
崔蒲一頓,便也點頭:“你說得沒錯。這個人作惡多端,要是就那麼輕易的死了,反而是叫他佔便宜了!這種人,就應該受盡苦楚之後再去死!”
“所以,這件事就可以這麼圓滿的解決了!”慕皎皎拍拍手。
崔蒲長出口氣。“的確圓滿的解決了。”
這邊他們夫妻倆用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將事情給商議完畢,外頭的李管家卻是被硬生生晾了三四天,晾得他都快把驛館的房間都刨出一個洞來,慕皎皎才終於又將他給請了過去。
“這些日子我翻閱了一些資料,心裡對李七郎君的症狀有了大概的瞭解。他吐血不止,應該是胃或者肺受到了損傷。只是我沒有親眼見到他的樣子,只能這樣大概猜測。我這裡有一丸藥,是用蓮衣、鹿銜草、墨旱蓮、盤龍參、茜草根、秋葡萄、三七草等藥草研製而成,於止血上有奇效。我再開一副養胃潤肺的藥,你拿去給他煎了吃,他的病情應該就能有所緩解了。”
“只是緩解嗎?”李管家想要的顯然不是這個結局。
崔蒲立馬沉下臉:“緩解不夠,你還想要什麼?你拿着這張醫案去給別的大夫看看,他們誰要是能開出完全對症的方子來,我崔蒲第一個服他!以後,我夫人也就不用出去給人看病了!”
你們自己生怕把李七郎君送過來,我們把他怎麼樣了,就想出這樣不倫不類的法子來。現在,我們能給出一個解決辦法就不錯了,你還不滿意!有本事你們自己上啊!
李管家頓時嚇得連連點頭:“崔刺史您說的是,是某太強求了,某多謝崔夫人贈藥,某這就命人將藥送回去給七郎君服用!”
他忙不迭把藥丸還有藥方收下,便命人擡上一隻巨大的箱子來。“這是中書令給崔夫人的診費,還請您笑納。”
“五貫錢。”慕皎皎道。
李管家不明所以,崔蒲解釋道:“她的診費是五貫錢。少了不行,多了我們也不要。”
李管家嘴角抽抽。“崔夫人您這是在打某的臉嗎?您能給我家七郎君開出藥來,這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們給您一點厚禮也是理所應當的。”
“就五貫錢。”慕皎皎堅持。
崔蒲也道:“你就從箱子裡拿出值五貫錢的東西出來吧!其他的你再擡回去好了,我們說了不收就是不收!”
李管家快被這對夫妻給逼瘋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現在他又只拿到了一副方子,還不知道管不管用呢,也不敢和他們鬧翻,便只得拿出一個相對便宜些的玉佩出來作爲醫藥費,餘下的又叫人給擡出去了。
等出了刺史府,他還覺得面上無光,甚至連見人的顏面都沒有。
想他中書令府上的二等管家,在長安可是出入王公貴族門庭也不帶怯的。從來只有別人哭着喊着給他送禮,而只要是他出去送禮,別人全都歡天喜地的接,接完了還得對他感恩戴德。可是現在倒好,他還是第一次想送禮送不出去!
這件事對他身爲中書令府上二等管家的高傲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現在他終於明白,爲什麼中書令每次說起這對夫妻都咬牙切齒。以前他還納悶,中書令出身宗室,位高權重,又得聖人寵信,怎麼會一天到晚和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郎君過不去?現在和這對夫妻接觸一番,他才終於明白過來——這對夫妻真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手段,誰接觸了誰知道!
回到驛館,他連口茶都來不及吃,就連忙命人快馬加鞭將藥丸和藥方送回長安去。
三日後,這兩樣東西就擺在了李林甫跟前。
李林甫的夫人一臉擔心:“老爺,你說這藥真的有用嗎?該不會,他們就是故意借這個藥的手來將七郎置於死地?”
“你以爲他們夫妻都和你一般目光短淺嗎?”李林甫冷哼,“她既然能把這些東西拿出來,那就說明這藥絕對能治七郎的病。只是效果必定也和她說的一樣,不能徹底根除。”
“那咱們派人千里迢迢去求她是爲了什麼?枉她身爲神醫,原來也就這點本事!”李夫人怒罵。
“你信不信,你這話要是傳進她耳朵裡,他馬上就能讓七郎吐血吐得更厲害?”李林甫冷喝。
李夫人立馬不吱聲了。
“她真有你們說得那麼厲害嗎?”她還是不大相信。
每一個沒有和慕皎皎深入接觸過的人,總是會對外界的傳言有所懷疑。但等見識到慕皎皎的手段,或者在她手上吃到了苦頭,他們就會知道——外頭對慕皎皎的形容完全就是名副其實,一點都不帶摻假的!
李林甫冷冷看着她。“要不你試試?”
李夫人一個激靈,趕緊搖頭。“那還是算了吧!”
兒子的命現在還捏在別人手上呢,她實在做不出這麼膽大妄爲的事。“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李林甫沒好氣的道,“快照他們的說法,把藥煎了給七郎服下吧!”
“咱們不先請幾個太醫來研究研究這藥的成分?”
“太醫要是有用,七郎至於現在還在榻上躺着嗎?”李林甫氣道。
李夫人頓時無言,趕緊捧着藥吩咐人去煎了。
小半個時辰後,藥丸用溫水化開喂進李七郎君嘴裡,隨後煎好的藥汁也送了過來。
經過這幾個月的折騰,李七郎君是一看到藥碗端到跟前來就嚇得不行,這次亦然。
不管李夫人怎麼勸,他就是縮在一角抱着頭死活不肯喝藥。還是幾個小廝將他給按住,李夫人親自動手給他灌了進去。
灌完後,他便又開始抱成一團滿地打滾,嘴裡大叫:“不行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夫人您看,七郎君這次果然沒有再吐血了!”
“而且,精神似乎好多了。”
……
丫鬟小廝們觀察着他的動靜,忍不住小聲對李夫人道。
李夫人看到了,頓時也激動起來。“快,快去將秦太醫請來給七郎君看看!”
再過半個時辰,秦太醫便站在了李林甫跟前。
“七郎君吐血的症狀明顯減輕了,精神也振奮了許多。今天給他服用的那一劑藥確有奇效,想必只要繼續服用下去,七郎君的病會好轉大半!”
“只是好轉大半?”李林甫皺眉。
秦太醫低頭。“下官不敢欺瞞,只是七郎君吐血三個多月,對身體損傷極大,要想修補回來,必然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至於能不能徹底好轉,下官着實不敢作保證。”
這個人倒是實誠。李林甫點頭:“只要七郎的身體能好轉,這就是好事。多的本相也就不強求了。”
秦太醫連忙點頭,又問道:“不知李中書您此次請的是哪位高人?下官很想和他切磋一番。”
李林甫立馬臉一沉。
秦太醫見狀,趕緊就低下頭:“下官多嘴了,下官這就走,李中書您接着忙,接着忙……”便趕緊扭身跑走。
等人走遠了,李林甫才長長的吐出口氣。
“崔蒲,慕皎皎……”
他低聲念着這兩個名字,面容上也早沒了方纔面對李夫人和秦太醫時的鎮定自若。
“這兩個人真行,真行!我竟是都不敢再對你們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