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上書後,果然得到聖人准許。很快,長安那邊就專門派了使臣過來,教導慕皎皎要以大局爲重,萬不可因爲一點小事而傷及國本。
這話就說得很重了,活脫脫就是一頂大帽子扣在慕皎皎頭上,而且還是掀不開的那種。
慕皎皎還沒生氣,王氏等人得知消息就都氣了個仰倒。
“他們這是什麼意思?自己做錯了事卻還倒打一耙?明明一開始是她自己裝病不願意過來,怎麼到頭來卻成了你的問題了?那是不是當時你就得三催四請,下跪哀求將她請來了才行?是不是以後再有什麼事,你也都得死活等着她來?她要是病了,我們也都什麼都不能幹,非得等她一個?她來了就做事,她不來我們誰都不能輕舉妄動?她是誰?我們爲什麼要等着她?就因爲她是第一個被封爲國夫人的侍妾嗎?”
最後的‘侍妾’二字,王氏說的咬牙切齒。
高氏連忙小聲勸道。“阿姑您又何必和這種人一般見識?侍妾就是侍妾,又是胡人出身,從小不通教化,她懂什麼?如今人家是貴妃娘娘的兒媳婦了,那就更不用懂了。”
聽她這麼說,其他人便都冷笑起來。
安祿山一把年紀了,卻認了幾乎可以當他女兒的楊貴妃爲母,此事在最重氣節的漢族人看來根本就是個笑話。如今在邊關,將領中也不乏胡人,但是大家都極爲仰慕漢族文化,對於安祿山的所作所爲自然也都十分不齒。現如今,這兩個人卻還仗着楊貴妃耀武揚威,就更叫人瞧不上眼了。
慕皎皎見狀卻道:“大家都不要生氣了。本不是什麼大事,我同意便是了。反正也就多加幾個人的事,卻能讓更多的將士們免於病痛之苦,也是好事。”
見她如此平靜豁達,大家心中卻更氣憤了。
結果等到了大家再次聚集議事的時候,真正過來的人卻是辛氏,段氏依然稱病沒有出現。
王氏等人見狀,那臉色就更不好看了,盯着辛氏的眼神都讓辛氏好一陣害怕。
“你回去和她說,有本事她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過來這裡!”王氏冷冷道。
這話辛氏自然不敢轉告段氏,但是段氏依然通過別的渠道得到了消息。
這一件事,她贏了面子,卻輸了裡子。
得知了慕皎皎當日的表現,段氏不禁氣得咬牙:“這個女人好生狡猾,明知道事情無法轉圜了,就故作大方,然後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來了!那羣人也是不要臉,就因爲現在要跟着她攢名聲,就一起調轉矛頭來對付我。她們一個個都忘了當初是如何在我跟前搖尾乞憐的了嗎?”
以前在你跟前搖尾乞憐的不也就只有那麼幾個嗎?現在卻是除了她們這個小團體外的所有人都已經貼到慕皎皎那邊去了,人家的隊伍可比你以前龐大多了!而且……慕皎皎封號稍稍高出你一截去,人又比你更聰明能幹,還不隨意發火,知道給大家分配利益從不獨吞,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跟着她前途更好吧?只是他們這羣人,既然都已經上了這條賊船了,那就下不去了。辛氏默默的在心裡道。
“哼,就先讓她得意一陣吧!沒了聖眷的人,我看她能囂張到幾時!”段氏又冷哼道。
這一次聖人的表現明顯已經告知慕皎皎,他的耐心快被用盡了。當然,這裡頭少不了安祿山和李林甫的推波助瀾。但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個好事不是嗎?
不過段氏也畢竟不是傻子。知道現在慕皎皎乃是邊關乃至朝廷都至關重要的一個人,不僅安祿山現在不敢動她,就連遠在朝堂的李林甫也不敢對她下手——不然,一旦她有個好歹,影響到了邊關將士們的生死,那就是禍及整個新唐王朝的國運,誰知道聖人這個老糊塗回過頭來又會把罪責怪到誰頭上去?
所以,她也只關起門來對着自己人發了幾句牢騷,回頭再對安祿山掉了好幾滴眼淚,也就將事情給掩過去了。
隨後的幾個月時間,各家的男人們忙着在前方練兵、對抗突厥,女人們則在後方風風火火的種藥材。大家各司其職,忙得有條不紊。
在慕皎皎的指點下,她們的藥材果然種植成功了,一時信心大增。慕皎皎再專門派人去教導她們如何炮製藥材,這些人便學得更有勁了。
到得年底,各個軍營裡就已經開始用上自產的藥材了。
成功的消息上報到長安,聖人自然又是大加賞賜。身爲事件領頭人的慕皎皎自然是得了首功,獲得的賞賜最爲豐厚。其他人也都多多少少有所賞賜,段氏的自然也不少。據看到的人說,她的也就比慕皎皎的少了一成罷了,比其他人的都要多出不少去!
大家聽說後,免不了又好一通氣憤。
慕皎皎卻只是淺淺一笑,眼神平靜無波。
在她忙着進一步教導軍醫、教導原本藏在後院裡的婦人們如何種植藥材的時候,崔蒲卻已經大大方方的帶着大郎君上戰場了。
如今他轄下五個郡,光是軍隊就又十幾支,和吐蕃、突厥打交道的機會也更多了。每次一聽到又有突厥人來犯的消息,他便樂得不行,連忙帶上大郎君,父子倆翻身上馬,就往出事地點飛馳而去。
短短一年的功夫,這傢伙身上內斂的氣勢就粗獷兇悍了不少,大郎君和南山兩個孩子也黑了,卻更壯實了。大郎君小小年紀已然有了王者風範,許多次崔蒲忙不過來都乾脆讓他去幫忙處理事情,他居然處理得也還不差!
這一日,聽聞又有突厥人來犯,崔蒲二話不說,又和大郎君父子殺了過去。
然而不到兩個時辰,父子倆就回來了。回來的崔蒲臉上沒有往日的得意和自豪,反而滿臉都是怒火。
“怎麼了?”慕皎皎忙問。
“你問問她啊!”崔蒲說着,便將躲在他身後的人給拽了出來。
慕皎皎一見,頓時沉下臉:“你怎麼也跑去湊這個熱鬧了?”
一身戎裝、普通兵丁打扮的大娘子垂下腦袋:“我就是閒的沒事,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你就打扮成這樣?你還隻身和突厥奮戰?”崔蒲冷喝。
他是真生氣了。以往大娘子犯錯,就算是當年被詹司馬他們給如此陷害,他也只是不清不在的說了她幾句,然後就開始安慰了,唯恐大娘子心裡留下任何陰影。可是這一次,他卻是不假辭色的呼喝,就和每次呼喝大郎君一般,這就足以說明大娘子今天的所作所爲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範圍。
大娘子也被吼得一個激靈。
“我這不是想體驗體驗阿爹阿弟你們的生活嗎?可以的話,我也想助你們一臂之力,好歹我也是從小習武的。”
“你一個小娘子,習武是爲了強身健體,誰讓你上戰場了?刀劍無眼,要是傷到你該怎麼辦?”崔蒲怒喝。
大娘子聞言不高興了,趕緊對慕皎皎道:“阿孃,阿爹他又瞧不起女人了!”
“你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你阿孃不會上你的當的。”崔蒲冷冷道。
慕皎皎果然沒有上當。她只是冷聲道:“你這件事的確做錯了。真要去見識對付突厥人的場面,你可以和你阿爹明說,不需要這樣遮遮掩掩。”
“可要是說了,阿爹肯定不會同意的。”大娘子小聲道。
“你也知道啊!”崔蒲氣得又忍不住大吼。
還想發火,卻聽一聲清脆的呼聲從外傳來:“阿爹,阿孃,快來喝紅棗蓮子羹,我親手熬的!”
回過頭,就見裹得跟只小圓球似的小娘子笨拙的跨過門口,便迅速滾到了崔蒲身邊。小手拉上崔蒲的手,再回頭看到大娘子大郎君兩個,她頓時笑得更開心了:“阿兄阿姐,你們也在呀,那太好了,大家一起喝!”
看着這個傻白甜的女兒,崔蒲好一陣無力。
“你怎麼進來的?門口沒人攔着你嗎?”
“有啊!黃豆阿姐說阿爹阿孃在忙。可是我想,再忙也要吃東西啊,所以我就進來了。”小娘子甜甜笑道。
崔蒲無力扶額。
他差點忘了,這傻娃娃哪裡懂別人的話中之話?反正在她眼裡,阿爹阿孃在家裡,那她想見就能見!當然,也是他慣成這樣的。
小娘子笑嘻嘻的和他們打完招呼,就連忙叫丫鬟將食盒放下,再取出小碗,親手給他們一人舀了一碗,一一送到每個人手裡。
東西都送到眼前了,孩子的心意總不能辜負。崔蒲便接過來,嚐了一口香甜的羹湯,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了一點。
“阿爹,好喝嗎?”小娘子小聲問。
“好喝。”崔蒲點頭。
小娘子立馬笑得好開心。“好喝阿爹你就多喝點啊!蓮子去火的,對你的身體好!”
咳咳咳……
崔蒲差點把嘴裡的羹湯給吐出來。他的火氣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了嗎?連小娘子都看出來了?
再看看那邊,大娘子捧着碗,正可憐兮兮的看着他。而小娘子還抱着她的胳膊,不住的小聲道:“阿姐你快喝啊快喝啊,阿爹都說好喝呢!”
崔蒲才冷哼一聲。“還不趕緊回去換了衣服好喝湯?這可是你阿妹親手做的!”
大娘子如蒙大赦,忙不迭轉身就跑。
大郎君立馬也跟着告退。
等三個孩子都走了,崔蒲才搖頭道:“你說小娘子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既然看不懂外頭丫鬟的臉色,那爲什麼她卻能看懂大娘子的、看懂我的?”
“血脈連心啊!”慕皎皎只道。
小娘子雖然呆了些,但對親人卻是至情至性。父親和阿姐之間如此明顯的暗潮涌動,她如何察覺不到?
不過,這孩子居然用這麼笨拙的法子就把事情給解決了,也是好玩。
崔蒲便再喝了一口羹湯,又長嘆口氣:“還好,這孩子傻歸傻,於廚藝一道卻有專長。她果然還是繼承了我們一點優點的!以後說親也就更容易一點了。”
慕皎皎忍不住笑道。“你就先別關心小娘子了。大娘子這麼不聽話,不如咱們把她嫁了算了?”
此言一出,崔蒲立馬就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