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照二郎君昨晚上教她的,輕輕對她們拉開一抹笑。
伯母立馬歡喜的將她給摟進了懷裡。“我的兒,看你和你夫婿處得好,伯母可算是放心了!”
姐妹們也紛紛道:“阿姐今天明顯比以前在孃家的時候看着精神多了。剛纔她都笑了!須知她都已經多久沒有笑過了?”
“所以說,這門親事做得還是極好的。崔六夫人果然是神醫,這世上就沒有她治不好的病!”伯母高興的道。
姐妹們和紛紛點頭。
李氏依然端着淺淺的笑,心中卻暗道:阿姑可沒有給她看病,這些都是她的夫君教給她的。
想到那個人昨天一邊教她,一邊順口說出他小時候爲了敷衍父母兄姐而發明出假笑的過程,她不禁歎服不已。不過,他這個本事倒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至少,讓伯母和姐妹們知道自己在婆家過得好,總比一直冷着一張臉讓她們爲自己擔心的好。
在李家待了一天,夫妻二人再一道回去。進了屋子,李氏真心實意的向二郎君道謝。
二郎君不以爲意的道:“沒事沒事,我們怎麼說也是夫妻呢!幫你一把,也能給我自己省了不少事,何樂而不爲?”
說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將她上下打量一番。那眼神,看得人心裡瘮得慌。
李氏不覺有些發懵。“你在看什麼?”
“你這身衣服……誰讓你穿的?”二郎君問。
“安嬤嬤啊!”李氏道。還在新婚期呢,下頭的人給她安排的都是這些鮮亮的衣裳。她抗拒無果後,也就接受了。
不過現在看着二郎君的眼神,他似乎很不喜歡?
“趕緊換了換了!”果然就聽到他如此道,“都已經不用做給外人看了,你何必委屈自己打扮得跟只彩燈似的?從現在開始,你想穿什麼穿什麼,別聽他們胡說。”
“可是……這樣好嗎?”李氏還有些擔憂。畢竟自己是新媳婦呢!
“我說好就好!”二郎君道,“你說你這麼一張臉,配着這麼一身衣服,看起來多彆扭!多看兩眼,都影響我入睡的心情。”
呃,原來是因爲這個。
李氏明白了,便趕緊將自己平日裡穿的衣裳拿了出來換上。
“這就對了嘛,看起來順眼多了!”二郎君終於滿意了,便又打個哈欠,“還好現在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我能放心大膽的好好睡個覺了。不過你先幫我看着點外頭,要是有人來了叫我一聲,不然給告到阿孃那裡去,他們又要教訓我了。”
“好。”李氏立馬點頭。
便任由他在榻上躺着,自己則在一旁抄寫經書。
一晃兩人新婚便有五六日了。
這些日子,李氏算是見識了二郎君這個名副其實的睡神本事。反正只要有空,他就滾到牀上去了。而阿姑那邊也事情極少,每天也只是一大早的等她們做兒媳婦的過去請個安,侍奉用了早膳,就回來了。她便繼續專心念經。
然而如今戰事未平,大家都知道大郎君二郎君很快都要回到戰場去的,所以除了早膳外,其餘時間慕皎皎並不要求孩子們一定要和她一起用。對於大郎君夫妻而言,那麼自然是給小夫妻倆創造了足夠的空間來親密。而對於她和二郎君而言,則是讓他們有了足夠的空間來做自己的事情。
但他們在外人眼中畢竟也是夫妻,又是新婚,所以吃飯睡覺總在一起。久而久之,兩個人總得進行一些對話。李氏突然發現,自己嫁給二郎君還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這個男人是真心想和自己搭夥過日子,對自己也十分敬重。雖然他話不多,但句句都是重點。有他的提點,自己在婆家過得還算滋潤,同阿姑大嫂以及其他房裡的妯娌長輩們也都相處得不錯。
如果兩個人能一直這麼相處下去,這一輩子的確是比自己一個人長伴青燈古佛要舒服得多。
現在就相當於是自己身邊多了一個摯友吧!即便兩人一天到晚都說不上幾句話,可每次只要見到他那張美美的臉,和他說上幾句話,她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好。
就連貼身丫鬟都忍不住道:“郎君對娘子你真是好。”
“嗯,他是對我很好。”李氏承認。
只可惜,這樣的好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一個突如其來大消息給打破了。
“你要走了?”晚膳時分,她想起白天從大嫂盧氏那裡得知的消息,小聲問他。
“是啊!”二郎君道,“阿爹都已經率兵先行了,我和阿兄必定是要儘快跟上的。現在我們之所以還留在長安,只是爲了儘快將婚事給辦了、給長輩一個交代而已。如今我們在這裡逗留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是該走了。”
“嗯。你走後,我會日日爲你誦經,請求菩薩保佑你平安無事。”李氏便道。
“好啊,那就辛苦娘子你了!”二郎君也不和她客套,當即應了。
或許是第二天要走了的關係,二郎君罕見的沒有早睡。他看着李氏指揮着人給他收拾好東西,突然問她:“要不然,下次回來我給你帶個禮物吧!”
李氏搖頭。“不必了。”
“嗨,也只是順便而已。每次打退了敵兵,他們總會丟下許多東西,那就是大家去撿現成的時候。以前在涼州,我們每次跟着阿爹去打突厥打吐蕃,都會撿不少好東西。只是那些東西對我沒用,我都拿回家給阿姐阿妹玩耍了。現在我依然沒用,但再給她們似乎不大妥當?那就給你處置好了。你要是不喜歡,拿回孃家去送給你的姐妹把玩也是好的。”二郎君慢聲道。
李氏聽他說着話,忽然身體一僵。她腦海裡便浮現出當年慘烈的一幕幕來。
猶記得那時候,潼關大破,太上皇帶着楊貴妃一行人一早就跑了。她的父兄卻因爲擔着守城之責,便依然在城頭堅守。誰知安史叛軍如此厲害,三下兩下,就將城門攻破,率隊抵抗的她的父兄自然就成爲了囂張殺進城門來的叛軍的刀下鬼。而安祿山一行人對父親據不投降的行爲十分生氣,竟是命他手下一隊人馬直接殺入他們家,誓要將他們一家人都殺光!
母親姐妹們得知後,紛紛懸樑自盡,只求不被叛軍玷污。唯有她,她沒有選擇死。
父親死了,阿兄阿弟都死了,如今就連母親和姐妹們也不能倖免。如果她再死了,那麼他們一家不是都不存在了?那麼到時候,誰能爲他們報仇,誰又能代替他們看着叛賊伏誅?
她要做那個人!
心中打定主意,她便將捏在手中的白綾扔下了。而是在乳孃和丫鬟的幫助下躲進了地窖裡。但是她還是低估了叛軍的狠毒,他們進門後就四處搜查,找到了母親姐妹們的屍首還不放心,又叫來府上的丫頭小廝來一個個的認。得知還有一個她逃脫後,便四處搜捕。最後是她的貼身丫鬟阿綾穿着她的衣裳在賊寇面前觸柱而亡,才讓那羣人死了心。
等叛軍離開後,她從地窖裡爬出來,看着滿地的瘡痍,全府上下二百多人,幾乎都被屠殺殆盡。家裡的珠寶玉器也都被一掃而空。
那個時候的他們,應當也是那羣叛軍鐵蹄下的戰利品吧?
她還清楚的記得母親姐妹們就算自盡卻依然被劃得亂七八糟的容顏,記得阿綾血肉模糊的臉。後來父兄的屍首也被擡了回來,他們死得更慘……
她忍不住的開始瑟瑟發抖。
她覺得好冷,整個人就像是回到了當初的地窖裡一般。那麼潮溼,那麼冰冷。她能清楚的聽到叛軍提着大刀在家裡前院後院掃蕩的聲音,聽着府上的丫鬟小廝奔走逃命的匆忙腳步聲,還有他們被砍殺時那絕望的呼叫。
但她也只能聽着了。她如今連自保都來不及,又有什麼能力去救別人?
她又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慘遭洗劫過後的家裡。看着滿院子的鮮血,還有死不瞑目的下人們,她更覺得徹骨寒涼。
“哎!”
一聲長嘆在頭頂響起,隨即她就發現自己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一隻溫暖的手掌在她頭頂上輕拍了拍,讓她的頭靠在他肩上。“你哭吧!”
她想掙扎,很倔強的說:“我不想哭。”
“真的嗎?”
二郎君清清淡淡的問。只是這麼三個字,卻彷彿一下子拉開了她心口那一扇名爲悲傷的閘門。她只覺得眼眶一酸,便有淚珠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然後,眼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她便靠在他肩頭嚎啕大哭起來。
二郎君輕輕擁着她,給她拍着後背,任由她哭了個徹底。
這是自家被毀了後她第一次哭。她本以爲那日跪在父母兄姐的屍首前,她已經將一輩子的眼淚流乾了。可是現在她才發現,原來還遠遠沒有。她只是將滿身的悲傷給藏了起來,故意做出堅強的面貌來欺騙別人。結果一不小心,竟是連自己都給欺騙了。
今天二郎君說的話勾起了她那段不堪的記憶,他的話又莫名戳中了她的淚點,便叫她突然忍不住,便張口將積累了這許久的悲傷一股腦的發泄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只知道當自己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淚來的時候,二郎君的衣裳已經被她的眼淚給打溼了大半。尤其是肩膀還有胸口那一大片地方,真個是溼淋淋的,幾乎都能擰出水來。
二郎君對此卻並不在意,而是問她:“哭好了嗎?”
李氏乖乖點頭。
二郎君便點點頭。“那就好。”便連忙站起來,“趕緊備水,我要沐浴更衣!”
李氏聞言,不由面色一紅。
等他沐浴完回來,李氏的眼睛也已經用帕子沾了冷水敷過,不那麼疼了。只是雙眼依然紅彤彤的,跟只小兔子一般。她一臉歉疚的看着換了一身裝束的二郎君:“對不起,方纔是我孟浪了。”
“是我不對,我不該說起你的傷心事。”二郎君卻反過來向她道歉。
李氏趕緊搖頭,連忙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罷了罷了,都已經發生了,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你若真覺得自己有錯,回頭讓人給我把這件衣服洗乾淨點。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裳。”
李氏趕緊點頭。
“而我……”二郎君頓一頓,“我自會奮勇殺敵,爲岳父岳母還有幾位姨姐姨妹報仇。”
聽到這話,李氏心中又是一震。她忍不住擡起頭來,雙目怔怔的看着他。眼神中似是感動,又似是幾激動。 二郎君也看着她,便衝她歪歪頭:“怎麼,就因爲我懶了點,你就懷疑我的本事不成?”
“當然不是。”她連忙搖頭。也不知怎麼回事,看他這麼一副彷彿慘遭冤枉的無辜模樣,她突然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二郎君眼神一亮!趕緊就上前來捧住她的臉:“你笑了?方纔是真笑嗎?”
她點點頭。“是。”
“你笑得真好看!來,再笑一個給我看看!”
然後,事情就超脫了她的控制。
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想明白,爲什麼自己只是笑了兩下,二郎君就會突然將脣落在她哭得紅腫的眼皮上。
但是,這種感覺很好。軟軟的涼涼的,讓她依然因爲哭得太過而有些發熱發疼的眼睛覺得舒服得很。她舒服得都忘了要推開他。
然後,事情就越發的一發不可收拾。
等她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擁她在懷。隨即兩人的衣裳一件件落下,再然後……
醒來後,她對發生的事情完全不能接受,便趕緊披上衣裳鑽進了佛堂裡。
那個男人也沒有追過來,或許他也後悔了吧!
一直到第二天他們離開,她都沒有出去送他。對此,安嬤嬤幾個人還說了她好幾句。但是阿姑和大嫂那邊卻是沒有任何表示,阿姑甚至還叫人送了些素齋過來,囑咐她還和以前一樣,不要因爲二郎君不在家中就無比拘束。
後來的日子,大家依然和睦相處,只除了她身邊那個幾乎一天到晚再睡覺的男人消失了。
她除了去阿姑處侍奉外,其他時間都花在佛堂裡,慢慢的都已經說服自己忘了這件事了。結果就在這個時候,自己居然懷孕了?
這個消息大大震驚了她,她突然覺得有點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丫鬟進來道:“娘子,夫人過來了!”
李氏一驚,趕緊起身出去迎接阿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