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魚和青鵝兩人提心吊膽,一直到了傍晚,也沒見有什麼消息傳來,兩人對視一眼,都鬆了口氣。
太后特意將全蟹宴設在了八月十五中秋節。
大虞的風俗與大梁稍有不同,在中秋節之前,百姓早就爭相前往酒樓買新酒了,到了八月十五的中午,酒樓已家家無酒,拽下望子了。
這一日,人們也講究吃螃蟹、水果,新鮮的石榴、梨、棗、慄、蜜桔等也都上了市。到了晚上,百姓紛紛登樓賞月,飲酒高歌,皇城之中更是絲竹、笙竽之聲不絕。
金風薦爽,玉露生涼,丹桂香飄,銀蟾光滿。
到了月升高空時,鄴城全城的百姓,不論貧富,凡是到了十二三歲,都要登高樓或者在庭院中,燒香拜月。郎君們祈願自己榜上有名,飛黃騰達;小娘子們則是許願自己貌美如嫦娥,嫁得貴婿。
八月十五是全家團圓之日,太后也不想耽誤了旁人家團圓,故而將宴請設在了中午。
中秋賞桂早就成爲了一種習俗,但宮中早些年雖也移種了些桂樹,也不知是不是水土的原因,活下來的並不多,只有寶福殿裡的那株長勢最好,如今這麼些年過去了,早已長得高大茂盛。桂子飄香,遠遠都能聞着香味兒。
太后便親自跟意穠說了,要將宴請設在寶福殿中,一應招待安排都有尚宮們打點操持,倒也不用意穠費心。
意穠原本並不想湊這個熱鬧,但太后說讓她也幫着相看人,她微微苦笑,卻也只能應下。
來的小娘子們都知道太后是什麼打算,言談舉止都刻意端着淑女的風範,只有虞家三姐妹地位不同,是與太后坐在一起的。
小姑娘們的遊戲也就是那幾樣,又有太后瞧着,投壺、雙陸這些就不大適合玩兒了,於是便擬了題目作詩,又作了回畫兒,再交由太后點評。
太后是前朝公主,琴棋書畫這些都是自小就學的,太后便含笑點了頭三甲出來。
意穠一直坐在太后身側,除非太后問到她,不然便不言語。意穠剛開始時還一直在四處打諒,也命宮人替她瞧着,若是見到了大公主前來,便來告知她。
意穠之前聽說了容錦的事,知道她沒事了,如今住在西平公府,聽說她身子也差不多好利落了,卻一直沒見到她,今日這樣的場合,她竟然也沒來。
意穠思慮了一遭,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想着如今有容錚和太后護着,她又是在許季玉身邊,總該是好好的纔對。
就在意穠一愣神兒的功夫,便見一個穿着妃色褙子的貴婦指着意穠對太后笑道:“早就聽說前太子身邊有位極美的美人兒,差點兒就被人誇到了天上去,我還一直好奇倒底是什麼樣的天仙呢,今兒纔算是見着了!”
這番話甫一落地,在殿裡陪太后說笑的幾位夫人都立時住了口,一時間滿殿一絲聲音也沒有了。
如今衆人在提起容鐸時都只是喚一聲前太子,並不敢稱先帝。
不過她這番話明擺着是衝意穠來的,着實不客氣。
青鵝附在意穠耳旁輕聲道:“這位是虞夫人。”是虞家三姐妹的生母。
這位虞夫人在鄴城也算是極有名氣的,她出身不高,運氣卻好,在虞家最落魄的時候嫁了進來,之後生了一子三女,虞家也慢慢的崛起。如今又有太后的提拔,她已經成了一品侯夫人了。
不過這世間就是有這樣一種人,在她名不見經傳甚至落魄之時,能待人和善,言行也值得人誇讚,一旦驟然富貴起來,性子就全然變了,幾乎是天翻地覆的差別。
如今她看旁人皆不及她,語氣自然也就不那麼好聽。
太后聞言便微皺了眉,虞夫人嘴裡的那句“美人兒”顯然不中太后的意了,意穠是前來和親的公主,身份足重,雖然意穠與容鐸大婚儀未能完成,卻也算得上是容鐸正經的妻了。只不過如今容錚不肯封意穠爲太妃,這稱呼叫起來便有些尷尬,所以大家才仍喚她一聲公主的。但虞夫人的這一句“美人兒”就將意穠貶得連個沒名份的侍妾也不如了。
太后活到這個歲數了,將近半生的時間都是在宮裡度過的,這些婦人心中那點兒打算她又如何不知?心裡明白虞夫人這是不知道從哪聽說容錚對意穠的心思了,她這是在給自己的閨女撐腰子呢。太后臉上不太好看,大家也沒人敢上前湊話兒。
虞夫人方纔一進來,在這麼多花朵兒樣的小姑娘堆裡,頭一個就瞧見了意穠,長得那麼扎眼,她立刻就在心裡送了意穠三個字:狐狸精!
虞夫人不等太后出言,便接着道:“前兒我聽說了樁新文兒,早就想講給娘娘聽一聽。我孃家兄弟,別看人長得老實,其實是個極能幹的,常說什麼‘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前段兒還去了大梁一回。這樁新文兒就是他跟我說起的。”虞夫人眼睛亮晶晶的,瞟了意穠一眼,道:“聽說是大梁吏部侍郎吳大人家裡,那位大人可不一般,年方四十便從白身到擔了侍郎一職,只可惜生的兒子都不成器。大兒子還好些,長到十八歲上,便娶了房媳婦,誰知那媳婦是個不安份的,整日裡打扮得妖妖嬈嬈,四處勾搭人。旁人沒勾搭上,竟將自己的小叔釣上手了。這位吳二郎年方十五,房裡只有兩個通房,哪裡見識過這等風、騷的婦人,竟一頭紮了進去,迷上了這位嫂嫂。這媳婦也當真有能耐,最後懷了身孕,竟不知倒底是這兄弟倆誰的種!娘娘你說可不可笑?好在這位吳大人還算是明理的,等這媳婦生下孩子,便將她送去莊子上,後來悄悄的整治死了。他倒是不想讓人知道這家醜的,可惜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如今生生的成了衆人嘴裡的笑談了!”
她說完之後捂着嘴笑了兩聲,發覺並沒有人跟隨她一起笑,這才逐漸察覺不對勁兒,慢慢尷尬起來。
整個大殿裡靜的,連根針落地上都能聽得見。
太后的臉色已然黑了下來,轉頭對虞舒嵐道:“你母親怕是得了癔症了,胡言亂語的惹人笑話,你這就陪着你母親先回家去吧。”
虞夫人猶未緩過神兒來,她不過是想借這番話敲打一下沈意穠罷了,怎麼竟會惹得太后發怒呢?
虞舒嵐本想跟太后求情,但一看太后那臉色,就知道求情只怕也不成,心裡暗道:親孃害我!只得趕緊跟黃嬤嬤一邊一個硬扶着虞夫人出去了。
黃嬤嬤心裡大罵虞夫人,已經想着回去要怎麼跟老太太告狀了。二姐兒這皇后之位要是毀在虞夫人手裡,老太太都能做主休了她!
等她們走了,旁邊幾位夫人才又打着精神湊趣兒,太后陰沉的臉色這才漸漸好看起來。她看了意穠一眼,見意穠緊緊握着雙手,抿着脣,可還是抑制不住身子微微顫抖。
有了虞夫人這麼一樁子事兒,太后的好心情早就沒了,等宴席散了,便將意穠叫了過去。
太后生氣,是因爲虞夫人那番話明顯是將她兒子也比方進去了,她自然是不愛聽的。不過虞夫人這些話也確實能敲打意穠,至少她也該認清如今她跟錚兒的身份之別了。
太后留意穠在宜壽宮用晚飯,用完之後方撤了桌子,就見容錚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像是從書房匆匆而來,連朝服都沒換,眉頭緊鎖着,整個人顯得陰鬱之氣頗重。他給太后請了安,盯着意穠看了一會兒,纔對太后道:“母后叫我來有事?”
太后看了意穠一眼,暗暗嘆了口氣,她知道意穠今日是被虞夫人那番話擊潰了,但要絕了意穠的心思,她還得再加把力氣,徹底將意穠擊倒。
太后笑了笑道:“我是今天中午命人去叫你來的吧,如今都入夜了你纔來問我有沒有事?”
容錚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她頓時一個激靈,她這個兒子耳朵靈着呢,心思又深沉,真惹怒了他,誰也擔不起後果。她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原本是看好虞家的二丫頭的,但她生母教養不足,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兒都是由母親一手教養起來的,我是擔心她跟她親孃一個樣兒。我想再考慮考慮立後的事,你可有什麼意見?”
容錚道:“兒子聽母后的,立後之事便先延緩。”
太后笑道:“這皇后可以先不冊立,不過倒是可以先冊封幾位妃嬪,我今日倒是看中了幾位姑娘,王臺甫家的嫡三女,性格也好,長相又出衆,還有謝家的長女……”
容錚道:“如何冊封,全憑母后做主。”
太后知道他的心思根本就沒在這上頭,又看了意穠一眼,緩緩道:“那兩個你要是喜歡,便也一併冊封了吧,她們兩個身份不高,封妃也不大合適。”
意穠之前在大殿中聽得虞夫人那番話時,腦中當時就是“嗡!”的一聲,她並不是沒有羞恥心的,那樣的話,明明白白的指向她,直戳她心底最難堪的地方。她當時嗓子一甜,幸而青鵝及時遞上一盞茶壓了下去,否則她只怕當場就能嘔出一口血來。
如今她只覺得四肢都不是她自己的了,木木脹脹的,她好像聽到太后說什麼了,又好像沒聽清,恍恍惚惚,縮在椅子裡。
然後就聽容錚淡淡道:“將她們兩個封爲貴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