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所謂罪孽乃是地府所定,我這便帶你去看看,究竟是誰定下來的規矩。”
瑩草言猶在耳,這醜陋邪修便覺得眼前天旋地轉。晃晃悠悠地睜開眼睛,卻見一荊釵布裙的婦人殷切地問道:“阿醜,你可好了?”
紛擾記憶襲來,原來竟轉生到一個體弱多病的醜陋少年身上。
這少年生得獅口闊鼻,皮膚黝黑,又早年喪父,生活再是艱難不過。僥倖長到了十七歲,寒窗苦讀十載,正要上京趕考之時,卻被一場風寒要了命。
等到醒來,已經被這醜陋邪修奪舍了。
雖然記憶還算齊全,但法力全無,看着眼前慈母,腦海之中屬於少年的記憶便紛杳而來。各種艱難困苦,卻依舊對兒子愛惜有加。
即使是修行無數念頭的邪修,也不由得被這種單純至極的母愛所感動。又想到上輩子孤苦伶仃,雖然修練邪法到了金丹期,卻沒有親人好友,此時想來倍覺孤單。
“這輩子,難道就當個平凡人?”
少年郎病好了,繼續上級赴考。金丹修士耳聰目明,雖法力全失,但眼光與見識還在,輕輕鬆鬆便連中三元,成了榜首狀元衣錦還鄉。
三年外派終成鎮守一方的一品大員,然而當初的少年卻也染了官場習氣。讓老母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貪贓枉法,雖還沒到惡貫滿盈地步,卻也算不得一個好人。
這大概半是本性,他上輩子便是個爲了修煉可以草菅人命之徒,這輩子沒那麼大的法力,卻也不會就此變成一個好人。
如此又過了幾年,任職之處河水氾濫,有決堤之危。眼看流民四起,餓殍遍地,終於心生不忍,寫了一份奏章上報朝廷,希望朝廷能夠賑災。
然而當年處處災荒,朝廷也無力賑災,這封奏摺最終沒就得了災民,還受到了朝廷責難。
官位丟了,命也沒了。
一縷陰魂到了地府,見得閻羅真面,自知一輩子沒幹過什麼好事,十八層地獄大概不夠格,但十三四層一輪遊倒是妥妥的。
豈料判官宣判之時,卻只讓他直接投胎,說是有功德抵過,下輩子投生個貧賤人家,便算是清算了罪孽。
好奇一問:“這功德何來。”
判官解釋道:“洪災之時,你生了善念,做了善行,便是功德。”
“可是,最終朝廷並未賑災,洪水依舊啊。”
“正是因爲朝廷並未賑災,才堪堪抵了你地獄受刑之苦,否則定要給你投個富貴人家,平安喜樂一生。”
“但我並無做到任何實事?這也算爲善?”
“對有靈之物來說,善我者爲善,惡我者爲惡,尋常人只是掙扎求生,行事惡了他人而利自身,因此善惡參半,因此只能在這輪迴中飽受苦楚。有那大徹大悟之人,發乎內心做好事,與人方便,那便是於自身爲善,與別人也是善,自然一生功德大於罪孽。”
“你前半生貪贓枉法,做了不少惡人之事,諸多苦主怨念之下,比你獨善其身的意念更強,那便是罪孽深重。而後你一心爲民,上表陳情。雖沒能挽救災民,但這事也受萬民感恩。這等意念,能抵過你不少罪孽。兩兩清算,便是下一輩子窮困潦倒的命運。”
“善我者爲善,惡我者爲惡?這是誰定的規矩?我要是不同意,又如何?”
判官呵呵一笑道:“誰敢定這個規矩,然而只要是有靈之物,無比遵循此道而行。衆生平等,萬物都遵守的規矩便是天地至理,你不同意?你算老幾?”
陰魂不再發一言,即使他法力仍在,也不敢與天地萬物都遵循的規矩反抗。仔細想想,確實如此。
善我者即爲善,惡我者即爲惡。
有人天生一副好心腸,做好事能愉悅了自己,也能愉悅了別人。如此便是善念善行善果,有大功德尋常人都愛損人利自,若這念頭只是想,沒有付諸實行,便不算惡行,也並未造成惡果,便沒有罪孽。
若是做了惡行,得了惡果,便看有多少人受影響,這數量直接導致了罪孽的大小。所謂殺一人爲賊,屠萬人爲雄,那不過是凡人自家安慰自己,實際上到了地府便是下油鍋炸一下和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差距。
而有些人完全是嫉妒心作祟,做出害人之舉,那邊是惡念惡行惡果並立,妥妥的大奸大惡之人。
這裡面各種因素算起來頗爲複雜,即使地府判官也難以算盡天下人心。也只有生死簿,這天下有靈之物皆錄其上的寶物,才能顯示出準確的功德與罪孽。
想通了這一層,這陰魂又問:“照你這麼說,爲何我上上輩子修煉邪法害人之事不算罪孽呢?”
卻聽那判官疑惑道:“啊,上上輩子?”
只見那判官翻閱手中生死簿,動作卻是突然定住。
陰魂眼中一切都開始支離破碎,就連他的身子也是一樣,完全碎裂成漫天星塵。直到他恢復神智,卻發現自己依舊被瑩草的鎖魂鏈捆着,剛纔那一切,似乎只是黃粱一夢。
“如今,你明白這功德與罪孽,是誰定下來的規矩了?”瑩草的聲音並不大,卻像是洪鐘大呂落在這邪修的魂魄之上。
回想起這輩子所做一切,那些被他害死之人的怨念似乎化作實質,刀劍般刺在他的身上。鬼軀便是魂魄凝聚,念頭所致便生感應。一個個鮮血淋漓傷口出現,讓這邪修痛不欲生,心中恐懼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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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草卻也不去管他,反正到了地府,自有報應。
瑩草再次向公孫靜道謝,若是沒有這位方寸山劍仙援手,恐怕自己都要遭殃,更別說將這邪修殺死了。
公孫靜將一切看在眼裡,越發覺得眼前這小姑娘的一些神態動作跟靈秀十分相似,便開口道:“瑩草姑娘,我看你跟一個人十分相似,你可有兄弟姐妹在凡間?”
瑩草自是不清楚死後的情況,搖頭道:“我懂事起便是獨生女,後來爺爺也死了,大概便沒有親人了。”
公孫靜卻不放棄,接着道:“若是方便的話,不妨跟我去方寸山一趟,我有一個小徒弟,倒是跟你有九分相似。我今日又與你在此偶遇,說不定是一樁緣分。”
瑩草猶豫着,小孩子心性,她倒也很想四處走走,但限於身份,卻是不能亂跑。
正想回絕,卻看到兩道人影突然從地裡冒出,一個鬚髮皆白,正是不久前逃出生天的山神。另一位卻是文質彬彬,身穿一件大紅官袍,法力涌動之下連這官袍上的花紋都不斷變化,像是血海波濤中浮沉着無數怨魂一般。
這是山神帶着崔鈺到了。
收到山神傳信,崔鈺第一時間便從京城趕回來,虧得是地府判官,一身法力驚人,否則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就回到長子縣之中。
山神與崔判官來到那山洞之中,卻發現瑩草早已不見,兩人循着蹤跡趕來,卻是慢了一步,那邪修早已死在熊山君的肚子裡面。
看到崔判官出現,瑩草便將剛纔那一點小心思收起來。地府規矩森嚴,她的身份也頗爲尷尬,卻是不能隨意亂跑。
將來龍去脈給崔判官說了一遍,崔鈺也沒想到自己才離開這幾天,便出了這麼一件大事。
責備了幾句瑩草的莽撞,卻也讚了一聲她的倔強。
也只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纔是一位合格的地府判官。
修爲不夠,可以慢慢修煉,但這一股不折不撓的意志,卻是天生的,尋常人裡面萬中無一。
公孫靜暗道一聲可惜,崔鈺來得太快,她便不好意思當着老師的面挖人家徒弟,只能客氣幾句便不再提起邀約之事。
“公孫仙子若是得空,可來我長子縣縣衙一坐。瑩草得仙子援手,我這個當老師的卻不能不表示謝意。”崔判官提議道。
公孫靜知道崔判官的身份,在地府之中堪稱是閻王的左臂右膀,這樣的人情自然是極爲珍貴的。但她現在一心要突破金丹期,長子縣只是路過,還要趕往當年她獲得劍仙傳承的地方。
何況,方寸山弟子,要是因爲這點小事便挾恩求報,未免會讓菩提祖師失了面子。
因此,公孫靜便道:“眼下卻是有要事在身,等我得空的話,一定去叨擾一番。”
就此別過,公孫靜便繼續趕路,而瑩草也跟着崔判官回到了縣衙之中。
長子縣一事算是了結,而他們卻不知道,遠在數千裡外的烏雞國裡,有一隻大熊貓打了一天的噴嚏。
“你是不是病了啊?”靈秀奇怪地問。
“都已經修成金丹了,還能得風寒?那我還修個什麼鬼的道?”關搏往自家窩裡一趴,絲毫不想動彈。
自從烏雞國王復生,從地府回來之後,他便是這樣一副“鹹魚”模樣。
烏雞國有唐僧在,這傳教之事倒是挺順利。唐僧別的本事沒有,談經講佛是一流。不少拜火邪教信徒已經被他渡向佛門。
然而卻還有一小撮人,在看到那日關搏負山而行的壯舉之後,便成了這位熊貓仙尊的狂信徒。也不管關搏是否迴應,自家做了個揹負大山的小雕塑,便開始頂禮膜拜起來。
一開始人少,也沒什麼章程,只將拜邪神那一套拿過來用了。
漸漸地,熊貓仙尊的名氣在除魔盟的有心傳播之下,信仰的人便越來越多,這香火也越來越旺盛。
原本不算什麼大事,然而信佛的與信熊貓的人,今天卻是起了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