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亮,忘情山的喧鬧早已歸復平靜,一批批的弟子都自醒來,路路續續的不出屋舍進行起晨課。大殿的門才又被人推開來,卻不是花自在,而是軒轅小帝來尋他說話。
前些時日他陪同非語下了世俗,纔剛回來便找他來了。兩人簡短敘說番各自分別後的事,又聽他說些蘭帝不在時忘情門裡發生的事情,就又談論起外頭如今情形半日。
末了,軒轅小帝就問起立大弟子的事,道諸多門下世俗中的弟子都爲此議論的很呢。
此事本當在蘭帝繼任儀式上便落實的,但他心裡哪裡能有人選?花自在,花層樓,軒轅小帝和另一弟子都成護派長尊,自不可能立;天玄韻和照都已是他婚配妻子,連護派長尊都當不得,何況大弟子?
其它弟子,便不能找出合適的來。
這般想着,蘭帝就突然想起花言來,嘴裡朝軒轅小帝問道“外頭怎麼說?認爲眼下誰最能當得?”
軒轅小帝便詭異一笑,開口道“對手盡去,他花言如今在一衆弟子中鶴立雞羣,還能有別的說法?更娶了花層樓,門派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必然支持他,你便想想,四個護派尊,三個都向着他,若聽門派裡頭的聲音,那你就非立他不可了。”
末了又輕哼着道“不是這樣,他當初怎會突然不回魔門拜入忘情門來?”
“大師兄之職先自懸掛着,反正本門自來都有資質不足者不傳之例,我便說他資質不足,能奈何?諸般事務仍舊交花自在料理的,也無什麼干係。那花言絕不能立,我便擔心他目的終究是爲生死輪迴和忘情劍而已。”
蘭帝說罷,又問道“雷的事情你知道的吧?”
軒轅小帝便哧的笑出聲來道“當年初次見它就知他是魔門間隙了,那身鬼門修爲怎麼可能瞞得過我?所以才一直不甚喜歡他。後來之事,意料之中。”
他說罷見蘭帝拿眼看他,便又補充道“忘情門和天玄門關我什麼事?我不過是來修煉的,他雷畢竟又不曾當真害過我等,便懶得多事了。”
蘭帝就又問起非語近況。軒轅小帝臉色就冷淡下來,懶懶道“還能怎樣?過去我還不信的,如今算是服氣了。不管什麼樣的人,只要進了無情門當上大弟子,都肯定要變的。她跟着無情真尊修煉,早就變得冷冷冰冰,或脫另一個無情真尊似的,便是見着我,也是那般模樣,事實上已很少見我了。”
末了又露出笑容道“不過也還好。修爲日進千里,如今無情門弟子再沒人對她質疑,仙境裡頭有些過去帶頭說閒話的,都敗她手裡被修理過,如今見着她都怕,風言風語也都過去了。”
說得至今,蘭帝便奇怪起來,軒轅小帝今日怎會這般反常專程跑來找他聊這麼久閒話,心裡想着就不由記起依稀來,正要問他目的時,就見他擡手揉了揉鼻子,而後也不看他的輕聲問道:
“你在地魔門時,可曾見過依稀?她可還好?”
蘭帝便禁不住笑起來了,答道“她自然還好。鬧得如今玄魔大變,不知背里正怎麼得意着呢。”
氣氛便自冷卻下來,軒轅小帝似也不知該再問些什麼,蘭帝也不想追根究底,便一時沒了話說。半響後,還是軒轅小帝打破沉默道“過去哪裡知道她竟然就是心裡頭的仇人七小姐?跟她認識很久了,她曾去過禁地鬼門關求學,那時候我就要她嫁我的,老頭子也有意撮合。
她卻高傲的很,很是看不起我本事,譏諷道有日我打得過她再想。我所以如此勤修,可說大半原因是受她刺激,那次見面,自就不放過她了。”
難得聽他說起這些往事,蘭帝便接起話問道“仇也就這麼算了?”
軒轅小帝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揉揉鼻子,才道“她過去便知我仇恨的。那日敗我手上就道‘我可不記得當日是否帶人戰士時無意中毀了你住的村子,因爲那種事情太多了。你還不錯,如今本事了。一門心思的仇恨,能報了。怎還不動手?’
我本就猶豫難決,聽她這麼說後,就決定放棄這事,就對她說‘讓你這生只能嫁我軒轅小帝!你心裡既看我不起,這樣便算既抱了仇,又圓了夢。’”
蘭帝聽着卻想起其它,便問道“你是否將此事告訴了非語?”
軒轅小帝便就有錯愕的拿眼看他,半響,才答道“是。你怎猜到?”
“她難道不曾感謝你助她悟道了?”
“這話你都猜到?”軒轅小帝就更錯愕起來,驚訝過後,又自道“她確實曾這般說過。”
蘭帝便不再談此事,伸手拍拍他肩頭,微笑道“我知道你來意了,你便是聽說中立城附近的黑水事件,想要請命親去是吧?想要抽空過去趟地魔門尋依稀。”
軒轅小帝便又揉起鼻子,只是一臉尷尬不自然的笑,一句話都不說了。
軒轅受命前往中立城調查的第七天,便遣人回稟稱有要事務必需蘭帝親自過去一趟,卻又不說到底何事。蘭帝本不想去,不料同時不久,自守望宮裡傳出消息,世俗中多處發生有人御屍作亂,諸多城鎮接連受襲,屍毒眼見便要擴散氾濫。
從豐物那裡知道,中立城附近的弟子有稱曾目睹一黑袍人夜間架設法陣的。
因爲這些,蘭帝便突然想起一個人來,當下便將門派的事情交待給花自在,也不帶人,獨個兒匆匆離開天玄仙境,急急感到中立城去。
到達後,軒轅小帝便神秘兮兮的將他領到城外一座荒廢的鎮子裡,一路上半句話也不說,更不帶其它任何人同行。一直到了後,領他進去一間殘磚破瓦的屋子地窖裡,施起照明法術,才道“你認識?”
柔白的法術光亮照耀下,地窖裡情況入目分明,草鋪的地窖一角,倚牆靠躺着個衣袍骯髒破爛的長髮女人,身形枯瘦如柴,裸露的手掌面孔膚色蒼白的不見一絲血色,雙脣不成長的呈紫黑色,一對眼珠,不見眼白,竟如個黑黝黝的球珠般。
若非蘭帝早疑心是她,此刻絕不能僅憑她那跟當年墓地裡匆匆一見無幾多相似的特徵記起來。那女人似仍舊記得他清楚,見着他時,露出些苦笑,竟摻雜的情緒十分複雜。
軒轅小帝便道“這女人就是最近屍變的禍首,修煉的是失傳冥術,好一場惡戰纔將她拿下,本要就地正法,她確突然問我是否忘情門下,自稱是你徒弟。”
“我雖不甚相信,但見她體質很是詭異,與你有幾分相似,不懼風雷水火,力量大的出奇。思索着還是把你叫來看看,以免誤殺了。”
說罷了,又道“這女人十分古怪,體質非仙非魔,倒有些類似老頭子說過的冥體,看她製造這麼多禍端,頗似冥體裡頭的血冥,以這等方式延續自體性命。”
蘭帝心裡也是奇怪,這麼多年不見,她怎會鬧至這等田地還學習這般法術?
“倒是認得。只是,你怎會走至這般田地?”
那女人的聲音一如當年的冰冷,但性情卻平穩多了,說着話時,全沒有當初的喜怒變化。她艱難的擡手取出一頁破舊的紙張,勉力擲出道:
“還記得這個嗎?初時順着修煉,很是讓我雀躍歡喜。配合冥法吸食屍氣,修爲增進的極快。但到後來,身體就越來越承受不住負荷,我卻咬牙堅持下去,不料到最後,體內仙魔竅穴盡廢,諸多經脈斷裂,真氣不能運作,活死人般在一處偏遠墓地趟了三年,險些就沒能活下去。
所幸那裡長年多雨,埋藏屍骨又極多,憑藉三年修煉,勉強修得冥仙之體,得以存活至今。
但卻從此與玄魔兩道背離,冥仙之體本存於冥界,依賴無限死氣而存,在這裡如何能有那多供養我的死氣呢?隨修爲增進,支撐冥體需要的死氣就越來越多,終鬧至如今田地,若不如此,我便活不得了。”
蘭帝這才聽明白過來,當時他哪裡知道自身意識和體質天生就不同於常人,才能受的過那些修行。照便是知道了,也沒有當真完全照那進程去做,待覺得身體不能承受時,就自發的停止下來。
卻不想她竟如此堅持,結果當真撐了過去,雖修成半神般的身體,卻導致如今下場。便知道她所以自稱是他徒弟,是希望活命下去,且本身也真幾分師徒情緣。
軒轅小帝聽他們說話,就已猜出一二,見蘭帝沉默着,便開口道“你要想清楚,這女人已修成冥體,這輩子都別想離得開死氣,除非天玄和地魔門天天爭殺,否則她若不禍害無辜,便只有死路一條。
從不曾挺老頭子說過這存在解決辦法,依我看,不如給她個痛快罷了,她總難活得久,除非她有能力創造片如冥界般充滿死氣循環不斷的空間,否則,早晚不被人殺,也活不下去。”
說罷,還補充道“你就算救,也只能救她一時。想想她造成的禍害,她如今修爲,都已需要多少死氣了?”
“爲什麼我只是想要修煉,卻只能這樣。爲什麼家園盡毀後卻入不得玄門?我不要當賤人便生存不得在地魔門,好不容易遇到個師傅,傳我本事,又是冥術……憑什麼我受這麼多苦楚,還被你如此不以爲然的大言不慚要終結我生命!”
她便說着,憤怒起來,虛弱的身體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站了起來,恨恨指着軒轅小帝,作勢要拼命狀。
軒轅小帝還是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對她的憤怒和質問,報以輕笑道“很簡單,因爲你是個比我更倒黴的人。你不服氣,有本事,你怪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