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65、故人

離開樑溪君的府邸後, 我找了家客棧落腳,他這人看上去行爲乖張,卻不是個惡棍, 對我也沒有趕盡殺絕, 走的時候秋姐給了我一些金屬物件, 我拿在手裡, 看着那些個沉甸甸類似戈類的物什, 猛然醒悟我手上拿的可能就是吳國的貨幣。

後來問了秋姐,才知道這裡的人管它叫“戈幣”。【1】

我拿着這些戈幣在客棧裡住了一宿,翌日, 找人打聽了下,按照約定的時辰, 去了那個什麼亭子。

這傢伙只說了地點, 卻沒說怎麼走, 還好我機靈,問清楚了才上路。

今日風不大, 陽光明媚,正是踏青的好時光,樑溪君站在亭子裡,背對着我,遙望着樑溪。

“草民見過樑溪君大人。”我在他身後行了一禮, 繼而目光來回掃動, 卻不見我的包袱, 這傢伙, 不會是誆我來着吧!

“考慮得如何了?”他轉過身, 笑了起來,活像只狡猾的狐狸。

“草民考慮好了, 草民願意拜入樑溪君大人門下,只是草民有個請求。”

“但說無妨。”

“草民讀的書不多,不懂得大謀略,只會些小聰明,替大人排憂解難可以,至於廟堂或是……”我低下頭,想了一夜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放心,本君說過不會強人所難,自然不會食言,本君答應你,你只需待在本君身邊,陪伴本君遊山玩水,必要的時候提提意見即可。”

“真的?”我狐疑地擡起頭,看向他。

他極爲誠懇地點了點頭,我終於鬆了口氣,或許他只是太寂寞了,想找個人陪伴,只是不巧找上了我。

也罷,有吃有喝有住,不用擔心民生問題,只要他能遵守諾言,當個門客又有何難!

我想,我是吃白食吃習慣了……

“既然草民已答應了大人,大人是否該將包袱還給草民?”

“包袱在本君府上,你隨本君回府後,自然原封不動歸還與你。”

隨他回府……也對,如今我是他的門客,今後的往來必然密切,只是奇怪的是,門客不都是住在主人設的別館中的麼?印象中,令尹府的門客都住在別館之中,個別有自己的宅子。

“敢問大人,草民今後的住處是……”

“本君府側蓋了座行館,往後你就住在那兒吧。”

我在心裡舒了一口氣,還好,不用與他住在一個屋檐下。

就這樣,我成了吳國樑溪君的門客,轉眼又是兩年。

*

沒想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一轉眼,我已度過了第十五個年頭。與樑溪君相處的兩年內,並未發生太多不快的事情,頂多他拿我在其他門客面前開玩笑時,我會賭氣一會兒,然而第二天又會忘了之前的不快。

吳國的國姓與周天子的一樣,樑溪君單名一個雲字,是吳國國君的同母胞弟,十五歲時便在樑溪得了封地。聽說樑溪君的才志不比當今吳伯差,只是生活作風有點問題,也就是他喜好男風這一件事,舉國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以至於年近三十,仍未娶妻納妾,卻結識了不少能人異士。

這些年,我與他一起也算見了不少世面,遊歷了吳國上下,卻唯獨不願離開吳國國境半步。

就這個現象他曾多次問我,我卻沒一次認真回答過他,只說吳國纔是我的安身之所。也許,潛意識裡,我在害怕,害怕一旦走出吳國,便沒了保護罩。

聽聞楚國與吳國是世仇,因爲是鄰近國,經常爲了爭桑而引起戰爭,近兩年算是平靜,並未動過干戈。

既然吳楚兩國有恩怨,想必他是不會尋到此處來的吧。

我如是想着,日子也過得安穩了些。

樑溪君的日子過得不似其他權貴那般驕奢淫逸、揮金如土,也鮮少光顧花街柳巷,招攬舞姬,大部分時間花在遊山玩水、舞文弄墨上面,很是一派清閒,與他的形象似乎極爲不襯。

像他那般妖冶的男子多半會讓人以爲成天泡在酒池肉林裡,夜夜笙歌,可是,人不可貌相,或許他還是個勵精圖治的人。

每回與他一同遊山水時,表面上像是在欣賞風景,實則他是在暗中觀察各地民生問題以及當地的地理情況。

之所以能夠了解他,那是容易相處得到的結果。這個人,說的出,做得到,從不拖拉,從不扭捏,只是行爲上略輕浮了些。

這一日,秋高氣爽,田裡的莊稼熟了,他又領着我去農田裡轉悠,晌午的陽光灑在金黃的稻穗中,照得刺眼,呼吸也跟着一滯,喘不過氣來。

“阿平,你怎麼了?爲何臉色如此蒼白?”許是我表現得太過明顯,一眼就讓他看出了我的不對勁。

而我卻故作笑顏道:“可能昨夜沒睡好,有點累。”說着,我揉了揉眼睛。

他停了下來,我沒看清,差點撞了上去,“你昨晚做賊去了?”我擡眼,只見他不懷好意地笑着。

我朝天翻了個白眼,說:“是呀,草民昨夜做賊去了,還採了好大一朵花!”這傢伙,滿腦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真去採花了?”他忽地沉下了臉,看得我不明所以。

“草民哪有那本事,補眠還來不及……”

“好你個方平!竟敢戲弄本君,看本君如何治你!”登時,他伸手指着我的鼻子,一臉怒氣,正當我要請罪時,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覺,竟捕捉到他臉上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不等我反應,他已欺身過來。

“啊哈哈!好癢……啊哈哈……”這傢伙,居然這麼幼稚來撓我癢!

我怕癢啊……

“大人饒命……啊哈哈……草民再也不敢……啊哈哈……”我又哭又笑,一邊顫抖着,一邊四處閃躲,可他就是不放手,甚至越玩越起勁。

“叫你再戲弄本君,本君叫你好看!”

“草民不難看啊……啊哈哈……大人不必再費心思在……在草民身上了……”這傢伙,怎麼沒完沒了了?

我像過街老鼠一般四處逃竄,他卻對我窮追不捨,最後實在撐不住了,索性癱倒在地上,而當他彎下腰時,趁機一推,原本以爲會將他推個四腳朝天,哪知他摔倒的時候趁機抓住我的手,連帶着我一同摔了。

意外導致了尷尬,我就這麼摔在他身上,動彈不得。

想起身,卻使不上力,他一直抓着我,似乎並不願放手,我心中暗叫不好,嘴上又說:“大人,您放草民起來,讓人看見了可不好。”

“看見了也無妨,本君名聲早已壞透,平……”他柔情似水地看着我,我承受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推開他道:“可草民不想讓人誤會。”

他身形一顫,眼露失望,“兩年了,原來你從未對本君改觀。”

改觀?改什麼?我看着他失落的模樣,心中駭然,這傢伙,不會是以爲把我留在身邊就可以被他感化,從而和他擦出愛的火花吧!

“大人,兩年前草民就已表明心跡,草民歡喜的是女子。”

“本君不信,這兩年來,本君從未見過你和任何女子有所往來,本君究竟哪裡做的不好,令你如此不得待見?”

他皺着眉頭,我卻比他皺得更深,要我怎麼說呢,我是女子,他喜歡的是男子,縱然我表明身份可以爲自己解難,卻不排出一旦恢復女子的身份會引來什麼不良的後果。

對於那晚的追逐,我仍是心有餘悸。

“阿平,是你說的,倫理道德都是人類自己給自己套上的枷鎖,我看上了你,從我第一眼見到你便看上了你,你爲何就不能接受我?”

我愣住,因爲他不是在開玩笑,雖然之前一再避讓,但我能瞧出他待我與衆不同,也明白他的心意,只不過我不是男子,他那是癡心錯付啊!

事到如今,不亮出身份想必是無法擺脫他了,也罷,既然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沒必要再三拖延,“大人,其實我……”

“啓稟大人,主公急召大人回宮!”就在我準備說出真相之時,不知從哪裡跑出個侍衛,打斷了我。

而樑溪君也因此放開我,拉着我一同站了起來。

他拍了拍身上的粉塵,漫不經心地說:“是何急事竟比本君現在正在做的事還要急?”說着,他瞧了我一眼,周圍佈滿曖昧的氣氛。

那侍衛尷尬了幾秒,繼而恭敬道:“回大人,是申國世子來了。”

“哎呀!本君居然忘了兄長的吩咐,趕緊備車上路。”他恍然大悟,把我嚇了一跳,表情略顯誇張,在我看來,他好像是故意忘了此事,等等!他剛纔說什麼來着?申國世子?

那豈不是……

“不過在此之前先送方平回府,阿平,你的臉色怎麼又變差了?”

“啊?”我回過神,笑笑,“哦,草民早說昨晚沒睡好了,呵呵。”

“既然這樣,你且回府好好休息。”他不疑有他,關懷了幾句,隨後便走了,徒留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申國世子……沒想到多年之後還能聽到小弘的消息,那麼彌兒他……是否也跟着來了?

一瞬間,喜悅油然心頭,同時夾雜着一絲恍惚,八年了吧,與彌兒分別差不多已經八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