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得太突然, 短短几個時辰內,我們已從吳國離開,跟着申國來使的車隊返程。
申國國君駕薨, 身爲長子的姜弘不得已提前返回南陽宛城奔喪。
彌兒受了傷, 我又手無縛雞之力, 只好隨着車隊去申國。因路途迢迢, 馬車顛簸, 彌兒的傷過了半月仍是未能完全康復。
南陽的水土乾燥,即便喝再多的水,嘴脣仍是乾裂了開來。
申國, 這是我來到春秋後,第三個落腳的諸侯國。因在天子腳下, 封地雖小, 威儀卻不失。
只是這時候國君發喪, 舉國上下籠罩着一股悲涼之感。
姜弘一進城便顧不得我和彌兒,隻身進了宮, 不過寧子仲還是給我們安排了落腳點。
彌兒在申國有自己的府邸,在公子府休息了一夜,翌日醒來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申國世子弘繼襲爵位,任申伯,爲申國第十二代國君, 而彌兒本該晉升位分, 姜弘卻保留了他“公子”的頭銜, 靜養於府中。
與其說是靜養, 倒更像是圈禁, 根本沒有出入的自由。
如此一來,我與彌兒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 同樣受人監視。
只不過那時候有人可以鬥鬥嘴,如今只有坐以待斃的份。
若是彌兒康復了,也就該啓程赴楚了。
而我,似乎什麼也做不了,除非隨着彌兒一同前往楚國,可是,即便回去,也無法陪伴彌兒太久,那個人,他還是會把我送去鄭國聯姻的吧,就算當年那場大火製造了我已不存於世的假象,想必他也會用另一種方式來完成自己的野心的吧。
左右不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在這個陌生的牢籠中安度晚年了麼?
“姐姐。”彌兒從房裡走了出來,仍是沒什麼血色。
這時候我居然慶幸他身體不好,否則一旦好起來,怕是呆不了多久了。
“餓不餓?我去煮些東西給你吃。”
他搖了搖頭,說:“本想和姐姐一起過好日子,沒想到還是連累了姐姐,姐姐會不會感到委屈?”
“委屈什麼?還能比八年前委屈麼?”以前在令尹府要看人臉色,現在除了坐吃等死,外加替彌兒擔心擔心,日子過得算是悠閒。
“都怪彌兒不好。”
“又傻了吧?我都不怪你,別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推,眼下不是怪來怪去的時候,該想想如何解救自己纔是。”
“嗯,彌兒都聽姐姐的。”他乖順地點了點頭。
“既然聽我的,那先填飽了肚子再說,你一個上午沒吃東西了。”
“好,那彌兒幫着姐姐一起做。”
他想跟着來,我阻止了他,“你回屋裡歇着,廚房油煙重,對你的傷有害處。”
“好,那彌兒等姐姐回來。”
“嗯。”
不等他再說什麼,我徑自走向廚房,找了些食材,炒了碗蛋炒飯。
也不知怎麼的,竟是炒了這個,許多年了吧,都沒有下廚炒過了,神奇的是,手法還是那般熟練。
看着手中的蛋炒飯,愣愣出神,一晃眼,已經十五年了,不知不覺間融入了這個時代,早已不再像起初那般想念21世紀的老媽他們,是不是我早不把自己當成一個現代人了?
要不然,原本強烈的穿越念頭會一點點於心中熄滅呢。
呵呵,穿越時空,多麼荒謬的遭遇,沒有任何科學根據。
我哂然一笑,端着飯碗出了廚房。
*
回到彌兒房中,赫然發現房裡多了一名不速之客——申國的新國君——姜弘。
我一見到他便沒什麼好感,旁若無人地把飯碗端給彌兒,“彌兒,趕緊趁熱吃。”
“屏屏這是做什麼?當我不存在麼?”我驚訝姜弘如今貴爲一國之主,對我仍向過去那般平易近人,不帶一點國君威懾。
“不知主公紆尊降貴來此有何貴幹?”我沒好氣地說。
“怎麼?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們了?”他不怒反笑。
“主公如今貴爲申國國君,國務繁忙,怎會有閒情逸致來探望我等階下之囚,有什麼事主公不妨直說。”
“看來在屏屏的心中,我已是十惡不赦之人,也罷,明人不說暗話,我瞧彌兒這幾日傷勢似乎好了不少,也該準備準備起程了。”他穿過我,看向彌兒。
“你哪裡看到他好了,看看,他這臉色,如何上路?”聞言,我不再像剛纔那麼淡定,慌亂地指着彌兒,彌兒仍是把飯端在手裡,顫顫巍巍,聽我一吼,便失手掉在了地上,碗碎了,飯粒也灑了一地。
“彌兒!”我跑過去,緊張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咳咳!”他突然咳嗽起來,我忙替他順背,又看向姜弘,“主公看見了吧,以彌兒如今的狀況,怕是難以承受長途奔波。”
“嘖嘖,真是可惜了,浪費糧食可不好,也罷,我今日累了,彌兒好生養着,舅舅過幾日再來看你。”說着,他看了我一眼,隨後揚長而去。
待人走後,我才鬆了口氣,繼而想起彌兒,又立馬回頭,“怎麼樣?好好的怎麼咳嗽了?是不是嗆着了?要不要喝水?我瞧這飯是吃不得了,等着,我再去做一碗來。”
才起身,他又拉住了我,展顏一笑,“姐姐也被騙到了對不對?”
“嗯?”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彌兒方纔演得如何?”瞧他調皮一笑,我才醒悟過來,這孩子,方纔原來是在做戲!
我勾嘴一笑,“嚇死我了,我還以爲彌兒不舒服,好你個臭小子,居然又騙我!”
“不這樣,如何拖延時間?”
說的也是,不這樣做,就要被送去楚國了呢,可是拖得了一時,能拖得了一世麼?若是一直裝下去,彌兒和藥罐子又有什麼區別?
“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給我好好養傷,不許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知道麼?”我怕他會因此影響治療,給自己造成傷害。
“姐姐放心,彌兒很珍惜自己的身子。”
“那就好。”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說:“飯灑了,我再去給你做一碗。”
“嗯。”
原以爲彌兒答應了我會好好對待自己的身體,可沒想到,他的傷引發了炎症,病了好久,一治就治了一年多。
這一年裡,姜弘來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彌兒赴楚遙遙無期,與吳國聯軍攻打楚國的事也沒見落實。
倒是鄰近的幾個國家開始蠢蠢欲動,首當其衝的便是鄭國。這一年鄭國以宋國不朝拜周天子爲由,代周天子發兵攻打宋國,鄭人大敗宋師,佔領宋國,鄭莊公因此勢力擴張,在諸侯間形成了霸主地位。
我本被困在申國,不可能知道外界的紛爭,可偏偏某人喜歡往這裡跑,還時不時與我說起外面發生了什麼。
可我仍是不待見他。與其講給我聽,讓我天馬行空地想象,還不如放我出行,自己去了解。
一年多了,被禁錮的滋味還是那般不好受。
“屏屏,你替我看看這些畫像如何?”消失了幾天的主公又來了,這一次還帶了一些絹帛。
“什麼畫像?”我仍是不待見他,漫不經心地說。
“彌兒年紀不小了,該是成親的時候了,總不能一直粘着你這個姐姐,所以今日來找你挑挑畫像,看看哪個好。”
什麼?成親!我沒有聽錯吧?
“喂,你再說一遍,成什麼親?彌兒才十七不到呢!”我驚訝道。
“這有何奇怪?在我申國,以彌兒的年紀早可以娶妻納妾,再說我瞧彌兒一直病着,府裡添門喜事也好沖沖喜,去去晦氣。”
沖喜?就是和包辦婚姻差不多咯?開什麼玩笑,怎麼可以拿彌兒的終生幸福開玩笑!
“不行!彌兒的終生幸福豈可如此隨便,即便要衝喜也該尋尋其他法子。”
“可近日大卜佔得卦象,說彌兒之所以久病未愈,乃是邪風入體,必須由至陰女子入府沖喜方能驅散邪靈。”
什麼邪風?什麼至陰女子?什麼邪靈?我丫丫個呸!全都是些迷信的玩意兒!
“至陰女子世間罕有,尋遍各國上下才尋得這五位,我亦不想彌兒娶個不討喜的夫人,屏屏你眼光好,來幫着瞧瞧。”
眼光好,你哪裡知道我眼光好了!眼光好就不會有如今的遭遇啦!
“不必瞧了,我不會娶那個什麼至陰女子的!”這個時候,彌兒竟是跑了出來,聲如洪鐘,全然不像有病之人。
“彌兒,你怎麼跑出來了?”我從石凳上霍地站起,看向他。
“屋裡悶,彌兒想出來走走。”說着,他走了過來,看向那些絹帛,說:“舅舅將畫像拿走吧,彌兒不需要衝喜。”
這一年,倒是鮮少聽到彌兒叫他舅舅,我驚訝了。
“不需要衝喜?莫非彌兒的病已經好了?倘若好了……”
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麼,我立馬搶了話,說:“衝!當然要衝!”
“嗯?屏屏方纔似乎並不是這般說的。”
“哎呀,方纔彌兒不在,我又不好隨便做主,這會兒彌兒來了,要他自己看得上眼纔好挑不是?”說着,我朝彌兒擠眉弄眼,心想不管他願不願意,先混過去再說。
“彌兒,看看也無妨啊。”我隨手拿起一張畫像,遞給他看,而他只是淡淡掃了一眼,說:“就這個吧。”
一錘定音,沒想到彌兒如此爽快。
“好,既然已有人選,那便擇日完婚吧,屏屏,你得好生張羅。”言罷,他看了我倆一眼便離開了。
擇日完婚……我看向彌兒,他的臉色似乎並不好看,不過也只有這樣纔不會叫姜弘瞧出端倪。
只是不知這病,究竟還能裝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