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裡是一顆人頭。
陳湛見到了那熟悉的臉,仰身就倒。
楊清霍然起身,“是方卓!”
韓瑜退後一步,面色煞白,“蔣慶之好狠,竟然殺人。”
“報官!”楊清下意識的道,接着猶豫了一下,“我等謀劃剪除他的羽翼,蔣慶之卻保持沉默,這便是在告訴我等,要動手,他奉陪。”
“不可報官。”韓瑜乾嘔了一下,覺得那沉香味道越發令人噁心,“包上帶走!”
隨從忍着懼意把包袱包上帶走,韓瑜瘋狂扇着扇子,但依舊不住乾嘔。
陳湛被人掐了一把人中幽幽醒來,他定定的看着二人,“這是蔣慶之所爲,必然是他所爲。”
“此人在大同以異族人頭築京觀,可見兇殘。”楊清說道:“若有證據能釘死他,倒也可一試。”
韓瑜嘆道:“無用,誰能指證?就算是見到蔣慶之帶走了方卓,可陛下會採信哪邊的話?”
“弄不好陛下便會藉着徐渭遇刺生事。”陳湛壓下心中痠痛,說道:“此仇不報,我……誓不爲人!”
他隨即去安排人散播流言。
等他走後,韓瑜說道:“蔣慶之的反擊來的又快又猛,楊公,此事後續……陳湛怎地又回來了?”
陳湛走進水榭,“如今市井中流言四起,說蔣慶之有數百女人,私生子不計其數。更有人說他貪腐上千萬貫。”
楊清一怔,“這也太離譜了!”
“還有人說墨家不但殺人,還換着花樣吃人。最要命的是……”陳湛面色凝重,“有人說墨家在地方兼併田地,收納人口,用那些錢糧和人口組建了數百萬大軍,就等着時機一到,便揭竿而起。”
韓瑜猛地把扇子收了,“不好!這流言太過離譜,反而成了笑話。”
到了第二日,流言越發離譜了。
“說陛下當年南巡數度險些被燒死,皆是蔣慶之的謀劃。另外,當年宮變也是墨家的手筆。”
可當年道爺南巡時,蔣慶之還是個孩子。
陳湛苦笑道:“二位先生,如今流言真成了笑話。”
當日午後,裕王和景王齊齊出現在直廬,與蔣慶之弟子的身份和嚴嵩等人商議。
“這些流言是在羞辱父皇有眼無珠嗎?”景王冷笑,“是誰在兼併土地?是誰在收納人口?是那些賊喊捉賊之人。無恥!”
裕王乾咳一聲,示意小老弟稍安勿躁,然後緩緩說道:“更有人說墨家暗藏百萬大軍,長威伯密謀弒君……這謠言越發離譜,元輔可有法子?”
嚴嵩一直在關注此事,說道:“臣已令五城兵馬司出動人手去抓捕傳播謠言之人,另外,臣準備請陛下下旨撫慰長威伯,如此謠言不攻自破……”
這些應對手段沒問題,但景王卻問道:“可抓到人了?”
嚴嵩嘆道:“如今流言遍及京師……”
真要抓人,估摸着京師沒幾個人能倖免。
“我想問問,這謠言的源頭,元輔可有眉目?”裕王問道。
嚴世蕃一直沉默着,聞言卻深深的看了裕王一眼。
嚴嵩苦笑,“這謠言沒頭沒尾,臣若是靠着臆測便動手,殿下,這朝中怕是就要亂了。”
——沒證據什麼都白瞎!
一個小吏進來,行禮後說道:“成國公在西苑外和人毆鬥。”
裕王和景王霍然起身。
“爲何?”嚴嵩問道。
小吏說道:“那官員說長威伯的壞話,恰好被成國公聽到。成國公便動了手。”
裕王問:“誰吃虧了?”
小吏說道:“成國公毫髮無傷,那官員……慘不忍睹。”
兩位皇子緩緩坐下,從容道:“繼續……”
……
嘉靖二十八年的這場流言大戰沒幾日就落下了帷幕。
造謠的一方收手,而反擊的一方也默默撤離。
只留下無數市井笑話。
“那些人說長威伯想謀反,還有什麼百萬大軍,丟特老母!長威伯每日都從這條巷子過,什麼狗屁百萬大軍,把我家狗子算上也沒有一百人。”
“那些造謠生事的蠢貨,你等以爲是誰?”
“還用得着問?定然是那些不要臉的讀書人。”
裕王、景王和朱時泰,外加一個馬芳,四人止步看着一羣百姓聚在一起說八卦。
“百姓不是蠢,而是無法獲取消息。表叔曾說,當潮水退去後,才知曉誰沒穿衣裳。如今百姓漸漸醒悟,儒家那些蠢貨赤果果站在海灘上,醜態百出!”
景王譏誚的道:“不過那些人最擅長的便是無恥。我敢打賭,他們必然會換個法子對錶叔和墨家下手。”
四人到了伯府,蔣慶之正和徐渭說話。
“民間造謠這一招失手,對方定然會改弦易轍,從朝中出手。”徐渭看到了裕王等人,“他們人多勢衆,一旦形成合力,此後伯爺在朝中行事必然艱難。”
“此事無需擔心。”蔣慶之指指書房,示意四人先進去溫習功課。
“對了,牛肉鋪子今日只有幾筆生意,且下午再無一人光顧。”徐渭窮怕了,“此事必須要想個法子。”
可做生意並非徐渭的強項。
蔣慶之說道:“此事擱着,用不了十日,必然有解決之道。”
“十日?”
“安心!”
蔣慶之突然一怔,“我怎麼覺着不對呢?”
徐渭問道:“伯爺說的何事?”
“你老徐窮困潦倒,老胡當初也是落魄到了極致。夏公就更不用說,差點丟了性命。”
臥槽!
蔣慶之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小團隊竟然有些水泊梁山的味兒。
書房裡,三人在說着流言的事兒,只有馬芳認真在溫習功課。
“表叔來了。”
三人剛坐好,蔣慶之就走進了廚房。
“今日臨時改一下,給你等上新課。”
每次蔣慶之臨時上新課,內容總是能讓幾個弟子大開眼界,聞言他們精神一振。
“這幾日的流言想必你等有所耳聞,流言對一個人,一羣人,乃至於對一國的利弊如何,你等可有過思考?”
弟子們搖頭。
“流言不止能殺人,更能毀滅一國。”
蔣慶之坐下,“兩國或是兩個團體之間針鋒相對,按照以往的法子會如何?”
“起兵攻伐!”景王說道。
蔣慶之點頭,“從有記載以來便是如此,我把這叫做常規戰,也就是普通,人盡皆知的爭鬥之道。可別忘了老祖宗曾說過,攻城爲下,攻心爲上。”
“表叔,那是兵法。”裕王說道。
“是。可我卻從中想到了另一條路徑。”蔣慶之說道:“爲何兩國之戰唯有起兵攻伐呢?”
蔣慶之停頓了一下,等四人消化了自己的這番話後,繼續說道:“譬如說兩國征戰,我方派遣密諜潛入敵國,散播各種謠言,擾亂敵國內政,讓對方人心惶惶……”
馬芳舉起手,“老師,你說的便是此次流言……”
“對,若是把此次流言看做是兩國征戰,會如何?”
蔣慶之看着若有所思的四人,“派遣密諜潛入敵國,可散播謠言,可暗殺敵國重要人物……乃至於焚燒敵國物資,擾亂、摧毀所能做到的一切。你等以爲如何?”
馬芳說道:“如此敵國死傷慘重……是了,以密諜便能達成這等戰果,這是一種新的兵法。”
景王提出了疑義,“可這等密諜何其難得?”
馬芳說道:“我虎賁左衛便有。”
……
從伯府回來後,裕王和景王請見嘉靖帝。
“何等要事,讓他們來求見朕。”
道爺走到了門後,問道:“何事?”
門外裕王說道:“父皇,方纔表叔教授了咱們一課,很是震撼人心。”
“哦!說說。”
裕王輕聲說着……
“……表叔最後把這等戰法取名爲:超限戰!”
“超限戰!”嘉靖帝眯着眼,“超出常人所思所想之極限,只爲取勝而無所不用其極。可誰能做到?”
“表叔說,虎賁左衛有夜不收,可做到這一點。”
景王說道:“父皇,這是前所未有的兵法,不可輕視。”
嘉靖帝說道:“朕知道了。”
等兩個皇子走後,嘉靖帝這才走出來,“這便是墨家嗎?蟄伏多年後,一朝出手,便讓朕頗爲心動。”
陸炳來了。
“陛下,朝中如今議論紛紛,都說墨家近乎於苦行僧,更是不近人情……”
“那些人出手了。”道爺淡淡的道:“千里爲官,所爲何來?非名即利。若是讓墨家掌權,每日粗茶淡飯,布衣芒鞋,那官做着還有什麼意思?”
嚴嵩也來了。
“陛下,這只是個由頭。”嚴嵩說道:“那些人的目的不外乎便是激起天下官員對墨家的反感。”
“朕知。”道爺如何不知,一旦官員們形成共識,此後蔣慶之就算是做了宰輔,可說的話沒人聽,沒人執行,屁都不如。
“長威伯雖說喜布衣,可卻也喜美食。”嚴嵩說道:“這一條可不攻自破。”
“要不,讓他納個妾?”陸炳建議。
道爺搖頭,“天下官員九成九都是儒門子弟,他們要的只是個由頭罷了。可天下官員並非皆是非此即彼的蠢貨,心懷社稷者不計其數。要想破局,唯有讓那些心懷社稷者見到墨家的好處。黃錦。”
“陛下。”
“告訴慶之,有什麼壓箱底的寶貝,也該拿出來亮個相了!”
“是。”
道爺負手看着遠方,“那瓜娃子定然有好東西,讓朕也頗爲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