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軍右衛的軍營大門打開。
剛集結完畢的將士有的茫然,有的興奮。
張新林帶着諸將策馬過來,衝着麾下喊道:“蔣慶之要弄死咱們,咱們可能坐以待斃?不能!”
王德看到那些將士鼻息咻咻,不禁暗喜。
“如今之計唯有叩闕,請陛下嚴懲蔣慶之。京師諸衛今夜都將響應……”
法不責衆這個古老的真理讓那些將士不禁鬆了一口氣。
“出擊!”
張新林率先策馬掉頭。
……
“駕!”
長街上,蔣慶之帶着數十騎衝到了盡頭,右轉過去不遠便是府軍右衛的駐地。
“止步!”
前方有人厲喝,竟然是數十兵馬司的人。 щщщ★ Tтkǎ n★ C 〇
爲首的將領喊道:“再不止步,殺!”
蔣慶之喝道:“本伯蔣慶之奉旨行事,擋路者殺!”
將領一怔,身邊軍士說:“百戶,是長威伯!”
將領咬牙,眼神閃爍,“弓箭……”
身後沒有傳來預料中的拉起弓弦的聲音,將領緩緩回頭,發現自己的麾下都在後退。
“百戶,長威伯有旨意!”
“旨意若是假的,我等便是瀆職!”
“小人們不懂什麼道理,只知曉長威伯是陛下的表弟,他謀反……能有何好處?”一個小旗伸手擋住了自己的麾下,“退!”
將領厲喝,“放箭!”
幾個軍士拉弓。
“黃炳!”蔣慶之喊道。
身後黃炳張弓搭箭,就在將領回頭時,一箭正中他的胸腹處。
“衝過去!”
蔣慶之喊道。
孫重樓策馬衝到了蔣慶之身前,舉着盾牌喊道:“攔路者死!”
“避開!”有人喊道。
兵馬司的人趕緊閃避。
馬蹄聲轟隆,隨即右轉。
百戶倒在地上,小旗走過來,單膝跪下,“今夜府軍右衛生出了亂子,此刻長威伯帶着數十騎趕去,這不是謀反的架勢。
若是謀反,長威伯必然會帶着虎賁左衛,或是去鎮壓虎賁左衛,而不是趕來府軍右衛。百戶,小人不知您爲何如此,不過爲了這些兄弟和小人的一家老小,抱歉了。”
百戶苦笑着,喃喃的道:“抱歉……我也很抱歉。”
……
“出營後馬上趕往西苑,一路無論是遇到誰,記住,殺!”
張新林在叮囑麾下,“在到達西苑之前,務必要讓將士們見血。”
也就是殺的人越多越好。
“領命!”
王德看着最前方的將士走出軍營,心中一鬆,“大事成矣!”
張新林看着夜色,呼吸急促了一瞬,他閉上眼,輕聲道:“這都是你等逼的。”
噠噠噠!
王德突然蹙眉看向右側。
“有馬蹄聲。”
噠噠噠!
馬蹄聲漸漸清晰。
右側一片屋宇外側,突然衝出一騎。
騎士身着布衣,擡頭看過來。
“殺了他!”張新林咆哮。
數騎策馬衝了過去。
騎士的目光越過這幾騎,看向了張新林等人。
數騎疾馳而去。
男子身後涌出了十餘騎,接着騎兵越來越多……
“撤!”
那數騎掉頭就跑。
數十騎衝出來,跟在布衣男子身後,緩緩減速。
剛出營的將士們止步。
大營內被火把照的恍若白晝。
大營外,晨曦尚未露頭,天地間處於黎明前最爲昏暗的時刻。
噠噠!
噠噠!
布衣男子緩緩策馬而來。
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但卻能感受到那股怒火。
“張新林何在?”
布衣男子開口。
“你是何人?”前方帶隊的是張新林的心腹百戶朱越。
“本伯蔣慶之!”
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瞬消失了。
軍營內外寂靜的讓人不安。
連馬兒都彷彿感受到了這股氣氛,竟然安靜了下來。
張新林面色煞白,“他……他不該是在虎賁左衛等待旨意嗎?”
那數十騎簇擁着蔣慶之緩緩而來。
王德厲聲道:“指揮使,事已至此,我等若是請降必死無疑。蔣慶之只有數十騎,掩殺過去……什麼名將,難道他還能以數十騎抗衡我數千虎賁?”
“指揮使!”衆將看着張新林。
“陛下得知府軍右衛諸將蠱惑你等謀反,震怒。”
蔣慶之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京衛將士的遭遇,陛下清楚,本伯也清楚。將領貪鄙,吃空餉,貪墨你等的錢糧。平日裡非打即罵,更是驅使你等爲奴僕……”
“不好,蔣慶之這是在蠱惑,指揮使……”王德一咬牙,喊道:“殺了蔣慶之,清君側!”
軍中他的幾個心腹也跟着喊了起來。
將士們有些騷動。
“陛下說,只誅首惡!”蔣慶之說道:“至於你等,老弱病殘的退回兵部,剩下的經過苦練,皆可留下。”
“他這是緩兵之計!”張新林說:“如今只有叩闕,懇請陛下開恩,我等纔有活路!”
“那是謀反!”蔣慶之冷笑道:“當年楊慎帶着百官在左順門外叩闕,結果如何?盡數被拿下,廷杖之下血肉橫飛,至今那些官員依舊在流放地蹉跎。”
“咱們殺了人,蔣慶之心狠手辣,別忘了當初他是如何整肅虎賁左衛的,別想着法不責衆……畢竟死人了呀!”
蔣慶之一怔,身邊徐渭急促道:“伯爺,您說的投名狀……”
好狠的手段!
“蔣慶之便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殺了他,咱們去叩闕!”朱越殺氣騰騰的拔出長刀。
“看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蔣慶之冷冷的道,“本伯在此,誰敢跨出一步!殺無赦!”
本來騷動的將士們安靜了一瞬。
朱越往前幾步,“我!”
噗噗噗!
噗噗噗!
大地彷彿在震動。
聲音越來越沉重。
噗噗噗!
整齊小跑的聲音在右側傳來。
衆人情不自禁的看過去。
一面大旗從右側轉角出出現。
接着是一隊隊步卒。
“左側有動靜!”有人喊道。
左側,一隊隊騎兵突然涌了出來。
帶隊的竟然便是顏旭。
“是虎賁左衛!”
騎兵旋風般的衝了過來,顏旭一聲令下,在軍營左側列陣。
戰馬在不安的打着響鼻,甩動着腦袋。
張新林面色慘白,“事敗了,事敗了!”
王德強笑道:“指揮使,此刻天還沒亮,趁勢衝出去製造混亂,只需在城中縱火……”
張新林緩緩看着他,“我部可能衝出虎賁左衛的攔截?”
“我部操練有素……”
“操練之法都是從虎賁左衛,不,是從蔣慶之那裡學來的。你覺着弟子能勝過先生?”張新林慘笑道:“你此刻喊一嗓子看看?”
王德的臉頰顫抖,深吸一口氣,“殺出去纔有生路!去縱火,去殺人,去劫掠……”
“殺啊!”
數十人衝出陣列,奔向蔣慶之。
可跑了幾步卻覺得不對,回頭一看,大隊人馬默然不動。
這數十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竟然呆立原地。
蔣慶之指指朱越。
墨家鉅子說三更殺你,絕不留你到五更。
孫重樓策馬過去。
“殺!”朱越躍起一刀。
衆人只見刀光閃縮了幾下,孫重樓手中便多了一顆人頭。他高舉人頭,帶着被飛濺到的鮮血的臉上獰笑着,“我家少爺說要殺他,閻王爺也攔不住!”
“十息內,棄刀跪地!”蔣慶之舉起手。
輕輕往後一招。
身後,虎賁左衛的步卒列陣向前。
顏旭喝道“進!”
騎兵如牆,一步步逼近大營。
“……八、七……”
噹啷!
長刀落地,一個軍士跪地。
噹啷……
兵器不斷落地,府軍右衛的將士如同被大風吹拂的麥地,紛紛跪地低頭。
蔣慶之策馬上前,身後步卒緊緊跟隨。
“張新林!”蔣慶之眯着眼,看着今夜的罪魁禍首。
“下官……”張新林面色慘白,下馬跪地,“下官是被人蠱惑,伯爺,下官是被人蠱惑啊!”
張新林膝行過來,到了蔣慶之馬前,他舉着雙手,仰頭道:“伯爺,是王德!王德這幾日一直在蠱惑下官,說若是不動手,下官往日所爲難逃一死。下官罪該萬死……可……下官願意檢舉,下官知曉軍中誰貪腐,誰能幹……只求饒了下官一命。”
“拿下!”蔣慶之指着張新林。
他擡頭,微笑問道:“誰是王德?”
王德呵呵一笑,拔出長刀,“大丈夫不爲五鼎食,便爲五鼎烹。敗了便敗了,何苦跪地求饒,沒得讓人小覷。”
王德看了看衆人,最後衝着蔣慶之說道:“今夜我本勢在必得,沒想到功敗垂成。長威伯乃我大明名將,可惜的是,卻也是墨家鉅子。哈哈哈哈!”
王德大笑着,把長刀擱在脖子上,猛的一拉。
人落馬。
戰馬不安嘶鳴着。
蔣慶之拿出藥煙點燃,心中那顆大石頭終於落地。
他吸了一口藥煙,吩咐道:“府軍右衛盡數看管,早飯照舊供給。誰若是鼓譟,斬殺了。”
“是。”顏旭領命,帶着人把府軍右衛的將士趕進營中。
“出太陽了。”孫重樓歡喜的道。
蔣慶之策馬回頭,見東方一縷晨曦浮現,周邊雲霞淡微,卻隱隱帶着紫色。
“天亮了。”徐渭也是心中一鬆,說道:“今夜好險。”
蔣慶之說道:“你在此坐鎮,我去西苑一趟。”
他帶着護衛到了西苑外,數百將士正在戒備。
“是長威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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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希忠心中一鬆,歡喜招手,“慶之!”
晨曦中,蔣慶之策馬緩緩而來。
他下馬。
走向大門處。
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變故,也彷彿印證了夏言的話:小子,那些人並非如你想象中的蠢,他們若是一心想弄誰,想想商鞅,想想王安石,想想那些身敗名裂的勇士……
是啊!
那些人就如同是一堵高大的圍牆,這堵牆叫做門閥,叫做豪族,如今叫做士大夫……上千年來無數人在這堵牆之前碰了個頭破血流。
我呢?
會如何?
蔣慶之捫心自問。
他擡頭。
數百將士在看着他。
就在先前蔣慶之令人傳話,府軍右衛的亂子已經平息了。
將士們看着這個年輕人,情不自禁的行禮。
嘭!
蔣慶之下意識的舉起手迴應。
他微笑看着那些晨曦中的臉。
敵人是很強大。
但我並不孤單!
我將更爲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