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的大堂裡,數十將領的聲音混在一起,嘈雜的就如同鬧市。
“……京衛整頓了許久,老子就想尋機出塞殺敵。可上面總是說時機不到,時機不到。”
“此次王尚書說請了長威伯來給咱們剖析一番當下大明周邊的局勢,嘖!這話說的,大明周邊不就是俺答嗎?有啥好剖析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你懂個屁!”
“說誰呢?”
“你是第一次來吧?”
“是又怎地?”將領怒道,頗有些想動手之意。
對面的將領卻不慌不忙的指指他的周圍,“咱們大多是第二次,你不聽便滾,別特孃的囉嗦。”
將領大怒,緩緩看向周圍,只見諸將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有人說:“老子盼着聽長威伯的課盼了多久,若是被你這狗曰的耽誤了,老子弄死你!”
“再敢出聲質疑,便滾出去!”
將領慌神了,趕緊拱手。“咱這不是不知者不罪嗎?話說,這是上課?”
“你以爲呢?”
“咱以爲是要商議什麼事兒。”
“商議事兒長威伯定然是在宮中,這是兵部。”
外面突然一陣嘈雜。
“見過伯爺!”
“伯爺安好?”
“好!”
“見過伯爺!”
“尚書來了。”
紛雜聲中,外面腳步聲停住,就聽王以旗說道:“京衛整頓之後,新換上來的將領多桀驁,老夫上次請了一位宿將給他們授課,狗曰的,竟被他們駁斥的掩面而去。這不只好請了長威伯來。”
“這是要讓我給他們一頓殺威棍?”蔣慶之的聲音很輕鬆。
“給他們長個教訓也好,免得狂妄自大,遲早會吃大虧。”
“也好。”
隨着這個聲音,蔣慶之和王以旗一起走進了大堂。
王以旗止步,看着諸將說道:“這陣子你等爲了北方局勢鬧騰不休,今日本官請來了長威伯,都仔細聽,認真學。”
老王事兒多,交代場面話後就走了。
蔣慶之走到前方,坐在了以往王以旗的位置上。
孫重樓把木匣子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裡面裝的是藥煙。
“大多是老熟人,我就不囉嗦了。”蔣慶之的開場白很簡單。
“俺答部去歲遭遇雪災,今年曾蠢蠢欲動,不斷在宣府大同一帶試探……”
……
永壽宮,道爺剛起。
“陛下。”
芮景賢來了,“兵部王以旗把京衛諸將都叫了去,請了長威伯去授課。”
這事兒必須要稟告。
畢竟王以旗是墨家人,蔣慶之是墨家鉅子,二人聯手……
嘉靖帝接過黃錦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雙手互相搓熱後,開始搓臉。
搓完臉,他雙手抱着後腦勺,手指頭靈活的叩擊着後腦。
最後是鼓漱,分三口嚥下口水。
芮景賢就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勢。
嘉靖帝站起來,雙手交疊在小腹那裡緩緩揉動。
“此事王以旗稟告過,怎地,有人不滿?”
“是。”芮景賢恭謹道:“有人說長威伯與王以旗聯手,足以控制京衛。”
“隨後要怎地?發動宮變,還是攻陷京師。”
芮景賢低着頭,不敢出聲。
“一羣蠢貨,王以旗從不插手京衛之事。除去虎賁左衛之外,慶之從不與京衛有糾葛,更不與京衛諸將交往。哪怕是虎賁左衛,他也許久未去。枉做小人……”
“是。”
芮景賢隨即告退,出去後,對跟隨的心腹說道:“把傳消息的那人抓住,嚴刑拷打。”
心腹應了,然後問道:“督公,可是不妥?”
“方纔陛下看似想發怒,不知爲何又忍住了。若是陛下發怒,殿內就咱和黃錦,誰會被收拾?”芮景賢眼中多了狠意,“狗東西,這是要坑咱呢!”
殿內,道爺坐下,閉上眼。
“昨夜朕夢見了母親,母親問,那些臣子可曾低頭?朕說尚未。母親便落淚,說我兒名爲帝王,卻過的如此艱難……”
道爺輕聲道:“讓母親九泉之下爲朕操心,朕,不孝之極!”
黃錦趕緊勸道:“陛下,如今朝局比之當年好了許多。只等壓制住北方俺答,這盛世可就不遠了。”
“俺答……”道爺扼腕,“朕亦想效仿成祖皇帝,率大軍北征,可朕若是領軍出征,只怕前腳剛走,後腳就有賊子作亂!”
黃錦低頭。“奴婢想到了當年土木堡之變,還有先帝……”
“土木堡,先帝!”嘉靖帝眯着眼,“當年事誰也說不清,那一戰徹底打斷了大明的脊樑。至於先帝……讓燕三那邊抓緊去查當年之事。”
“是。”黃錦出去。
殿內,嘉靖帝說道:“當下乃是僵局,唯有擊敗俺答,方能壓住那些賊子的氣焰!”
……
“草原異族但凡不能獨自立國,幾乎都是過眼煙雲。看似強大,可當首領垂暮,或是中原強大,最多二三十載便會消亡。爲何?”
“本伯說過,爲將者不可只看一隅。草原征伐的目的是什麼?劫掠資源人口。大部族不斷兼併小部族,剛開始還能掌控,可隨着勢力不斷擴張,麾下人口越來越多,如何治理就成了個問題。”
兵部外,景王被門子請了進來。
“伯爺在大堂。”
景王點頭,隨即跟着去了大堂。
大堂內,蔣慶之點燃藥煙,繼續說道:“中原爲何能在工事、商業、農耕、文化……諸多地方領先草原異族?便是因爲治理的能力。”
不只是治理能力,還有社會文化形成的影響力,對大一統的渴望和認可,這些都是中原王朝凝聚力的體現。
“遼國學了中原王朝的治理手段,並立國。故而強盛多年。”
但很遺憾,學了中原王朝的遼國,最終也如同那個老大帝國一般,從內部開始腐爛。後來更是爛的如同爛泥,怎麼糊都上不了強。不過再爛也能吊打當時的大宋。
遼國被金人一頓毒打後,大宋君臣一看,臥槽!這不是上好的補血機會嗎?殺過去。隨後被看似爛泥的遼國反過來一頓吊打。
“而俺答此刻最頭痛的應當是內部治理問題。”蔣慶之說道:“他看似強大,可蒙元有名義上的大汗,無論從血脈還是什麼來看,都輪不到俺答。俺答坐擁無數小部族,卻並無絕對權威讓他們懾服。內部矛盾重重……”
一個將領竟然打哈欠。
邊上一個文書不動聲色的記下了他的名字。
門外,景王低聲道:“這是廟算,也是千金不易的一課,那個蠢貨竟然不認真聽。”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便是知彼。知曉了俺答當下的困局,才能分析他下一步的可能動向。”
蔣慶之看到了那個打哈欠的將領,並未呵斥,“俺答要想讓麾下信服,唯有自立爲王一條路。”
有人問,“伯爺,可您前面說過,蒙元有大汗,輪不到俺答。”
“自立爲王!”蔣慶之再度點出了那四個字。
“自立爲王?”
“就是重起爐竈!”蔣慶之說道:“俺答乃梟雄,可他不是曹孟德,草原也不是前漢,沒有什麼包袱。只要足夠強大,他自立爲王誰不服?隨後設立諸部,設立官職……只需十年,他就能建立起一個強大的國度。”
“不過在此之前,他必須得做一件事。”蔣慶之起身,“南下,擊敗大明!再挾勢回師,誰敢不服?”
一個將領眸色狂熱,“難怪去歲俺答部頻頻試探。”
“他這是在投石問路!”
蔣慶之剖析道:“去歲俺答部因雪災損失不小,若是強行動手,他並無把握。此人謹慎,故而只是試探。經過一年修生養息後,明年!”
蔣慶之深吸口氣,“我斷定,明年局勢將會大變!”
諸將陷入了沉默中。
早些時候蔑視俺答部的豪情壯志消失了。
有的只是慎重。
“怕了?”蔣慶之問道。
“不怕!”
“我京衛如今脫胎換骨,豈會懼他俺答?”
衆將重新涌起鬥志,但卻見蔣慶之笑了起來。
“脫胎換骨嗎?”
蔣慶之笑道:“這算不得脫胎換骨。”
有將領不服氣,“敢問伯爺,那如何纔算是脫胎換骨?”
在諸將矚目下,蔣慶之緩緩說道:“年底之前,你等會看到何爲脫胎換骨!”
就在諸將心癢難耐時,蔣慶之說:“下課!”
他大步走出去,見景王在外面等候,便問道:“可是有事?”
“伯爺,再給我等上一課吧?”
“你特孃的先前不是嫌棄伯爺的課嗎?”
“誰說的,老子對伯爺的敬意宛若……”
蔣慶之說道:“這些人最是厚顏,趕緊走。”
一旦被圍住,再想走就難了。
出了兵部,蔣慶之渾身一鬆。“說吧!何事。”
景王說道:“我想去太醫院。”
“生病了?”蔣慶之仔細看看,沒發現景王有什麼不妥。
“表叔,我想去太醫院學醫。”景王認真的道。
“爲何?”蔣慶之問道。
“我對醫術頗感興趣。另外……母妃知曉了我盜墓剖屍之事。”
蔣慶之:“……”
“母親嚎哭,抽了我一頓。”景王想撈起衣裳,被蔣慶之阻攔了,“繼續。”
“母親讓我從此不得再接觸屍骸,我沒答應。”
“你母親怕是會雷霆大怒吧!”蔣慶之不厚道的笑了笑。
“昨夜母親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