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腐乳和腐儒
藍臻形隻影單的走出大營,眼瞅着離家不遠了,他擡頭看着那熟悉的屋宇,喃喃道:“一切成空,一切成空……”
邊上有熟悉的商人拱手,賠笑道:“藍侍郎。”
藍臻充耳不聞,這時有人跑過來,對商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商人趕緊避開。
誰是過街老鼠……藍臻看着商人,突然自嘲一笑,接着張嘴噴了一口血,人就往後栽倒。家人發現後趕緊把他擡回去。
郎中很快來了,一番診脈問話後說道:“藍侍郎這是激怒攻心,可是遇到到了大事兒?還要寬心纔好。”
妻子王氏從宮中趕來,見到藍臻的模樣不禁大哭。
這年頭妻憑夫貴,藍臻若是倒黴了,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藍臻幽幽醒來,問道:“可有人來探視過爲夫?”
王氏搖頭。
藍臻不信,“那些人……去問問,往日來的那些人都去問問。”
他猛地坐起來,歇斯底里的喊着,王氏急忙應了。
藍臻重重倒下,喘息着,“蔣慶之,蔣慶之……”
王氏垂淚,“夫君今日出門前不是說此次有勝無敗嗎?怎會讓那蔣慶之得意?”
“那蔣賊……”藍臻咬牙切齒的道:“他竟然弄出了……”
“弄出了什麼?”王氏問道。
藍臻搖頭,“婦人家莫要問。”
窗外,一個男子遺憾的搖頭,晚些趁着藍家混亂的機會出府,對一個等候的乞丐說道:“告訴督公,藍臻並未泄密。”
“可惜了。”乞丐走了,消息傳到了芮景賢那裡,他嗬嗬一笑,“咱就想抓個內鬼讓陸炳看看,錦衣衛能監察百官,咱東廠也能,且做的比錦衣衛更好!”
“督公。”有人稟告,“藍家派了不少人去各處走動。”
“可有人去探視藍臻?”芮景賢冷笑道:“咱斷定必然無人。”
番子一臉欽佩的道:“督公神目如電,正是如此。”
芮景賢摸摸光溜溜的下巴,“那些士大夫最會趨利避害,平日裡滿口仁義道德,滿口義氣,可到了這等光景,人人都知曉長威伯不會放過藍臻,都怕被牽累……呵呵!君子?咱看還比不過女妓講義氣!”
“督公高見!”衆人讚道。
“嗬嗬嗬!”
笑聲中,源源不斷的消息返回藍家。
“趙家不見。”
“陳家不見。”
藍臻怒不可遏,“當初信誓旦旦要同進退,如今卻避我如蛇蠍。狗賊!狗賊!”
他張開嘴,猛地噴出一口血,王氏聞訊趕來,跺腳道:“那些都是小人,夫君何苦爲他們動怒?來日方長,養好身子,咱們走着瞧!”
藍臻面色慘白的道:“來日……怕是長不了了。”
……
“把藍臻那裡的聯絡斷掉。”
豐源樓,韓瑜交代陳湛,“另外,告訴那些人,此刻要小心那些武勳反水。”
“是。”陳湛走了,韓瑜走進書房,見楊清呆呆坐在那裡,手中拿着棋譜,一手拈着一枚棋子卻遲遲不落下。
“楊公!”
楊清擡頭,竟然落淚。
“老夫想到侄兒便心疼難忍……”
韓瑜苦笑,“送回去吧!”
“老夫有何顏面見兄嫂?”
“唉!”
“蔣賊!”
韓瑜走出書房,負手看着蒼穹,“如今看來,當初藍臻挖坑準備埋蔣慶之和墨家,蔣慶之看似不甘跳了進去。實則是故意爲之,暗自歡喜。
那火槍……老夫敢打賭,蔣慶之早有準備。他就等着這麼一下……而咱們出手看似逼迫,實則是在爲他和墨家揚名。”
他回身看着悲痛欲絕的楊清,“楊公,此次咱們算是爲蔣慶之做了嫁衣。且陛下走出西苑的決心越發堅定。這個天下啊!”
楊清擡頭,“這是誰的天下?”
……
第二日,宿醉醒來的蔣慶之被景王纏住了,他板着臉道:“你盜墓的名聲但凡傳出去,那些士大夫們將會如獲至寶,他們會以此攻訐陛下,說陛下視百姓爲芻狗……”
中原人視死如生,祖宗對於他們而言便是神靈之上的信仰。皇子盜墓剖屍,臥槽!
道爺會被天下人罵成狗。
“百姓會覺着陛下沒把自己當回事。我說過,任何輕視百姓的帝王,任何不把百姓當回事的帝王,遲早會被百姓捨棄。”
蔣慶之很認真的道:“小子,回頭去認個錯。至於去太醫院學醫術……”
他看着景王,直至景王不自在的低下頭,才莞爾,“玩這個,你不夠看。無論是你母妃還是陛下,你都瞞不過他們。”
蔣慶之拍拍景王的肩膀,“你們漸漸大了,樹大分叉,人大分家。距離出宮建府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你這是想做給誰看?”
“我只是喜歡……”
“喜歡可以去學,陛下愛子想學醫,多少御醫,多少名醫會削尖了腦袋想做你的先生?”
景王默然。
“可是你母妃那邊……”
景王依舊默然。
卻微微點頭。
“大了!”蔣慶之知曉這事兒終究避不過,“那個位置就一個,你母妃曾問過我的態度,我告訴她,此事乃陛下一言而決。”
“除非父皇立儲,否則母妃不會死心。”
許多時候女人比男人更有耐心和韌性,蔣慶之甚至覺得就算是道爺立裕王爲太子,盧靖妃依舊不會死心。
“想學醫就去學,唯一一條,不許盜墓。”蔣慶之告誡道。
“表叔說過肉軀只是臭皮囊,承載着魂魄的工具。人死了,這具臭皮囊便再無用處。塵歸塵,土歸土。既然如此,爲何不能讓它成爲醫術的工具呢?”
“想法很好,不過當下不現實。”
蔣慶之說道:“人死爲大,不想被人打死,你就老實些。”
景王有些沮喪的回宮去請罪。
夏言從邊上走來,“這事兒……慶之,怕是避不過。你作爲表叔和老師,態度至關重要。”
“天家無親情。”蔣慶之有些唏噓。
“吃早飯了!”
乾飯王的喊聲讓蔣慶之不禁咽喉翻涌了一下,有些想吐。
夏言和他一起去飯堂,“杜賀昨日來過,得知你醉了,便請老夫帶話,有些武勳暗示願意靠攏過來。不過武學須得放開一道口子……”
“什麼意思?”
“他們想讓自己的子弟免試進武學。”夏言呵呵一笑,“老夫敢打賭,昨日燧發槍面試,讓他們震驚之餘,卻依舊對墨家,對你是否能真正撼動儒家根基抱着疑慮。”
進武學需要考試,文武都得考。
“騎牆?”
“正是。讓不長進的子弟進武學,如此兩面示好,無論最後誰能勝出,他們都能依附過去。”
“這倒是讓我想到三國時的諸葛氏。”蔣慶之莞爾,“一家丟個子弟,無論誰勝誰敗,諸葛氏都留下了一脈。”
夏言笑道:“你是如何想的?”
“一羣蠢貨!”
蔣慶之走進飯堂,看到有粥,頓時把這些事兒拋之腦後,“腐乳來幾塊!”
……
“有人罵咱們是腐儒!”
翰林院,張居正走出值房,見兩個庶吉士正在苦笑。
“誰那麼大膽?”一個庶吉士問道。
“一個武勳。”
“武勳何時這般大膽了?回頭弄不死他!”
“昨日你沒看到,一羣武勳圍不住蔣慶之,便圍住了蔣慶之的擁躉顯章侯杜賀,一臉諂媚啊!醜態畢露。”
“那張居正呢?”
“張居正昨日在徐閣老那裡一番慷慨激昂,據聞陛下當時也曾微微頷首。那賊子自從入了墨家門牆後,越發得意了。”
“他得意個屁!等出了翰林院,看他去何處落腳,多的是人給他使絆子。”
“出了翰林院,最好去皇子府,那可是從龍。”
“糟糕,蔣慶之乃二位皇子的老師,他若是開口,張居正怕是哪都能去。”
“孃的,張居正倒是走了狗屎運。”
張居正冷冷看着二人,乾咳一聲。
“誰?”
二人回頭,見是張居正,頓時怒不可遏,“揹着人窺聽,你還要不要臉?”
“背後說人壞話,無恥之尤!”張居正冷冷的道。
隨即他去了新安巷。
“叔大。”
蔣慶之正在喝茶,看着有些虛弱。
“伯爺。”張居正坐下,“國本之爭怕是不可避免,那些人居心叵測,要小心。”
“我知。”蔣慶之給他倒了一杯茶水,“要有耐心。”
他擡頭看了張居正一眼,“上次我給你說過,人不能浮躁,要如同一杯沉澱過的水,無論其中多少污濁,只要靜下來,那些污濁都會慢慢沉入水底。”
“是。”張居正說道:“我是有些急切了,恨不能馬上就出翰林院,或是地方爲官,或是六部做事。”
“急什麼?”蔣慶之只是笑了笑,卻沒給他答案。
張居正走後,徐渭說道:“張居正此人有大才,若是用好了,便是伯爺絕大的助力。此刻把他弄出翰林院也不是壞事。”
“此人太傲。”蔣慶之看了徐渭一眼,心想這廝也是個傲氣沖天的,“丟他在翰林院便是打磨。”
歷史上沒有在翰林院和家中打磨的幾年,張居正絕對達不到攝政大明的高度。
當然,這一世他想攝政,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伯爺,有客來訪。”
“誰?”
“工部藍臻之妻,王氏。”
“讓娘子去!”
“是!”
李恬本不想去,黃煙兒說:“娘子若是不見她,天知道她會如何說。”
李恬去了前院。
王氏一襲白衣,見到她便跪下。
“你這是要作甚?”李恬避開,冷冷問道。
王氏擡頭,“求縣主爲外子求個情,請伯爺放過我家夫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