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兩邊通商後,隨着商隊的涌入,雙方的密諜也跟着進入了對方的京師和王庭。
但通商是暗中,而不是光明正大,所以人數各方面都會受限。而且要命的是,因爲是暗中通商,所以雙方都能正大光明的攔截對方的商隊盤查。
你還沒法說理。
所以錦衣衛幾次佈置,最終能成功在王庭落腳的密諜不過六人。
前陣子有密諜冒險潛入王帳附近,被侍衛發現後逃竄,俺答震怒,隨即大索王庭。
六個錦衣衛密諜,三人戰死,剩下的三人再度蟄伏。
百戶張會此刻蹲在帳篷左側,他鬍鬚髒污糾纏在一起,頭髮也是亂糟糟的,乾枯的如同野草。
一張臉黝黑,若是此刻錦衣衛那些老熟人見到他,不仔細辨認一番,還真認不出來。
小旗陳南蹲在另一側,雙手籠在袖口中,整個人瑟瑟發抖,彷彿下一刻就會倒斃。
“看,是脫脫,這廝看着似乎有些憂色。”陳南低聲道:“百戶,看樣子這事兒有些矛盾。”
“俺答部本就矛盾重重。”張會說道:“再看看。”
沒多久,王帳內有人出來,是俺答的侍衛官,他吩咐了一番,隨即數十騎奔赴各方。
“是大事。”張會起身,“走,回去!”
二人一前一後的走在王庭帳篷羣中,快到自己的帳篷時,一個胖胖的婦人衝着陳南吆喝,“該去尋活幹了,再不幹活,就你這瘦弱的身子,註定見不到春光。”
陳南嘿嘿一笑,“老子晚上就來,讓你見識見識何爲春光。”
婦人眼前一亮,“老孃怕你不成!不來明日就一把火燒了你的帳篷。”
陳南長得頗爲俊美,在附近小有名氣。隔三差五他便消失幾日,再回來時,不是帶着食物便是帶來消息。
“又爲國捐軀了?”在帳篷外等候的楊召嘲笑陳南。
“孃的,那些女人一身羊羶味,一個冬季不沐浴,那味兒……一脫衣裳,能讓人發暈。要不你去?”陳南進了帳篷,滿腹牢騷。
“也得她們先看上我不是。”楊召笑道,捅了一下用牛糞燒的火堆,把上面的罐子揭開,給他們一人一碗熱水。
張會喝了一口熱水,低聲罵道:“連特孃的水都帶着一股子羊羶味兒,等老子回到……家中閨女定然會嫌棄。”
楊召把火掩了一下……到了開春必須要節省燃料,否則來一場倒春寒,三人弄不好就會全軍覆沒。
“王帳那邊方纔議事,都是俺答的心腹。”張會說道:“隨後出來,吉能等人面帶喜色,只有脫脫看着似乎有些憂心忡忡。”
楊召擡頭,“百戶,看來俺答是做出了決斷?”
張會搖頭,“隨後王帳那邊信使四出,可見此事不小,俺答也無法一人決斷。於是便令人去召集那些貴族商議。”
楊召給罐子裡添了些水,把蓋子蓋上,坐下說道:“看來是個大事兒,可最近俺答的侍衛們如狼似虎,恨不能把王庭刮地三尺找到咱們。不好動!”
“是啊!”張會放下碗,“此事……伺機而動吧!有機會就去打探,沒機會就等。若是大事,遲早會露出痕跡。到時候再稟告上去就是了。”
陳南鬆了一口氣,楊召說道:“這是怕死?”
陳南罵道:“老子新婚半月就出塞打探消息,若是死了娘子就成了寡婦,冤不冤?”
楊召說道:“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
“你楊召貪生怕死,此次卻敢跟着咱們出塞打探消息,別說什麼你突然脫胎換骨了。”陳南反脣相譏。
“爲了大明,我有何懼?”楊召一臉正氣凜然。
“呵呵!”陳南說道:“你若是能爲了大明慨然赴死,老子便能爲了大明下地獄!”
“別吵了。”張會喝住二人,“聽,外面什麼動靜。”
二人側耳,只聽外面傳來一陣嘈雜,以及歡呼。
“明人的商隊來了。”
每當到了冬季,商隊就會銳減。一方面冬季出行艱難,其次冬季草原人也窮,購買力不強,故而商隊最多的時候是秋季。
秋季,中原王朝收穫的季節。對於草原人來說也是如此,秋高馬肥,牛羊壯實,可以賣個好價錢。
而大明商隊不但會帶來許多草原奇缺的貨物,還會帶來外面的各種消息。
“上一次商隊來是……一個月前吧!”張會起身,“也不知家中如何了,走,去看看。”
三人出了帳篷,陳南看到先前撩撥自己的那個婦人牽着女兒,手中拿着錢袋子,急匆匆往前跑。
“是個有錢的。”張會暗示道:“爲國捐軀的時候到了。”
他們帶的有錢,但身份卻是草原街溜子,爲人打短工爲生。若是出手太闊綽,會引來別人的猜疑。
所以除去基本花銷之外,意外花銷就得靠陳南爲國捐軀。
陳南撇撇嘴,一臉生無可戀。
五十餘輛大車正在接受查驗,外圍不少人在等候。
哪怕是到了這等時候,依舊是尊卑有別。排在前面的都是權貴和他們的家眷。
張會甚至看到了俺答的隨從,此人帶着幾個侍衛,手中拎着碩大的錢袋,裡面不用看,定然是金銀。
大明銅錢貨真價實,而且工藝獨步天下,加之經濟發達,信譽比之後世鷹醬的美刀有過之而不及。
一旦套取到了大明銅錢,俺答部就會想方設法收集起來,用在大宗交易上。
這有點像是後世的美刀儲備。
在倭國,在東南亞一帶,大明銅錢的地位牢不可破。
以至於到了後來,因爲銅錢被套取太多,戶部發出了警告,建議朝中限制銅錢出鏡。
銅在這個時代屬於戰略物資,張會看到一個權貴的隨從抱着一個看着斑駁的銅爐,另一人拿着一幅字畫,看樣子是準備當了。
張會心中一動,記下來這一點。
但顯然有人比他更早發現了這個事兒。
商隊的一個夥計瞥了那個權貴的隨從一眼,低聲道:“那是字畫,多半是蒙元從中原逃亡時帶走的。這等東西非是兒孫沒落了不會拿出來抵當。可見俺答部這兩年日子難過。”
許多時候,見微知著,從一件小事上就能判斷出一國的現狀。
盤查還在繼續,有權貴不耐煩的道:“查個屁,等咱們把貨買空了,隨便你等查。”
“就是,趕緊。”
盤查的軍士們不敢惹這些人,匆匆結束盤查。隨即人羣涌入。
“不要擠!不要擠!”
夥計大喊着,可人羣卻越來越密集。
“我要這盒脂粉!”
“這套佛經給我!”
“這金釵子……多少錢?”
“這盒子糖我都要了。”
權貴們蜂擁而上,夥計們忙的不可開交。
楊召低聲道:“那脂粉我知曉價錢,至少比在京師高出五倍。難怪那些商人不怕凍死在雪地裡,也要冒險出塞。”
權貴們搶購完畢,心滿意足的走了。臨走前不少人留下了購物清單,甚至有下定金的。
“驕奢淫逸的依舊如故,窮困的卻越發窮困。”那個夥計低聲道:“讓我想到了大明。”
另一個夥計說道:“如今不同了,年前家裡來信,說朝中和墨家弄了個沼氣池,造好後便能源源不斷的出肥,每畝地能增收一成多。我家去年就多收了一成多,家裡小妹說親時底氣也足了不少。”
“那是長威伯弄的。”夥計說道:“聽聞那沼氣池還引發儒家羣起而攻之,說什麼邪門歪道。”
“草特孃的!”哪怕身處草原,另一個夥計下意識的看看左右,彷彿儒家門徒就在身前窺聽,並怒目而視,“什麼邪門歪道,就算是邪門歪道,只要能讓咱們吃飽飯,這個邪門歪道老子也信!”
夥計搖頭,“不,那就不是邪門歪道,而是正道。”
“這話在理。不過咱覺着好像不對味兒……”另一個夥計思忖一下,“儒家口中的邪門歪道是正道,那儒家是什麼?”
夥計笑了笑,“那自然是賊喊捉賊,他們纔是邪門歪道。”
這時那些牧民一擁而至,忙碌重新開始。
“這個糖可能買一塊?”
“這個是何物?醬料?多少錢?哎喲!買不起買不起,能放些鹽就夠了。”
一陣忙碌,有人到了大車前,低着頭,拍拍車轅,“衣裳不錯。”
夥計一怔,隨即板着臉,“這是京師最出色繡娘做的衣裳,自然不錯。”
“京師繡娘?姓啥?啥時候等老子去了明人的京師也去要一件。”
邊上有人聽到這裡,不禁笑道:“等大汗南下牧馬時,是該去要一件。”
要而不是買,這話裡面就帶着血腥味兒。
夥計冷笑道:“姓衛,有本事就去。”
那人嘿嘿一笑,“咱姓金,記住了,回頭咱們明人京師見。”
夥計冷着臉,那人拿起數十枚釘子,這是釘馬蹄的必需品,草原上有,但質量遠不及大明的。
“就這?”夥計嘲笑着,接過那人遞來的錢袋,看看裡面,抖了抖,手還進去搜了一圈,出來時就幾枚銅錢。
“不夠。”
“錢袋抵賬。”
夥計看了一眼錢袋,是上好皮子,這才勉強點頭。
隨後那人把鐵釘放在懷裡,從人羣中擠了出去。
外圍,陳南在等候。
擠進去的這人便是張會。
楊召在另一側,三人除非不得已,否在在外時必須分開一個人,如此就算是出了意外,也能有人倖存,把消息遞出去。
回到帳篷,張會從胸口那裡摸出了一個小紙卷,打開後,他仔細看着。
“如何?”
久在塞外,三人對來自於大明的一切事物都眷戀不已。
張會擡頭,“家中吩咐,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打探到俺答部的動向!”
而在商隊,當貨物賣完後,夥計找個藉口去了駐地。進了帳篷,他打開張會給的錢袋子,裡面有一個小紙卷。
打開紙卷,上面寫着:俺答部近期有大事,我定然盡力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