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絕地之下的反覆
前世,距離蔣慶之家幾十米的那條偏僻街道,便是當地趕集的地方。
每逢趕集,樓下的空地就成了鳥市。有許多人聚攏在他家樓下。
這些人提着鳥籠子,嘴裡發出鳥鳴聲,逗弄自己的鳥兒。
交流,交換,買賣……
蔣慶之看到他們,總是會想到電視劇中遛鳥的八旗子弟的形象。
鳥市最多的便是畫眉鳥,不過蔣慶之那時年輕,沒有這個耐心去玩鳥兒,甚至覺得那些人無聊透頂。
蔣慶之圍着鳥市轉了一圈。
“沒人。”
竇珈藍很篤定的道。
身邊有個反跟蹤專家的感覺很爽,蔣慶之說道:
“去鳥市。”
鳥市在市場邊上的一塊空地。
百餘人分成幾十個圈子,鳥鳴不絕於耳。
一箇中年男子蹲在邊上,鳥籠就在身前,他卻懶洋洋的不肯逗弄。
“哎!”
蔣慶之蹲下,問道:“你這鳥不錯啊!”
能在異國他鄉站穩腳跟,打下一份基業的人,套近乎的本事,那叫做一個無敵。
蔣慶之從誇讚鳥兒,到隱晦的誇讚男子,沒多久,竇珈藍嘆道:“這纔多久,伯爺就和這人親若兄弟了。”
男子甚至熱情邀請蔣慶之去邊上的酒肆喝一杯。
“我請。”男子不容拒絕的道。
二人喝的微醺,蔣慶之說出目的。“我此來是想買只鳥兒。”
男子熱情的給他介紹畫眉鳥的等級,什麼樣的最出色,什麼樣的是假模假式……
蔣慶之學了不少,最後問:“這裡面最好的鳥兒是哪隻?”
男子指着其中一個圈子,“就那裡,孃的,六十貫錢。”
六十貫錢,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就是一筆鉅款,可在這裡只能買一隻鳥兒。
蔣慶之起身,說是更衣。
沒多久再回來,喝了幾杯後,就說去買鳥。
“下次再聚。”蔣慶之含笑走了。
男子打個酒嗝,“結賬。”
夥計過來,“已經結了。”
“嗯!啥時候?我怎地不知道。”男子愕然。
“就先前。”
男子這才醒悟,蔣慶之藉着更衣之名,悄然把賬結了。
“講究!”
蔣慶之鑽進那個圈子裡,先觀察了一番,然後和鳥主人開始討價還價。
“七十貫,一文不少、”鳥主人看出蔣慶之是個鳥中菜鳥,態度冷淡,大有待價而沽之意。
蔣慶之的錢大多準備投進生意中,七十貫太多了些。
一番砍價,鳥主人寸步不讓。
媽的!
蔣慶之沒時間和他磨洋工,心疼的準備答應。
“哎!王老二,你昨日可是說六十貫就賣了。”
先前喝酒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蔣慶之的身邊,“這是我兄弟,怎地,想詐他?”
行家來了,鳥主人面色難看,堅持了一會兒,最終以五十九貫成交。
蔣慶之又問了些養鳥的細節,和男子約好下次鳥市再聚的時間,這纔回家。
回到家中,富城問竇珈藍如何。
“我現在相信,就算是失去陛下的信重,伯爺依舊能活的風生水起。”竇珈藍由衷的讚道。
富城得知經過後,笑的越發得意,“當初我一看到伯爺,就知曉這是一塊璞玉。”
……
帝王必須有自己能控制的牢獄,詔獄便是。
錦衣衛詔獄,按理該獨立於錦衣衛系統之外。但架不住陸炳深得嘉靖帝信重,故而被納入了自己的管轄範圍內。
李敬作爲副百戶,詔獄的日常管理就是他在負責。
古板,這是錦衣衛上下對李敬的認知。
古板,一絲不苟……這樣的性子才能讓陸炳放心。
每日卯時初起牀,耍一趟刀法,吃早飯,卯時末準時出現在詔獄中。
七年,除去休沐之外,每一天都是如此。
今日休沐。
李敬大清早起牀後,在院子裡逗弄了一會兒自己養的鳥兒。
吃完早飯,他提着兩隻鳥籠去西市旁邊的鳥市。
“老李來了。”
“嗯!”
在這裡,身份是最不值錢的。
最值錢的自然是鳥兒。
李敬在此刻恍若變了一個人,精神抖擻,目光炯炯,指點着那些鳥兒,意氣風發。
午時,李敬便在邊上的酒肆用飯。
他自斟自飲,頗爲愜意,這時一個少年提着鳥籠進來。
鳥籠是新的,而且看着編織的頗爲粗糙,可見是新人。
不過,鳥籠中的畫眉鳥卻一下就吸引住了李敬的注意力。
“店家,來兩張餅。”少年愁眉苦臉的坐下。
李敬忍不住問道:“少年人這是來賣鳥?”
少年點頭,“是啊!”
“多少錢?”
“五貫。”少年憤憤不平的道:“那些人太狠,說是三貫。這鳥可是我千辛萬苦弄來的,我問過鄰居,說是最少五貫錢。”
“五貫,我看看。”
李敬見獵心喜,過來仔細觀察這隻鳥兒。
不錯啊!
豈止是不錯,簡直就是鳥中龍鳳……
“五貫?”李敬蹙眉。
“對,就要五貫。”少年發狠咬了一塊餅子,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的道:“賣不了五貫,我就把它烤來吃。”
少年人嘴硬……李敬莞爾,再仔細看看鳥兒,確定沒毛病。
“三貫!”
“想都別想。”
“多給你一百錢。”
“我就要五貫!”
最終以四貫成交。
“伱要給憑據。”少年吸吸鼻子。
“爲何?”李敬不解。
“鄰居說城裡騙子多,若是賣了鳥兒,那些騙子翻臉不認人,把鳥兒藏了,說我偷了他們的錢……”
少年狐疑的看着李敬,“他們最多給三貫,你卻要給四貫。”
你不會是傻子吧?
老子堂堂錦衣衛副百戶,詔獄中說一不二的人,會騙你幾貫錢?
李敬心中發笑,但卻擔心自己錦衣衛的身份嚇壞少年。便點頭,問店家要了紙筆,寫下了憑據。
“這是啥?”少年指着最後的落款問道。
這等鄉野少年大字不識一個,李敬笑着解釋,“這兩字是李敬。”
“哦!”少年收了憑據,最後確認,“你不會騙我吧?”
李敬擺擺手,少年轉身,飛也似的跑了。
李敬飯吃了一半,提着鳥籠子歡喜回家。
這一日他如癡如醉的蹲在鳥籠子下面,最後確定,自己撿漏了。
撿了個大漏。
第二日,他提着鳥籠子,在卯時末準時到達詔獄。
“李百戶!”
“喲!李百戶這是換鳥兒了?”
李敬把鳥籠子掛在自己值房的屋檐下,回身,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這鳥兒價值百金,知曉我花了多少錢?”
詔獄這地兒兇名赫赫,能被關押在這裡的人,大多是高官權貴。普通官吏想進來,對不住,您往刑部去,那地兒適合你。
詔獄,就是大明的高官權貴的專用牢獄。
陸炳對詔獄管理頗嚴,曾拿住一個收受人犯好處的獄卒,本人處死,全家男的趕到北邊爲奴,女的盡數爲妓。
李敬古板,從不收受好處,所以衆人一聽,都知道他這是撿漏了。
“喲!少說八十貫吧?”
“七十貫!”
李敬笑了笑,他不收好處,但憑着俸祿,至今不過攢下了三十多貫。
這個底,熟悉他的人都知曉。
所以,大夥兒只是捧着他罷了。
李敬伸出四根手指頭。
“四十貫?李百戶可是傾家蕩產了。”熟悉他的人都爲之咂舌,覺得這人爲了鳥兒瘋魔了。
“四貫!”李敬得意的道。
“四貫?”
“沒錯。”
人生得意須盡歡啊!
李敬意氣風發的給麾下介紹這隻鳥兒的不凡之處,直至大夥兒要去獄中巡查了,這才意猶未盡的停住。
李敬帶着人進了詔獄。
“夏言!”
有人點名。
夏言在詔獄中的待遇一言難盡。
陸炳要弄死他,但不會授人以柄,所以囚室看着還不錯,但吃食卻不是餿了,便是粗糙的讓人難以下嚥。
夏言坐在稻草上,猛地擡頭,等看到獄卒身後是李敬等人時,眸子中的光一下就黯淡了下去。
……
“夏言那裡要小心!”
下午,嚴嵩三人碰頭,崔元提醒陸炳。
陸炳自信的道:“詔獄中皆是我最信任之人,最是穩沉,萬無一失。”
崔元點頭,“如此就好。”,他躊躇滿志的起身,“三日後!”
嚴嵩握着腰間玉佩,腦海中是那些年被夏言壓制住的憋屈和煎熬,“三日後!”
“夏言,當死!”
但陸炳眸中卻多了些莫名的興奮。
如今和夏言之死相比,他更希望能把蔣慶之打落塵埃,去除自己最大的威脅。
“蔣慶之!”陸炳眼中閃過厲色。
嚴嵩知曉他的心思,淡淡的道:“放心,一個少年,他翻不了天!”
“咱們齊心協力,那個小賤種難逃此劫!”
陸炳謹慎,“我去詔獄看看。”
“謹慎是美德。”崔元笑道。
詔獄一切如故。
李敬稟告了夏言的情況,依舊如常。
“看好夏言,不許人接近。”
在李敬把自己送出來時,陸炳交代道。
“指揮使放心。”
陸炳回身,拍拍他的肩膀,“你辦事,我放心。”
大仇即將得報,搶走自己聖眷的人即將倒黴,讓陸炳心情激盪,他負手看着夕陽,說道:“男兒,當如是!”
李敬回到家中,先把鳥兒安置好,家人叫吃飯,這才一步三回頭過去。
吃完飯,李敬依舊蹲在鳥籠子下面。
家人早已習慣了他這等行徑,各行其事。
“老爺,有客人來訪。”
家中唯一的僕役稟告。
“是誰?”
“他說是老爺的熟人,什麼賣鳥的。”
嗯!
李敬第一個念頭是那個少年反悔了。
所以,當見到賣鳥的少年時,他冷笑,“憑據上白紙黑字寫的分明,怎地,要反悔?”
少年搖頭,“我做事,從不反悔。”
“那你來作甚?”
“我想進詔獄一趟,李百戶,可否行個方便?”
李敬面色大變,指着少年問道:“你……你是誰?”
少年微笑道:“蔣慶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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