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人類的生死論於我而言沒有意義,但是沈愚的脾氣對我卻有很大的意義。如今物價上漲得厲害,只肌體修復這一項費用,就能貴到沈愚哭天喊地抱着所長大腿求減免,高喊一分錢都是愛了。沈愚畢竟是自家孩子,我也見不得他天天跟人裝孫子。想到那場景,我只好識時務地舉起了手,作投降狀。也顧不得擦滿臉的眼淚口水。

副駕駛座的軍官一推車門,鋥亮的黑色長靴有力地踩在硬質的泥土上。他整了整乾淨整潔的軍裝,絲毫沒有受烈日的影響,這幾步走得不快不慢,但步步生風,很有威嚴。

再仔細看那張臉,才發現他左臉有一條大概3釐米的淺色傷疤。但即便如此,也掩蓋不了這人骨如刀刻的俊美。

“呵!瞧這傻子口水流的。我告兒你啊,我們長官的確是天人之姿。但你這樣也過分誇張了吧?”說話的小兵依舊站在駕駛座衝我端着槍,一臉不屑:“我勸你別有什麼非分之想,我們長官夫人可是省區舞團首席,那纔是郎才女貌。你給我收起你那猥瑣的思想。”

省區舞團首席?我嘴角抽了抽,那不就是險些猥瑣了我的柏小姐嗎?!

小兵這話說得很是狂放,嗓門也大,一看就是很有自信且沒見過世面的人,一嗓子喊得齊軒不樂意了,隔着圍欄在那吼:“我說工牌AC1903,你說什麼呢?!我阿姐天天對着我老師那張臉,還用得着對你們家長官那張平平無奇的臉花癡?!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你對我阿姐客氣點,不然我可舉報你!?”

我尷尬地笑了笑,解釋道:“我這是觸電後遺症,能讓我擦擦口水嗎?”見那長官點頭默許,我這才慌忙擦了擦口水,心道冤枉。

那長官在我面前站定,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聲音低沉有力,道:“你好,我是溼地觀察站的負責人,岑顧。現在例行詢問,你是誰?住在哪裡?”

我好脾氣地笑:“我住在南線02號,他們都叫我13。”

雖說南岸路有300多戶,但是環海南線路卻只有3戶,01號就是他們觀察站,03號是一個聖修所,至於俗稱的02號所,自然就是我們ALIEN科研研究所了。

聽聞是02號出來的,那小兵臉上的表情變了一變,眼中的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呦,居然是02號的。本來看你年紀輕輕的,裹着黑紗,我還以爲是聖修所出來的小修士呢,你要說是02號的,那可真是……”

這小兵崽子不止帶着厭惡情緒,還很是戒備,我不明白聖修所和科研所他更討厭哪一家,沒皮沒臉接話道:“還真是對不住了?”

小兵冷哼了一聲:“ 還真是對不住我自己了,怎麼就一時心軟放了空槍?”

岑顧原本冷定的表情變了變,多了些一言難盡,轉頭冷聲呵道:“思行!夠了。”

這是什麼時候結仇了嗎?

思行雖然滿臉不忿,卻還是住了嘴。岑顧再轉頭時,眉目間已經恢復了溫和,道:“你的身份證呢?我們需要例行檢查。”

我還真有身份證,性質和家養寵物的證差不多,無非是出廠年月、編號之類的。這身份證就用一條銀鏈子掛在脖子上。鏈子是沈愚用他們新型的7D立體打印機打出來的,只不過每一個細節都是他畫出來的,畫了一個月,很是考究用心。

我剛想伸手去拿,思行卻突然出聲阻止道:“別動!”

我嚇得一哆嗦,猛地又把手舉了起來,對岑顧道:“長官,身份證在脖子上掛着呢。”

岑顧把那根細鏈子扯了出來,查完後再看向我,神色有些複雜。擺擺手,讓思行放下了槍。轉頭對我道:“是你自己來的,還是你們鄭所派你來的?”

唔、鄭老頭?他能派我來幹什麼正經事?他上次爲了去觀星臺等流星雨,指派我去接他長孫下晚自習還是5年前呢。

我懵了懵,便聽思行嘲弄道:“這可說不準呢,畢竟他們02號所的都是神經病。”

“哎你怎麼罵人呢?你有沒有素質啊?!”我狠狠瞪着他,我們自家人再怎麼折騰那也是內部的事情,還輪得到外人編排?

“也是,這種醜事怎麼能告訴你們這羣小雜兵。那我告訴你吧。上個月你們偉大的鄭所長,大半夜的親自來咱們溼地偷銀背的蛋。60歲高齡可真是不容易啊。”思行冷哼了一聲,笑道:“你就沒發現上個月你們所長突然消失了兩個星期嗎?”

我暗自算了算,確實消失了14天整。

他見我默然,說道:“這就是了,那是關國安處去了。你說你們02號所的是不是都閒的啊?!”

“工作都是張弛有度嘛,大部分時候都是挺忙的。那就說正事吧。”我實在討厭這叫思行的人類崽子,隨即擡起了空蕩蕩的手腕,對岑顧說:“你們家銀背雪鷺偷走了我的手環,很貴重,我是想要拿回來。”

“什麼叫我們的雪鷺,我們兢兢業業地保護這些鳥還不是爲了保護溼地,我們保護溼地還不是爲了保護地藍星。我們保護地藍星,還不會爲了給我們的後代多留些東西。怎麼能叫‘你們的雪鷺’?”思行看起來很是不滿,一字一句出聲調侃。

岑顧笑了笑,拍了拍袖子上的浮灰,把我的身份證扔給了思行:“還真是我們的雪鷺,這傢伙是機器人,人類就算滅絕了和它們也沒多大關係。”

思行一驚,把槍別好之後跳下了車,圍着我看了好幾圈,突然鼓起了掌:“有意思了!之前一直聽聞02號所在發明什麼仿生機器人,一直沒見識過,還以爲那羣糟老頭子又在吹牛皮呢!沒想到是真的呀。來來來,讓我摸摸你們仿生機器人都是什麼手感。”

這小兔崽子嘴上不乾不淨,手上也沒閒着,竟然過來揉我的臉,手法相當粗暴,毫不留情。一邊揉捏一邊笑道:“這手感確實不錯,你要是不說我還以爲你是18歲的姑娘呢,這是新出的款嗎?”他刻意將聲音放得猥瑣,道:“哎?對了,我之前看過一篇你們機器人的報道,說你們現在都是白天給僱主當工具,晚上陪人睡覺呢,你也是嗎?”

我咬了咬牙,真心實意的想踹死他。我知道他在羞辱我,可是去年修了新法,機器人傷害人類,罪責會算在其主人身上……

我氣得直髮抖,已經快要忍不住了,岑顧一個健步上來,握住了思行的手腕。冷眼道:“瘋夠了沒有?!”

思行卻並不服氣,委屈地大叫:“長官!這只不過是個機器人!”見岑顧立場堅定,他才從鼻子裡小聲“哼”了一聲,瞪了我一眼,最終是在岑顧的威壓之下,冷着臉退到了岑顧身後。

岑顧把身份證遞給我,說了聲“抱歉”。

我涼涼一笑:“不必這樣,反正我們機器人沒有人權。”

岑顧明顯被我噎住了,帶我去做了半個小時的例行筆錄,最後找了沈愚來領我。

沈愚是一小時之後過來的,穿着長褲長T,一看就是剛從實驗室裡出來的。他一進接待室,氣氛很快就冷了下來,他跟岑顧做好了交接,簽過字,冷眼看了一眼思行,說:“你剛纔碰我們家13了?”

“13?就這個機器人啊?”思行輕蔑冷笑:“是啊?怎麼了?”

沈愚點點頭:“以你的經濟水平可能不瞭解,我們家13市場估價是8千萬,它每天晚上回的無菌休眠艙市價2千萬。它每一次做皮膚修復,耗材3萬打底。”

“你什麼意思?”思行梗着脖子問。

“我什麼意思?”沈愚冷笑:“根據新修法典,蓄意破壞他人物品,需要原價償還。”他牽住了我的手,溫和的握着:“我們家的機器人,從進家門起只當3歲孩子般寵着。你剛纔碰它之前,不是看過它的銘牌嗎?”

哇擦!沈愚平時雖然不苟言笑吧,但是我也沒見過他這樣懟人!好刺激好帥好震撼!

我裝得可憐兮兮,晃了晃他的手:“哎呀,人家現在臉部皮膚真有點難受,難道是剛纔他打的?”

思行的臉霎時就白了,吼道:“你瞎扯!我什麼時候打你了!”

“哦對了,還有。”沈愚自動過濾掉思行,看向岑顧:“那個鏈子挺貴的,還請幫我們找一找。”

嘴上說着“還請”,眼裡卻清晰的表達了“找不到大家都得死”這種核心思想。

岑顧眼中竟然多了期待之情,問道:“能冒昧問一句,那手環,真的一點銀質的成分都沒有嗎?”

明明剛纔不知道跟他說過多少遍了,我都不知道他在期待什麼。沈愚挑眉,給他看了照片:“確實一點銀質成分都沒有,我們家13從不撒謊。我專門設置的程序。”

呃、我嘴角狠狠抽了抽。

岑顧突然想到什麼,道:“好,你們先回去吧,海鳥們正在哺乳期,對陌生人很敏感。雖然溼地面積很大,但我們在它身上裝了定位系統,只需要時間找一找。”

談到最後都是廢話了,見我們和那思行隔閡已深,岑顧就親自開車送我們出了溼地駐所。沈愚下了車就自顧走在我和齊軒前面,我和齊軒推着車,跟在他屁股後面大氣都不敢出。

所以說沈愚這人一點都不善解人意,明明受氣的是我。他還在這擺臉色,簡直是二次傷害。但是他生氣也確實是因爲我,我只好上前勸道:“那位岑長官不是說好幫我們找了嗎?你就別擔心啦,再說了,就算洪瑤找你算賬,不是還有我擋着嗎?”我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就彆氣啦?”

“我就是在氣這個?!”他瞪了我一眼,凶神惡煞的。又走了一段路,他深呼了一口氣,居然隨手攔了一輛車揚長而去。

我悄咪咪回到齊軒身邊,莫名所以:“他想幹嘛!幹嘛給我擺臉色!?”

齊軒鎮定如斯,只笑着白了我一眼:“你真看不出來老師有多擔心你啊?還扯那個破手鍊呢……”說完也騎上車走了。

我徹底陷入沉默了,摸了摸我的小光頭,覺得人類簡直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