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一離開,寒夏一個人無聊,睏意就如漲潮時的潮水一樣洶涌而來。反正她整日閒着無事,白天可以睡一整天。
開始,啞然無聲的些許空白,像潔白的雪浪箋開頭的一點空白,像沉重的木門拉開之際的一息,向月明之夜推開臨山花窗的一瞬,靜靜的,靜靜的……
寒夏腿還沒有好,只能坐着欣賞月色。推開窗子,月光如水,浸了進來。窗邊,可以看到院中那一架的藤蘿,雲蒸霞蔚,像是飛流直下的紫色瀑布。
“一生明月長爲伴,此生永駐清光裡。”
寒夏轉身看向玄清,臉上寫滿期待,笑着說道:“你來了!你要給我看什麼好東西?”
玄清將手中的一個大箱子放在桌子上。
寒夏看着這個笨重的大箱子,趕緊跑過去打開,想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奧秘。
映入眼簾的全是各色各樣的酒杯。有的玲瓏剔透,有的巧奪天工,有的奇形怪狀,個個精美異常。酒杯下面的對應格子裡則放了一小瓶一小瓶的酒。
“是不是一種酒杯對應一種酒?”
“真聰明。”
“什麼真聰明?我感覺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
玄清拿起一種酒,倒進相應的杯子裡,遞給寒夏說道:“這是汾酒,用玉杯喝最好!”
寒夏看了看杯中的酒,玉杯襯酒色,使得其色澤晶瑩剔透,更想讓人一品爲快。一飲而盡,說道:“這應該就是‘玉碗盛來琥珀光’!”
玄清笑着點頭,寒夏所說的正是他所想的。接着又拿了一個翡翠杯,倒上了酒,說道:“你嚐嚐這是什麼酒?”
“這是梨花酒!‘紅袖織綾誇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
玄清這次什麼也不說,直接倒上酒遞給寒夏。
“‘葡萄美酒夜光杯’,葡萄酒自然要用夜光杯喝,越發襯得顏色鮮紅,色如鮮血。萬里覓封侯,征戰沙場,馬革裹屍,就需要這種振奮人心的酒!”
玄清也不考寒夏了,一邊給寒夏倒酒,一邊給自己斟酒。“這些可都是我的寶貝,從不輕易示人的,更重要的是說了他們也不懂,反倒覺得你瘋魔,你說奇怪不奇怪!”
寒夏點頭,深表贊同。
玄清如數家珍,拿起一杯就說道:“這是高粱酒,要用青銅酒爵喝。這是關外白酒,要用犀角杯。這是百草美酒,要用古藤杯,可以增加香味。這是狀元紅,要用——”
“古瓷杯。”寒夏接話道。“這個呢,是玉露酒,要用琉璃杯,在杯中窺酒,‘猶如寒冰隔千塵。’”
玄清說道:“我去西南的時候,他們那邊有一種特殊的飲酒方法,名爲飲咂酒。有什麼重大的節日,衆人就紛紛圍坐酒罈,手握竹管或蘆管,插入吸吮。”
寒夏說道:“我還聽說一種飲酒方法名爲轉轉酒,完全沒有賓客、場合之分,十分隨意至性。大家席地而坐,圍成一個圓圈,一人傳至一人,各飲一口。興之所至,還可載歌載舞。灑脫不羈,熱情奔放,哪怕在拙劣的酒都能喝成玉液瓊漿。這應該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兩個人越聊越開心,寒夏喝到興頭上,說要唱歌給玄清聽。
紅塵多可笑
癡情最無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
心卻已無所擾
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醒時對人笑
夢中全忘掉
嘆天黑的太早
……
玄清聽的興起,隨着寒夏的調子開始舞劍……
日落西山,寒夏才悠悠轉轉的醒來,頭疼得厲害。屋子裡暗暗的,透過紗窗瞄了一眼外面將暮的天色,還以爲是剛剛天亮。
牀旁有一個小玉瓶。旁邊配了一句話:將此物沖水調服,可解頭疼。
寒夏趕緊沖水喝了,不多一會,頭疼果真好了許多。拄着柺杖起來,將燈點上。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四下掃了一眼,才明白不對勁在哪裡。屋子裡乾淨整潔,連酒味也
沒有一絲。要不是自己身上還殘存的一點酒味,她真的要以爲昨夜的對飲是她做的一場夢。
窗子開了一個縫,不時有清爽的氣息吹進來。寒夏走過去,將窗子大開。屋角有一個小香爐,裡面還有一絲絲的煙氣冒出來。寒夏抽了抽鼻子,卻並沒有聞到什麼特殊的香味。
湊近去聞,還是什麼味道也沒有。寒夏來了興趣,她素不喜薰香,也知道薰香是爲了增加香味。可是這香竟然什麼味道也沒有,那薰它做什麼?下次再見玄清,一定要好好問問他。
寒夏燒水洗了個澡,又自己做了一些東西吃。本想做些糕點,但站的時間長腿疼,就想着等腿好了再做,到時候還可以去看蘇弋軒,感謝他的救命之恩。玄清沒說,可是寒夏知道他每次都會將最純和的靈力來疏導自己的腿,要不然自己現在還在躺呢!只是靈力再高深,也不能違背自然天和,還是要等它慢慢的長好。
幸虧自己是住在這空無一人的院子裡,無拘無束。要不然每天晚上這麼瘋,還不把別人給嚇死!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睡不着,寒夏就搬了個靠椅坐在廊檐下的院子裡。吸收天地精華,好滌盪一下這滿身的濁氣。
寒夏閉着眼睛,嘴裡隨便哼着,看着這浩瀚星空,開始認真的數起來……
沒有任何徵兆的,一個人影擋住了寒夏的視線。
寒夏驚了一跳,待看清來人時,緩了一口氣。“蘇弋軒,你怎麼每次都神出鬼沒的?”
蘇弋軒坐在廊間的窄沿上,比寒夏高出兩個臺階。一隻腿伸着,一隻腿則曲着放在窄沿上,手很隨意的搭在上面。青色的衣衫在夜風中輕飄,廊下昏黃的燈光照下來,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溫暖柔和的外衣。
寒夏盯着他看。蘇弋軒發現後用冰冷的眼風掃了她一眼,寒夏趕緊移開目光。看到蘇弋軒手中拿着東西,伸出手說道:“你拿的什麼東西?是給我的吧!快拿來!”
蘇弋軒拋給她,寒夏趕緊伸手去接。“咦—咦—啊!”晃晃悠悠好幾個危險動作才接到。
是兩壺酒。寒夏拔開塞子聞了一下,清香撲鼻。“這就是你們忘川的忘憂酒?”
蘇弋軒不回答,表示默認。
寒夏很想喝,但無奈昨晚喝太多,現在要是再喝,實在提不起來興致,白白浪費了這好酒。遂很理直氣壯的說道:“這是你送我的,我要好好珍藏!決不能輕易喝掉!”
蘇弋軒看着寒夏,在判斷這話究竟是真是假。
寒夏也知道蘇弋軒肯定是習慣了她有什麼東西立馬解決掉,把東西藏起來這個舉動實在很怪異。嘿嘿的傻笑了幾聲,轉移話題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在虞淵?”
“感覺。”
“我的確也有感覺。難道你不好奇爲什麼我們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嗎?”
過了好一會,也沒聽見蘇弋軒回答。寒夏繼續囉嗦道:“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兩個就是很堅定的同盟了,我有危險的時候你可以來救我。你有危險的時候……”說到最後寒夏很心虛,顯然都是蘇弋軒在救她。“來日方長,下次你要是有事情我一定第一個到,不管發生什麼我都幫你。”
蘇弋軒發出一聲不屑的輕笑,很明顯的質疑寒夏的話。
寒夏有些着急,但知道許諾這種事情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楚的,越解釋越顯得假。只有通過實際行動才能表現。於是就默默無聲,像是默認了蘇弋軒的質疑似的。
沒有聽到寒夏的反駁,蘇弋軒有些意外。
寒夏突然也沒有話可以講了,兩個人就這麼靜默的坐着。
蘇弋軒清冷的聲音響起:“我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只是後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纔開始想這個問題。最大的可能性應該是在被公輸前輩救了之後——”
他說了半天,寒夏才意識到在講剛纔那個問題。天啊!蘇弋軒什麼時候也開始慢半拍了!
蘇弋軒扭頭看到寒夏疑惑中帶着奇怪的表情,意識到自己剛
才那些話真是對牛彈琴。起身要離開。
“蘇弋軒,你要走了嗎?蘇弋軒,你別走啊!你怎麼?你臉色不好,你在生氣嗎?爲什麼?怎麼了?”
蘇弋軒走了兩步,實在受不了了,轉身道:“閉嘴!”
“只說一句話可不可以?”寒夏噤若寒蟬,伸出一個手指放在鼻尖。看蘇弋軒不反對,放心的說道:“你真奇怪!過兩天等我腿好了,我去看你好不好!你喜歡吃什麼東西……”
蘇弋軒伸手點上了寒夏的啞穴,然後一副世界終於清靜了的表情走了出去!
“恩——恩——恩……”寒夏眼睜睜的看着蘇弋軒離開,其實她想善意的提醒一下:“我如果三天不說話,會在第四天說前三天話的總和!到時候我會話多到連自己都害怕!”
玄清來看寒夏時,訝異於寒夏一反往常的靜默。寒夏急的張牙舞爪,比劃了半天,玄清才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後幫她解開了穴。
寒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能說話的感覺真舒服呀!天真好看!花真好看!椅子真好看!凳子真好看……”
寒夏自言自語了好一會才停了下來,一吐胸中鬱悶之氣。
玄清掌含靈力,撫上寒夏的斷骨處。涼絲絲的酥麻感傳來,癢癢的,真的能感覺到裡面的骨頭和肉在生長。
“骨頭已經長得差不多了,以後就要多加鍛鍊了!”
寒夏嘆氣:“殘廢的感覺真不好!”復又開心,眼睛亮亮的。“還好馬上就要好了!我就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玄清露出感興趣的樣子,“哦,你都想幹些什麼?”
“多了去了!首先,我要給自己做一頓好吃的,補償殘廢受的苦!”
“你會做飯?”玄清臉上帶着疑惑。
玄清臉上的疑惑刺激了寒夏。寒夏衝他揮了揮拳頭,很大氣的說道:“小瞧我是不是!我可是會做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很多菜都是我自己想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恩——”想了想,說道:“這樣吧!爲了證明我的實力,等過兩天我能走了,我做上一大堆菜請你來品嚐如何?”
“好啊!”其實玄清已經辟穀多年,修行到他這種境界,根本不用再吃五穀雜糧來維持生命,食物對它來說甚至是一種負擔,是濁物。畢竟再美味健康的食物都比不上日月精華、風露流光。“還有呢?你還想做什麼?”
“大海!我要去看大海!玄清,你見過大海嗎?”
“見過,大海很美。值得去看一看,大海——”
“不要講!不要講!”寒夏阻止玄清。“我可不想自己對大海的第一印象是別人給的,我要親自去看,看它究竟是如何美的!”
玄清笑。“你說得對,這樣最好。”
“說不定我會遇上火不思或者冰不思,到時候我肯定多買兩壇帶回來給你!”
“好。再有兩天我釀的忘憂酒就要開壇了,到時候請你品嚐,當做你請我吃飯的回禮。”
寒夏撫掌大笑:“都說人老活成精,你也太不精明瞭!我還沒請你吃飯呢,你就記着先回禮了。萬一到時候我反悔,你可就吃大虧了!”
玄清點頭表示贊同。“果然是真朋友!你倒是提醒我了,那我就不回禮,不請你喝了!”
“不行!”寒夏義正言辭的說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你放心,我可是個君子,言出必諾,肯定會請你吃飯的!”
寒夏看到屋角的香爐,問道:“玄清!那香爐裡的是什麼香?怎麼沒有一點香氣?”
玄清看了一眼,說道:“藏香。”
“藏?”
“‘藏’者,隱藏也。之所以叫藏香是因爲人是完全聞不到它的味道,不過它安神靜氣的效果卻是很好。
“爲什麼它沒有味道?”
“藏香是用忘憂樹的花研磨成的,忘憂花沒有香氣,它做出來的香自然也沒有香氣。”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玄清離去,寒夏則矇頭大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