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夏去看裂帛,旁邊還跟着東冶。東冶的表情很複雜,看的寒夏都替他心焦——喜悅、緊張、忐忑、不安、期待,還有許多難以名狀的情緒。
裂帛也不是長袖善舞的類型,看到東冶來,並不會好言好語的熱情招待他。而是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然,或者說她對誰都是這個樣子,並不是故意針對東冶,她根本不會爲此花費心思。
東冶卻跟着了魔一樣,完全視若無睹。每次來了之後,他就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有時候偷偷的看裂帛一眼,有時候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沉思。寒夏真不懂他來是幹什麼。
宗嶽終於醒了,寒夏也放下心來。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想去打聽追問,過多不必要的關心只會給別人的生命造成負擔。
寒夏去看裂帛的次數少了下來,最着急的莫過於東冶了。
東冶指着寒夏吼道:“你說話不算話!”
寒夏用書打開他的手,“我怎麼說話不算話了,我說每次去看裂帛都帶上你,難道我哪一次沒有帶上你嗎?”
“你這幾日爲什麼不去看她了?”
“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這是我的自由。我向你許諾的時候,有過答應你日日去看她嗎?再說,現在宗嶽師兄的傷已經快好了,我又沒什麼事情,也幫不上什麼忙,幹嘛老去瞎晃悠,還不如在這裡看書吃茶呢!”
“你—你—太無恥了,真會狡辯!”
寒夏不可思議的看着東冶,這孩子是吃什麼長大的?很無奈的說道:“不會用詞就不要亂用,我沒有狡辯,更沒有做什麼無恥的事。”
東冶不說話,神色難過的立在那。
寒夏不忍心,安慰道:“我不去,你依舊可以日日去看她啊!”
東冶哀傷的看着自己的腳尖,聲音低沉的說:“你肯定覺得我配不上她吧!”
寒夏想讓他看清現實,很直接的說道:“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你應該能看出來,裂帛喜歡的是宗嶽,你每次跟我去,她的眼睛可有看到過你?”
“是我配不上她。”
這孩子怎麼這麼死心眼呀!寒夏繼續苦口婆心的勸道:“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的問題。很明顯,裂帛喜歡的是宗嶽那個青菜,而不是你這個蘿蔔。”
“你的意思是我還有機會,還可以和宗嶽師兄爭一爭?”
東冶眼神放光的看着寒夏,寒夏則徹底無語。
東冶將寒夏的無語當成了默認,腳不沾地的飛走了。
寒夏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情況,好像自己是這件事情的促成者一樣,莫名的擔了一份責任。明知道這樣下去東冶不會吃到什麼好果子,可是又說服不了他。想來想去,決定向無所不知的玄清求助。
寒夏將東冶的事情跟玄清講了一下,問他該怎麼辦!
玄清聽完,捋了捋鬍子。說道:“愛河之深無底,何可氾濫?一溺其中,非死不止。情之一字,旁人說再多也無益,非得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才能解其中滋味。你再替他操心着急也沒用,這件事情,就隨他自己去吧!”
寒夏一點就通,這就跟美到迷離的罌粟一樣,明明知道是毒,明明知道會萬劫不復,卻還是忍不住去嘗。個人有個人的造化,非他人可爲。本來很淺顯的道理,自己只不過離局近了些,就也迷了。衝着玄清抱了抱拳:“多謝。”
寒夏不再管東冶,東冶卻時常來找寒夏。他那一腔熱情無處申訴,總要找個發泄的對象,他不好意思告訴那些親近的師兄弟,只得告訴寒夏——今日裂帛又怎樣了,裂帛衝他笑了笑,裂帛看了他一眼……裂帛!裂帛!裂帛!
寒夏簡直要瘋了!
寒夏求玄清幫她找個清靜的地方,一谷之主,這點小事總有辦法吧!玄清很輕鬆的答應了,但這清靜的地方也太過清淨了,連一絲人氣都沒有。還有就是
,每天找蘇弋軒練劍也不方便。寒夏只過去看了一眼,就拒絕了。自從從虞淵回來之後,她最怕清靜和黑暗。相比被黑暗逼瘋,她寧可被煩死。
她後來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那就是去找蘇弋軒。有這個殭屍臉在旁邊坐着,東冶的如火熱情頓時下降了好幾度。
轉眼寒夏已經來忘川一月有餘了。每日的生活過的開心輕鬆,很有意思。
其間君陵給她寫過一封信,信中寫道如今涇源百花盛開,景色很美,要是她得閒的話,可以去遊玩。寒夏回信說自己過幾天要去看大海,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去看他了。請他不要掛念,多多吃飯。隨信還附上一盒糕點,讓他嚐嚐自己的新作品。
君陵拿着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他告訴自己不要心急,一切來日方長,阿夏只是去看海而已,沒事的,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沒事的,沒事的。糕點很精緻,一看就是阿夏的手筆,君陵拿了一塊放進口中,一時間只覺百味參雜,竟嘗不出這是什麼味道!
大陸上尋找《夢玄機簡》的狂熱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此時山中無日月,寒夏還不知道有什麼在等着她。現在,她過得很開心。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夜雨淅瀝,寒夏站在窗前,聽着雨打芭蕉。明明很有情調的景緻,寒夏卻莫名的心不安。
一瞬又一瞬,寒夏捂住心口。來不及多想,就衝進了茫茫夜雨中。
寒夏對忘川的路不熟悉,只是憑着自己的感覺左拐右拐,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終在一個類似於廣場的地方停了下來。
偌大的廣場在夜雨中更顯莊嚴肅穆,寒夏一眼看到廣場中央跪了一個人,脊背直挺,像一棵永遠也不會彎腰的樹。
寒夏疾步走了過去,這纔看見蘇弋軒的背上有許多鞭痕,雨水沖刷着鮮血,將四周的水都染成了紅色。寒夏的心裡一陣難受,也跪在蘇弋軒身邊,支起自己的衣袖給蘇弋軒遮雨。
頭頂的雨猛然小了,蘇弋軒側身看見寒夏,目光交接處彷彿迎來一場暮冬時節的嚴寒。他淡淡的說了一個字:“滾!”
寒夏一動也不動,依舊保持着那個遮雨的姿勢。“傷口要是淋雨的話,會感染髮炎的。”
“滾。”蘇弋軒的聲音中有怒氣。
“我就不滾!”
“滾!”蘇弋軒突然像小孩子打架一樣推了寒夏一下。
寒夏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直起身子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蘇弋軒。然後繼續把袖子支在蘇弋軒頭頂,毫不在意的說道:“我纔不和你一樣幼稚呢!”
蘇弋軒不再說話,寒夏也不再說話。茫茫天地間,只剩下知時節的淅瀝春雨。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昨夜的一場雨,將院子裡的紫荊、含笑、三色堇、薔薇打落了一地。
天亮時,蘇弋軒的刑罰結束,兩人各自回去。
寒夏直打寒戰,趕緊燒了熱水洗澡,又煮了兩碗薑湯。現在迫切的想找玄清借他的朱厭披風,她需要去照顧蘇弋軒,但蘇弋軒那個臭性子,只怕不會承他的情,只怕還會罵她一頓。現在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寒夏還擔心自己貿然前去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寒夏急得直打轉,想起了東冶。要是她代東冶之手來做這些事的話,恐怕就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
寒夏把薑湯、飯菜、傷藥拿給東冶,讓他給蘇弋軒送去。
下午的時候,寒夏想着玄清要是來找她就好了,誰知道左等右等,天黑後,玄清還沒來,寒夏就知道他今天不會來了。
寒夏躺在牀上睡不着,想着天黑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就跑去找蘇弋軒。
蘇弋軒的屋子黑着,他是睡了還是沒回來呢?
寒夏推開門,向榻邊抹去。睜眼如盲,瞎子摸象般憑着記憶中的方位走。碰到一個硬物,寒夏拍了拍,覺得應該是榻了。
這時已適應屋內的光線,寒夏
只看到一雙眼睛盯着自己,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後面是桌椅,慌亂中一個踏錯,就不受控制的向後面倒去。
寒夏本能的向前伸手,沒想到竟真的抓到一個東西,或者說是那個東西拉住了她的手。終於站直身子,寒夏拍着心口叫道:“好險!好險!”
蘇弋軒緊緊捏着她的手腕,聲音低沉的說道:“你來做什麼?”
寒夏被捏的疼,卻還是很有出息的沒有叫出聲。“我來看看你,你的傷怎麼樣了?”
“不勞費心。”
寒夏撇了撇嘴巴,說道:“那我先回去了!”寒夏走了兩步,卻怎麼拽不出自己的手。“你不放開我怎麼走啊?”
蘇弋軒放開。
寒夏嘻嘻的笑,扭身跪在榻邊,說道:“我明天再來看你。”
蘇弋軒閉着眼睛,好似已經睡去。
次日晚上的時候,寒夏去看蘇弋軒。
寒夏盛了一碗湯羹放在蘇弋軒面前,“嚐嚐,很好喝的!”
蘇弋軒默默的接過,默默的喝着,一瞬後,不可置信的看着寒夏,身子卻軟了下來。
寒夏嘻嘻的笑笑,捏了捏蘇弋軒的臉,做出一副調戲良家婦女的姿態。“哈哈……你也有今天!”
寒夏將蘇弋軒放在牀上,然後去解他的衣衫。蘇弋軒瞪着寒夏,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剝的樣子。
寒夏將蘇弋軒的背朝上,輕柔的將背後的衣衫撕下。蘇弋軒自己只是胡亂的包了一下,藥粉也撒的不均勻。寒夏將那些亂糟糟的紗布剪掉。
由於傷口沒有處理好,許多地方的傷口都和衣服粘連在一起,輕輕一動,就有血流出來。儘管寒夏已經很小心,很小心,還是有許多傷口裂出血來。
蘇弋軒的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鞭痕,傷口很不整齊,可見鞭子上都帶的有倒刺,打在人身上,要比普通的鞭子痛上好幾倍。
寒夏用蘸着酒的棉花輕輕的擦拭傷口,蘇弋軒的身體抖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細緻的擦完後,蘇弋軒已是滿頭大汗,寒夏也好不到哪裡去。
寒夏拿着乾淨的帕子將蘇弋軒臉上的汗擦乾淨。然後開始上藥粉,擦藥膏,裹紗布。大功告成後,蘇弋軒已經快被包成了糉子,整個背上都是白色的紗布。
“你這兩天先趴着睡覺吧,不然傷口一壓又要撕裂了!”蘇弋軒眼神不善,寒夏不敢看他。
“恩——我三天後再來給你換藥,到那時候你的氣應該也消的差不多了!下一次你可要乖一點……”本來還想再囉嗦兩句,但看蘇弋軒這個樣子,估計他馬上就能動了,默默的交代完之後,寒夏趕緊灰溜溜的逃走了。
寒夏一直在想,蘇弋軒到底爲什麼受了這麼重的處罰?不過想也是瞎想。直接問蘇弋軒她又不敢,只得從旁人身上下手。
玄清終於來看寒夏了,寒夏本來想問他借披風,但現在已經不用了。就問他知不知道蘇弋軒犯了什麼事情?
玄清道:“除了一些大事需要定奪之外,我已多年不管谷內事務,年輕的弟子們我見過的都寥寥不多。以前忘川穀沒有這些個長老,爲了管理起來方便一些,我才設立了長老,令他們分管好自己的弟子。你說的這個事情我也不清楚。”
寒夏盯着玄清看了半天,嘆道:“你真懶啊!”
玄清一愣,笑起來。
寒夏一貫厚臉皮的說道:“我知道你有好多寶貝,可不可以送我幾瓶好的金創藥?”
“可以,什麼時候拿給你?”
“越快越好!”
玄清起身離去。寒夏覺得自己剛纔說的不妥,忙拉着他說道:“其實沒那麼着急,你明天再送過來也行。”
玄清拍了拍寒夏的腦袋,“沒事,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要不然我跟你去取吧,省得你來回跑一趟。”
玄清想了一瞬,“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