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生,日中天,秋風微涼,也勉強算得上風和日麗。明媚的陽光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鍍上了一層璀璨的金黃。
我眯着眼睛看着糖醋魚,她也眯着眼看我,她現在已經不再緊張了,畢竟只有在事沒臨頭的時候,人才會因爲迷茫的未知而感覺到恐懼。
而真正到事情已經板上釘釘的時候,人們的那種無措感反而消失了,這種讓人膽顫的感覺一旦消失,人反而會勇敢起來。
這就是爲什麼那些末日題材的電影裡面,大部分人都那麼勇敢無畏,其實這很正常,因爲已經沒有了選擇,沒有了猶豫的權利。不是有那句話麼,破釜沉舟,百萬秦關終屬楚。這就是就是一種沒有退路下的坦然。
“我去了。”糖醋魚很平淡的衝我說,就好像她只是出去買菜而不是去經歷一次脫胎換骨。
我捏了一下她的臉,笑着說:“我就在旁邊看着你。”
糖醋魚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棒棒糖,含在嘴裡:“看我變身成功,晚上咱們玩點新花樣兒。”
我:“……”
糖醋魚和小蛇蛇就這麼坦然的走到這個不周山的山頂最中心,可就在白澤準備開始祭天地的時候,空氣中突然一陣波動,接着一個冷峻的男人出現在我的面前,是麒麟哥。
他一如往常的冷着一張臉,雙手酷酷的插在口袋裡,看到我之後露出一個很僵硬的笑容:“親愛的朋友,三千年了,我們又在這裡碰面了。”
我衝他點點頭:“是啊,真不容易。”
麒麟衝白澤揮手:“你們走。”
白澤愣了一下,不緊不慢的行了個禮,排着隊的順着樓梯走了下去。
我一臉不明所以的看着麒麟,他看到我的表情之後,點了點頭:“我真的不知道原來她一直在你身邊。”
糖醋魚在遠處大聲喊着:“快點快點,我要回家!”
麒麟好像根本沒聽見糖醋魚在說些什麼,只是看着我說道:“朋友,三千年前,我沒能成功。這次我一定要成功。”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命吧,兄弟。”
他點點頭,笑了笑。接着一步一步朝糖醋魚走了過去,然後給糖醋魚招了一下手:“這次儀式由我親自主持。”接着他看了看錶,沉吟了一下:“時間還沒到,還有十分鐘。”
糖醋魚一聽,蹦蹦跳跳的蹦到我懷裡,指着麒麟問我:“爲什麼我現在不怕他了?我記得原來他可嚇人了。”
我搖搖頭,示意不知道。而麒麟哥呵呵一笑:“那是因爲原來你只是一個小妖,它纔是女媧。而現在,它是一個小妖,你纔是女媧。”
糖醋魚不解的問麒麟:“那你爲什麼見着我一點都不熱情,看着我老公就那麼親熱呢?你同性戀?”
麒麟搖搖頭,沒有說話。我摟着糖醋魚的腰哈哈一笑:“別鬧了,我可不想一老男人對我媳婦太熱情。”
糖醋魚嗤嗤的笑着,表情顯得很得意。
但是麒麟並沒怎麼在意她的話,只是又看了一次表,然後看着我說:“我友,你下決定讓這天地一起覆滅了麼?”
我搖搖頭:“讓它去吧,違反遊戲規則的是我,跟其他人無關。”
麒麟一愣,沉默了一會,用那種平平的語調說道:“你果然是你,一點都沒變。”
我微笑着看着麒麟:“你覺得我能變成什麼樣兒?如果有機會,我請你吃飯。”
麒麟嚴肅的點點頭:“我只吃康師傅的。”
而糖醋魚一臉茫然的在我們兩個人之間看來看去:“你們說什麼呢?我怎麼就一點兒都聽不明白?怎麼感覺透着一股子哀怨的味兒?”
我搖搖頭:“瞎說,說說客套話而已,回去把咱們剩的那包泡椒牛肉給他吃去。”
“大善!”麒麟曰。
而這時候一直在旁邊圍觀的海鮮鯤像鬼魂兒一樣的飄了過來,用一種勾引的口氣問麒麟:“你想創造一個世界麼?”
麒麟鳥都不鳥它一下,好像連看都沒看它一眼。就好像是聽到了垃圾箱裡的耗子叫一樣,用視爲無物都算是輕的。
看到麒麟的德行,海鮮鯤也切了一聲,不再說話,只是摸着小蛇蛇的頭說道:“你要乖哦。”
小蛇蛇晃了晃身體,躲開海鮮鯤的手:“說真的。”
海鮮鯤點點頭:“你說。”
小蛇蛇吸了口氣:“說真的,要不是我怕死,我絕對弄死你。”
海鮮鯤:“……”
而這個時候,麒麟又一次看了看錶,看着糖醋魚說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
其實我從踏上山頂開始,原本屬於嘲風的記憶,居然慢慢的一點一滴的從我腦子裡涌了出來。我發現那孫子的一生簡直就是一本雷鋒日記,我自認爲我已經夠的上一個好人了,但是跟那傢伙一比,我就是拉出去槍斃活埋都不算冤假錯案的。
當然,除了這個,我還看到了他的那種面對生死的豁達,我經常在電影電視上看見那些看淡生死的絕世高人,總認爲這種人應該不存在,但是在看到了他或者說是曾經的我,面對生死還能滿臉微笑的樣子,我不知道到底他是真的牛逼聖人還是缺心眼。
或許,缺心眼兒的成份更足一點。
麒麟現在乾的事,叫引魂歸位。其實白澤也能幹,但是沒有麒麟那麼強力,麒麟手下也有人,而且麒麟手下的人是最多的,因爲他能號令天下所有的活物,除了活人。也就是說麒麟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纔是真正的百獸之王,什麼什麼獅子老虎統統靠邊。
所以他執行這個引魂大陣的時候,直接是用了天下所有妖怪的力量。當然,其實我很費解,按理說這樣的麒麟應該是無比強大的,就好像七龍珠裡的元氣彈,可事實上,這狗屁的天下萬物在“它”的面前,統統不值一提。
“天下有始,以爲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爲習常。”
麒麟的聲音讓人感覺並不大,反而一反常態的柔和,但是奇怪的是,他沒讀完一個字,天邊就傳來一聲隆隆的共振聲。這種與天共鳴的聲音,效果是絕對想象不到的震撼,根本不是說什麼悶雷什麼海嘯就能形容的。總是就是一種直刺心房的震撼,讓人感覺這種聲音根本不是從外面傳來,而是從自己的腦海裡面往外擴散。
當着幾十個字讀完之後,麒麟一聲大喊。陡然間一個巨獸出現在我的面前,蹲坐在山頂的一邊,整個山頂幾乎被他佔了二分之一的位置,差點點就踩到了糖醋魚所站的地方。
那時候我在懸圃裡看他的時候,我記得沒這麼大。不過好像確實是我和他兩個人就沾滿了一整座山的山頂。
莫非……
好吧,我打死都不要變成原型什麼的,就算我要掛了,我也要體體面面的去,我可不要變成一奧特曼打的小怪獸。
海鮮鯤坐在我肩膀上,翹着二郎腿:“這麼點大。”
我一愣,想到海鮮鯤那個碩大無匹的身體,我了一個去,果然是人比人氣死人麼?
接下來,變成本體的麒麟,就這麼直直的看着天空,接着恐怖的事情發生了。知道麼?我第一次見到有人能讓日夜顛倒,而且還不是那種什麼用召來厚厚的烏雲遮蔽太陽云云。
我眼見着天空中的太陽用一種肉眼可見,而且速度還不慢的漸漸從剛剛升起,變成了一抹血紅的殘陽。剛剛還是朝霞滿天,轉眼間就變成了晚霞遲暮。
在短短的時間裡,經歷了兩種極致的美,這種美根本不摻雜任何所謂的人爲給它灌注的東西,有的就只是大自然生成的那種毫無雕琢的純粹。
我突然覺得我自己平靜了很多,真的。絕對不是那種無病呻吟的矯揉造作,反倒是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平靜。我猜想嘲風之所以有那種平和的心態,也許真的跟這日出日落有很大的關係,雖然我根本不可能有那種高深的感悟,但是我還是真的能從這平平凡凡的景緻裡面抓住一些或許不平凡的東西。
這可能也是一種心境上的明悟吧。
夕陽落下的速度慢慢的變得緩慢,但是緩慢不代表停滯。美麗的東西最終還是變成了一片黑暗,可僅僅是短短一瞬間,黑暗被昨天晚上那種燦爛的星光所替代。可能還沒到月亮出現的時候,那道銀河恰恰好在我們頭頂,無比清晰,清晰得好像觸手可及,而且可能是因爲高度的問題,現在看到的星光比昨天晚上更加清晰更加爽朗。而乍冷乍熱之下,秋風也開始肆無忌憚的吹了起來。
“真浪漫。”海鮮鯤像少女一樣雙手抱拳在胸前,仰着頭看着天上的銀河。
我沒搭理它,只是靜靜注視着那邊的糖醋魚和麒麟。
海鮮鯤見我沒反應,用手拍了拍我的頭:“我說真浪漫。”
我點點頭:“是啊。”
“如果把天道看成一個人,它也許是一個善良但是苛刻的中年女人。”海鮮鯤看着天,幽幽的說道,像是和我說又是跟自己說。
我不明白它的話,只是順着它的話不住的點頭而已。
“說它善良,是因爲它會給所有人機會,陽光會照在每個人身上,不論是好是壞,在它眼裡都是一樣。說它苛刻,是因爲它會消滅一切會讓這個世界不再美麗的東西,誰都不例外。而中年,是因爲它總是能在不經意間給人許多許多的啓示,它的規律就是這個世界萬物的規律,但是又不像那些遲暮老者那樣行將就木,反而處處透着生機和活力。至於說它是女人,我只是猜想的,因爲它創造出來的東西太美了,美到窒息美到炫目,不但美還很浪漫,這種極端的美麗,男人很少能創造出來的。”海鮮鯤依然是那種絮絮叨叨的口氣,不但碎碎念而且還透着一股文學女青年的氣息。
但是這些話聽在我耳朵裡,讓我突然像在睡夢中被潑了一盆冷水,雖然腦子還很迷糊,但是整個人已經不能再昏睡下去了。
我仰起臉看着海鮮鯤:“你是說?”
海鮮鯤搖搖頭:“這是無垠的時間送給我的禮物,我沒辦法把它全送給你,只能給你一部分。其實這些東西誰都知道,但是很多時候,你們都會忽略,因爲你們的心。”
我們的心?它現在說話越來越玄學加哲學了,我越來越不能聽懂它想要告訴我的東西了,或許這個能創造世界的妖師,並不像我看到的那樣沒心沒肺。
“千萬萬年的孤獨,讓我學會了不用眼睛看這個世界,我收羅了數億萬個夢,發現一個共同點。所有的生命,都不再有一顆真正純淨的心了,因爲你們是用眼睛看世界,而這個世界太過美麗,越美麗的東西就越容易騙人。無數人被欺騙,這其實並不怪你們,事實上,這也是它給你們的一種恩賜。”海鮮鯤說道這裡之後,就不在說話了,只是靜靜的看着天空,雖然都是星星,但是我知道,它看到的和我看到的,絕對不一樣。
是啊,越美麗的東西越容易騙人,但是誰會不甘心沉迷於美麗的東西之中呢,如果說真理只存在於化糞池之中,那我絕對不去碰它一下,我寧可在一個安之素然的世界裡面沉溺着不思進取。
而就在這個時候,糖醋魚站的那個地方,四周突然升起了一道似有似無的光幕,光幕很薄,但是很亮。就像霓虹燈下的噴泉一樣,閃爍着讓人心馳神往的迷幻。
而小蛇蛇深深的看了我和海鮮鯤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纏上了緊閉着雙眼的糖醋魚的雙腿。
而在這之後,光幕突然變得一點都不透明,就像一面發着光的鏡子,糖醋魚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了,只看到一道光幕直衝天際,好像和銀河直接連成了一體。
我手心開始漸漸的出汗了,我感覺我好像在產房外面等待母子平安的中年老爹一樣,雖然已經知道了結果,但是還是焦急得像已經遲到十分鐘的高考生一樣。
突然,海鮮鯤哈哈一聲:“就是現在!”
說着它一頭鑽進光幕之中,一轉眼就跑了出來,手上還拎着一個忽閃忽閃的人。
爲什麼說是忽閃忽閃的呢,就是那種像是電池接觸不良的手電,有時候看不到有時候看的到,眼看就要徹底消失的那種。
而海鮮鯤伸出一隻手指頭伸進那個忽閃忽閃看不清的人的腦子裡,很快那個人變成了一個實體。
看到她的樣子之後,我驚訝了。這個人我完全不認識,如果不是她下半身是條蛇的話,我壓根就不能把她和小蛇蛇或者糖醋魚聯繫在一起。
“看你妹啊。”那個被海鮮鯤凝成實體的人衝我一瞪眼,罵了一聲。
雖然聲音不同,但是聽到這個語調和這個眼神,我頓時把她和那條醜蛇聯繫在了一起,於是試探性的問問:“你是小蛇蛇?”
那個蛇尾巴的齊耳短髮丹鳳眼瓜子臉齊劉海但是露着奶子的少女點點頭:“現在信老孃是小姑娘了吧?”
而這個時候,她突然又開始一閃一滅了,而且頻率更快了,已經處在一個存在和不存在的邊緣了。
海鮮鯤衝我打了個招呼:“走了哦!”
說完,它就唰的一聲協同那個光着屁股的小蛇蛇從我面前消失了,我無奈的笑了笑,這兩個人合力創造的世界到底會是一個多麼神奇的地方。不敢想象……
它們走之後,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糖醋魚身上,我慢慢走近光幕,一進去赫然發現裡面就好像是海底世界一樣,糖醋魚蜷縮成一團,已經很完整的蛇尾巴盤在上面,長髮飄散着,看上去就好像是科幻電影裡在水球裡面製造出的人類一樣,再加上光幕上面的斑斑光點,讓她顯得格外恬靜和漂亮。
而我進來之後,她迅速的睜開眼睛,我赫然發現她的眼睛還是那雙眼睛,但是裡面少了幾分調皮搗蛋,多了幾分端莊典雅。就好像我曾經在懸圃裡看到的歷史電影一樣,不過那時候看到的女媧要比現在的糖醋魚聖潔的多,也許真的正如海鮮鯤說的,這個世界太容易讓人不再純潔。
當然,我個人認爲,這並不是壞事。
糖醋魚看到我之後,嘴角露出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溫暖笑容,蛇尾巴漸漸纏在了我的身上,然後上半身緊緊貼着我:“老公……美人魚要絕種了。”
我點點頭,親了她額頭一下:“你真漂亮。”
糖醋魚閉上眼睛,然後眼球動了動,再睜開時,我赫然發現她的眼睛裡居然能泛光,那種五彩斑斕的光在她眼睛裡不停流動,美麗的都沒人樣兒了。
糖醋魚見我的表情,然後哈哈大笑:“女媧大神啊,我的偶像啊!我回去之後先給自己多拍幾張照片,把我原來的照片跟現在的照片合成一下,然後拿去給我那些姐姐妹妹看看,我跟女媧合影了!”
我摸了摸鼻子:“寶貝兒,你不覺得這挺多餘麼?”
糖醋魚搖搖頭:“我的身份要保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