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夏就是石夏,沒有預約到座位的人很多,絡繹不絕地前來,佔滿了現場的過道和後排。大作家的號召力就是這樣,即使不是學文學這個專業的人,也一樣知道他,讀過他的作品,是他的讀者,想要在現場聽他分享。
陸嚴河和王霄都是作爲石夏的對接人員在現場負責協調。
當石夏上臺一開講,他們兩個的工作就暫告一段落了。
王霄忽然衝對陸嚴河一番擠眉弄眼,示意陸嚴河往某個方向看。
陸嚴河一愣,順着王霄指示的方向看去。
在觀衆席第二排,陳思琦坐在那裡。
陸嚴河立即笑了起來。
陳思琦並沒有看到他,而是專注地聽着石夏正在講的童年往事。
王霄對陸嚴河小聲說:“陳主編是專門爲了石夏老師趕過來了嗎?”
陸嚴河一轉頭就能看到王霄眼睛裡那揶揄的意思。
王霄:“我都還沒有跟陳主編打過招呼呢,等下你得幫我介紹認識一下,《跳起來》的主編,你是來做過分享了,陳主編還沒有來,等再過一兩年,得把陳主編也邀請過來一趟才行。”
陳時秋一愣。
陳時秋作爲她的輔導員,再一次在她身邊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意識到這肯定不簡單了。
苗月見陳時秋不說話了,便說:“陳老師,那我先送他出去了。”
“陳老師。”陸嚴河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今天出現在苗月身邊的這個男人,當然就是最近這段時間一直跟苗月一塊兒寫《暮春》劇本的劉畢戈。
陳時秋的眼睛瞬間眯了起來。
現在師出無名,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苗月,這位是哪個學院的同學啊?”陳時秋笑眯眯地問。
“嗯,陳老師,我把他送到校門口就回來。”苗月說。
陸嚴河無奈地看了王霄一眼,倒是沒有拒絕。
某種程度上,他跟陳思琦在事業心這方面的共同點是挺多的。
當石夏的講座一結束,陳時秋看到苗月和劉畢戈兩個人一塊兒準備出去,馬上就跟了上去。
他在走廊上裝作意外,喊住了苗月。
陳時秋轉過身,看到了陸嚴河和陳思琦。
上次陸嚴河說,那個男人是個製片人,想要購買苗月一本小說的電影改編權,打消了陳時秋的懷疑,但時隔數月,又一次在苗月身邊見到他,陳時秋作爲輔導員的雷達馬上滴滴滴地響起來了。
陳時秋問:“你們這部電影做得怎麼樣了?”
“那我們先走了。”劉畢戈看了陳時秋一眼,點點頭,跟苗月一塊兒走了。
陳時秋點了點頭,看着苗月,“苗月啊,這劇本創作的事情,你也參與了嗎?”
他能夠在振華這樣一個大學脫穎而出,成爲青年協會的中流砥柱,他的未來也是清晰可見的一片光明。
爲了搞定一個人,能使出水磨工夫。
“嗯,早點回來啊,我等下十點到伱們那兒查寢。”陳時秋還是說了一句。
劉畢戈伸出手,要跟陳時秋握手。
“您隨意,都行。”劉畢戈淡淡地笑了笑。
“還在創作劇本。”劉畢戈說。
他沒有想到這個劇本竟然還真的跟苗月有關係。
苗月詫異地看了陳時秋一眼,說:“陳老師,這位不就是我上次跟您說過的,想要把我小說改編成電影的那位製片人嗎?劉畢戈。”
是他的錯覺嗎?爲什麼他感覺剛纔劉畢戈最後那個眼神,有點像是在挑釁他?
今天劉畢戈過來,也是衝着石夏來的,拜託苗月幫他預約,搶到了座位。
跟着陸嚴河上過好幾次熱搜的陳思琦,因爲《跳起來》主編的關係,現在也算一個小小的名人了。
陳時秋跟他握了握手,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說:“劉……製片?我這麼稱呼您,合適嗎?”
他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陳思琦真人,但之前已經在網上看到過她的照片。
尤其是這種校外的、比苗月大了很多歲的。
今天在他的眼皮底下,是絕對不會讓苗月傻乎乎地跟着劉畢戈離開學校的。
“陳老師,您好,我是劉畢戈。”
王霄這個學長,常常滿嘴跑火車,也時不時給人一種“沒個正形”的錯覺,但拋開這些不說,他是一個在各方面綜合素質都非常突出的人。
“嚴河,思琦。”陳時秋向他們打招呼。
他本來是想問苗月,既然劇本跟你無關了,你小說賣給他們改編成電影,後續的事情也和你無關,你怎麼還跟劉畢戈來往這麼密切呢?
陳時秋主要是擔心苗月一個大一的女生,被一個社會上的人騙了。
當初爲了把陸嚴河搞到青年協會,王霄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磨陸嚴河,就跟陳思琦現在磨石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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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夏來開講座,苗月是肯定要來聽講座的。
苗月點頭,說:“是的,陳老師,我也是編劇,我跟他一塊兒在寫。”
他笑了笑,搖頭說:“不然還能是爲了我專門回來的嗎?”
陳思琦還有些驚訝,“陳老師認識我?”
陳時秋笑了起來,“當然認識,我可是《跳起來》的忠實讀者。”
陳思琦受寵若驚地笑了,向他打招呼:“陳老師好。”
陳時秋看了陸嚴河一眼,說:“思琦今天晚上住哪兒?”
陳思琦說:“我晚上的飛機,回江廣,現在得去機場了。”
陳時秋驚訝地看着她:“這麼晚還回去?”
“是的,明天早上八點有課,得趕回去上課。”陳思琦說,“今天是爲了來見石夏老師,剛跟他打了招呼,現在任務完成了,得回去了。”
陸嚴河也說:“陳老師,我今天晚上要跟您請個假,晚上不在寢室睡了,我送她去機場,回來估計已經十二點了。”
陳時秋點頭,“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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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夏老師一直不肯鬆口,沒事吧?”陸嚴河問陳思琦。
“這才哪到哪呢,我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陳思琦淡然地說,“不着急。”
陸嚴河點頭,“我還擔心石老師一直不鬆口,你有些不開心。”
“哪能呢,這種大作家,你跟人纏了大半年的就指望人家把稿子給你,怎麼可能嘛,誰不愛惜自己羽毛啊,我們雜誌又才辦了這麼幾期。”陳思琦說,“劉家鎮願意給我們稿子,是因爲你跟他的私交和江印出版社在其中出了力氣,八段斤老師願意給我們稿子,是因爲我們互相需要對方,那石夏老師對我們有什麼需要的嗎?完全是我們需要他。”
陸嚴河問:“八段斤老師是哪兒人?我還沒有跟他見過,要是有機會,一塊兒吃個飯。”
陳思琦說:“他不在玉明,看什麼時候有機會,我來安排。”
陸嚴河點頭。
陳思琦又說:“《偶像時代》那檔節目希望在我們雜誌上投放三期廣告,你覺得合適嗎?”
“你覺得呢?”陸嚴河問。
陳思琦想了想,說:“說實話,我不太希望在雜誌上加廣告頁,現在我們光靠本身的作品銷量就已經能夠賺錢了,但是如果想要進一步把雜誌做大,我們還是缺資金的,說實話,我還想要在目前這個基礎上進一步提高稿費,只要稿費夠高,就一定不缺好作者給我們寫好稿子,我想讓所有的作者都知道《跳起來》的稿費高,讓所有的作者都主動願意給我們投稿。”
“那要不然做成單獨的廣告頁,夾在雜誌裡面呢?”陸嚴河說,“這樣的話,也不會影響到雜誌本身的裝幀。反正我們的雜誌都會有一層塑封不是嗎?也不用擔心廣告頁會掉出去。”
陳思琦眼睛瞬間一亮。
“這個倒是可以。”
陸嚴河說:“後續應該也會有一些品牌來投放廣告,就像你說的,要是我們不接這些廣告,白白損失了一塊收入,拿了這塊收入,我們不僅可以提高作者們的稿費,也可以用來做更多的策劃,做更好的內容給大家。”
陳思琦說:“本來我一開始的想法是讓自媒體來接商務,讓雜誌本身還是保持內容的純粹性,但是現在自媒體的發展情況雖然也不錯,競爭者卻很多,我們錯過了自媒體發展的先機,想要在這個時候去脫穎而出,需要時間,也需要一些契機,雜誌倒是因爲獨一份,被很多人看好,《偶像時代》的三期推廣,就直接給出了六十萬的廣告費用,根本不是自媒體能夠比的。”
陸嚴河:“雜誌能夠賺錢是好事,別太多,惹得讀者們反感就好了,別像有的雜誌,一本下來,三分之一的內容都是廣告。”
陳思琦點頭:“嗯,總而言之,我已經定了幾個原則,首先封底的廣告頁全部都拿來給我們的作者,推廣和宣傳他們的新書,沒有要宣傳的新書,哪怕空着也不用來登廣告,其次呢,我想要再提高雜誌的文稿版面,把版面儘可能地留給文字內容。”
“這樣當然好。”陸嚴河說。
陳思琦:“我這邊跟好幾個人物專訪記者都簽了合作協議,以後我們每一期都要刊登一篇人物深度訪談文章。”
“訪談的專欄終於要上線了嗎?”陸嚴河說。
“是啊,要簽到好的人物專訪記者太難了,大家都有自己固定的合作媒體。”陳思琦說,“紙媒雖然衰落了,但是幾個大的網媒對於頂尖的人物專訪記者還是很需要的。”
“那這一次是怎麼簽到的?”陸嚴河問。
陳思琦:“高標準的稿費和車馬費,當然,我覺得他們最終答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跳起來》這幾期上市下來,反饋很不錯,成了商業文藝雜誌中的獨一份,他們也看到了影響力,所以就答應了。”
陸嚴河:“還是得自身做得夠硬,大家纔會樂意來跟我們合作啊。”
陳思琦點頭,“沒錯,之前不肯給我們供稿的作者,也有不少態度有鬆動了。尤其是劉家鎮的新長篇銷量這麼高,讓很多作者都心動了。”
“家鎮哥的新長篇確實寫得很好,我身邊好幾個藝人朋友都在追連載,果然,還是這種懸疑小說比較容易打破壁壘,各個年齡段的讀者都很喜歡讀。”陸嚴河說。
陳思琦眼睛一轉,馬上說:“那你說,我們是不是可以在雜誌上給長篇小說做專欄,懸疑專欄,仙俠專欄,情感專欄,都市專欄,再來一個創新專欄,專門刊登相應題材的長篇小說。”
陸嚴河驚訝地說:“你的意思是,同時開五個連載?”
“同時開幾個再說,但這樣也可以打造我們的品牌專欄,你想一下,如果在我們雜誌上連載的長篇小說,出版以後都能夠成爲暢銷書,那還怕什麼沒有作者願意在我們雜誌上連載。”陳思琦說着眼睛就亮了起來,哪怕是在光線比較暗的車廂裡都亮得像個燈泡一樣,油然可見她的興奮,“去給大家傳達一種我們《跳起來》的用稿標準,讓大家產生一種登上我們雜誌連載的小說都是好作品的印象。”
陸嚴河明白了陳思琦的用意,點頭,說:“要是能做到這一點,那當然很好。”
陳思琦:“現在我們收了不少好稿子,排期都已經到今年七月刊去了,我在想,要不要把今年的七月刊做成一本夏日特刊,內容可以做得更加豐富,這本特刊可以做成三百頁甚至是四百頁,同時,也在這本特刊上啓動新的連載小說。”
陸嚴河點頭。
一般一期書也就是一百五十頁左右,做到三百頁甚至是四百頁,就是做成平時兩期的量。
這樣可以多刊登一些稿子,不用讓那些作者們等着。
畢竟稿費都是在正式用稿之後纔會打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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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是暗波涌動的一個月。
《跳起來》在陳思琦和編輯部的各種頭腦風暴中推進着各種新策劃,約稿,審稿,改稿。
陸嚴河在認真完成自己的各項課程作業的同時,偶爾出去拍攝廣告和雜誌,熱搜幾乎沒有再上了,從沸騰的網絡世界消失。
但很多事依然很忙,比如《城市遊記》又來找他了,辛子杏態度非常熱忱地想要把陸嚴河請回去再錄下面這一期,陸嚴河什麼都沒有推辭,因爲自己有了時間,便點了點頭,讓辛子杏長鬆了口氣。
而《人在囧途》這個劇本,賈龍也在推進,正在找投資,找導演,陸嚴河跟賈龍碰過兩次頭,都是在溝通要把這部電影拍成什麼樣。
《寧小姐》這邊,賀函仍然在尋找他的女主角,陸嚴河則仍然請來了何淑怡老師,帶着他練習臺詞,鑽研人物。
《暮春》這邊,劉畢戈和苗月已經寫出了劇本初稿,找了陸嚴河先讀一遍,陸嚴河讀完,提出了一點自己的意見,主要是集中在他自己要演的這個人物上,劉畢戈和苗月則拿着他的意見去做第二輪修改。
李真真來聯繫陸嚴河,溝通《年輕的日子》第二季的錄製事宜。
陸嚴河跟陳梓妍一溝通,給的反饋是“如果是原班人馬就繼續錄製,如果不是原班人馬就算了”。
他不想再經歷另一個蒙粒事件。
這些都是跟陸嚴河有關的工作,而跟陸嚴河無關的工作,最受矚目的,其實還是《偶像時代》。
其他人在做什麼陸嚴河不知道,但陳梓妍卻是很多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給這個被暫時命名爲天星獎的偶像藝人大獎穿針引線地找人上。
要頒發一個獎項,勢必就要成立一個獎項的委員會,負責諸多事項。這個獎項委員會,除了牽頭要做這件事的幾個人,還有再拉來幾個行業內的大拿,能夠疏通上下關係、在各個方面推動這個獎項做起來的大拿。
因爲陸嚴河已經離開了偶像賽道,這個獎項對陸嚴河來說影響不大,不過對李治百和顏良來說卻很大。
周平安早早就聽到了這個風聲。
以他的性格,又怎麼會願意看到這樣一大塊肥肉即將出鍋的時候,跟自己毫無關係呢?
周平安馬上找到了馬副總。
星娛是國內最大的偶像藝人經紀公司之一,有着上百位偶像藝人。
他們要做《偶像時代》,要做天星獎,都繞不開星娛。
如果星娛這家公司不配合,那這個節目和獎項是無論怎麼弄都會遜色幾分的。
結果,周平安一趕到馬副總的辦公室門口,卻被他的秘書給攔住了,說陳梓妍正在裡面跟馬副總說話。
周平安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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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星娛一直在偶像藝人這一塊投入了大量的培養資源,其實就是看好這一塊未來的市場,現在,有這麼多人要做這樣一個節目,給偶像藝人提供固定的舞臺,也要成立這樣一個獎項,去提高偶像藝人的地位和關注度,星娛參加的話,好處很多,馬總你做了這麼多年,肯定看得出來,不用我再贅述。”
陳梓妍坐在馬副總的面前,說:“這會是一個風口,不是這個獎會帶起來一個風口,而是偶像藝人的風口已經出現,就看誰能夠率先站在這個風口,成爲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馬總,你肯定是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對吧?”
她看着馬副總,盈盈笑了起來。
……
說服一個人,該怎麼做?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辦法。
有的人是找別人的軟肋,有的人是找別人的利益需求,而陳梓妍的做法卻往往從大勢、大環境出發,找到雙方的共贏點,曉之以理。
陸嚴河在這個方面還受到了陳梓妍挺大的影響。
陸嚴河本來都以爲陳梓妍這段時間忙着這件事情,在他這邊的精力會放得稍微小一點。
所以,他也沒有怎麼去找陳梓妍。
讓他沒想到的是,陳梓妍就算這麼忙了,竟然還在幫他對接一些演戲上的工作,四月底的時候,突然給他打電話,說給他接了一個電影,客串的戲份,就一場戲。
導演王重的電影《三山》。
王重是一個很有名的文藝片導演,過去每一部電影都是電影節和電影獎項的常客。
陸嚴河接到陳梓妍的電話,也什麼都沒有問,直接去了片場。
陸嚴河一去才知道,雖然就一場戲,卻還挺難演,他要演一個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
陸嚴河不知所措地看着王重,疑問:“算命先生?”
不都說算命先生一般是中年或者老年的形象嗎?怎麼找他來演?
王重說:“我們這個戲裡就是要一個很年輕的算命先生,要有反差感。”
《三山》講的是三個年輕人去尋寶,結果路上遭遇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簡單來說,就是貪嗔癡妄等一些概念的具象,而陸嚴河所演的這個算命先生,是他們三個年輕人在一個下着大雨的夜晚,跑進一座山廟裡,突然碰到的。
這是個古裝戲,陸嚴河沒有看到完整的劇本,只拿到王重交給他的片段。
“這個算命先生,你就理解成是一個神神叨叨、腦子不正常的人,災荒之年,沒有什麼營生,所以子承父業,幹起了算命先生這個行當。”王重說,“千萬別往實了演,我不要那種,整個電影的風格是類似魔幻的概念,這個算命先生給三個年輕人算命,算出他們接下來一路坎坷,充滿血光之災,把這三個年輕人嚇住了,承擔的就是這麼一個功能。”
陸嚴河現場拿的劇本。
這一段裡,算命先生確實是神神叨叨的,一會兒說要收錢,一會兒又說看在萍水相逢的份上,免費爲他們三個年輕人算上一卦,算卦的過程中,臉色越來越震驚,因爲三個年輕人的卦象,一個比一個血光濃重。
卦象把他這個算卦人也給嚇到了,覺得自己是遇到了什麼大凶大惡之徒,怪叫地衝出了這座廟,消失在大雨之中。
從劇本上來看,就是一個很臉譜化的人物。
陸嚴河不知道這個客串的戲份,是王重找了他來演,還是陳梓妍知道他要找個人,才把陸嚴河介紹了過來。
不過,以陸嚴河現在的名氣來客串一部電影,無論怎麼說其實都是來給人幫忙來了。
王重對陸嚴河也挺客氣。
這位導演,做導演也有十幾年了,產量不高,過去就拍了五部電影,這是第六部。
每一部電影都是文藝片,票房最高也就一千兩百萬,這部《三山》儼然也不是個商業片,仍然是充滿了思辨和寓言的故事。
陸嚴河見了三個年輕演員,陳江,隋芳然,王路。
這三個年輕演員都比他大個幾歲,不過也都很年輕,一聊才知道,都是剛畢業一兩年。
他們也都是第一次跟王重合作。
新人,沒有名氣,能夠主演王重的電影,對他們來說當然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就算票房不高,那也是知名的文藝片大導演。
他們三個人對陸嚴河都挺熱情的,但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跟陸嚴河說話,好像有些拘謹。
這一刻陸嚴河瞬間理解了石夏老師說的那句“我這人最怕別人因爲我而感到拘謹”。
陸嚴河也沒有那個經驗去馬上跟大家融入到一塊兒,坐在一塊兒聊了聊,忽然王重又過來找陸嚴河,他們就先離開了。王重說:“我看過你拍《鳳凰臺》裡的一段戲,就是你的真實身份被人揭穿以後,衝郎俠充滿怨恨地怒吼併發泄那一段,我覺得挺有我想象中那個勁兒的,那一段勁兒是充滿仇恨、歇斯底里的,在這裡,我想要的是一種自己都看不清這世間幻象、還瘋瘋癲癲地想要從別人身上算出真相的那種感覺,你越瘋得不現實,發生的這一段越像是一場三個年輕人的夢境,我特別希望這場戲就像是一個人的噩夢,一段戲結束,大家驚醒,還覺得心有餘悸。”
陸嚴河點頭,說好。
他又說:“不過,導演,我什麼時候拍?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梳理,我現在腦袋是亂的,也沒有做任何的準備。”
王重問:“你需要多久?”
陸嚴河說:“至少給我半天時間吧。”
“行。”王重說,“我先找人帶你去做造型,做好以後,我們再聊。”
陸嚴河點頭。
王重就又走了。
陸嚴河被人帶着去了化妝間,做造型。
算命先生的造型。
造型倒是做得很快,一身破破爛爛的長褂,腳上的布鞋也是灰撲撲的,都是專門做舊的。
陸嚴河換上以後,照了照鏡子,講句實話,很埋汰的一個造型。
臉上抹了兩把灰,頭髮還故意做亂了。
陸嚴河倒不是不能接受自己這麼糟糕的形象,只是總覺得不太對。
一個年輕的算命先生,就算大晚上的宿住在山中廟裡,也不用搞得灰頭土臉的,像個乞丐一樣吧?
陸嚴河跟給他做造型的人說:“這個造型能改嗎?”
做造型的人搖搖頭,說:“這都是已經提前定下來的。”
陸嚴河再看了鏡子裡的自己一眼,還是覺得不對勁。
他讓鄒東拍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去找王重。
“導演,這個造型我不是很滿意。”他直說。
王重一愣,抿了抿嘴,“我知道,這個造型有點醜,其實,我——”
“我不是嫌醜,也不是嫌髒,這都沒有關係。”陸嚴河搖頭,說,“我是覺得,它讓我不夠信服。”
“不夠信服?”王重疑惑地看着他。
陸嚴河說:“我這個造型,一看就是設計出來的埋汰造型,很俗氣,沒有一點不一樣的地方,在很多影視劇中都可以看到類似這樣的造型。”
王重沉吟片刻,說:“確實是很俗套,那你是什麼想法呢?”
陸嚴河說:“第一是這個頭髮,說實話,這是個年輕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再神神叨叨,總不會把自己折騰得跟個乞丐一樣,我知道你是想要表現出災荒戰亂年代下,我這個算命先生也活得朝不保夕,所以各方面都很糟糕,我們是不是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表現呢?比如我就梳一個正常的髮髻,而不是這麼亂七八糟跟逃難逃了七八年似的,但是髮髻給我弄得顛簸了好幾日,蓬鬆快要散架的樣子,比如我臉上這兩抹灰,往我臉上抹東西沒有關係,但人臉上蹭了東西,都會下意識地用衣服蹭一下,我把它的痕跡蹭得薄一點,不那麼明顯,哪怕是乞丐都會把自己的臉收拾得乾淨點呢。”
王重沉吟不語地看着陸嚴河。
“您之前說,這場戲要拍得像一場一個人做的噩夢,如果從外型上就已經把我刻畫成一個乞丐模樣的算命先生,那我算出來的卦象,又怎麼讓那三個人信服?”陸嚴河說,“我是一個被災荒之年所迫,大晚上的躲在這個深山廟裡借宿的算命先生,有些狼狽,但不至於生活潦倒,碰到他們三個,神神叨叨地說他們三個身上有血光之災,問他們要錢,給他們算卦和破解之法,這樣邏輯才通,否則我一個自己都混得這麼慘的人了,後面還憑什麼說萍水相逢,就算他們不給錢,我就給他們算一算呢?”
王重驚訝地看着陸嚴河,許久沒有說話。
陸嚴河所說的這些話確實讓王重感到出乎意料。
王重做導演,拍了五部戲,跟很多演員合作過,而且,合作的很多演員都自己琢磨戲,然後跟他說,其中不乏那些賊喜歡琢磨、搞得王重都頭大的演員。
而陸嚴河讓王重感到驚訝的是,就這麼短短的兩個小時,陸嚴河就拿着目前這個片段式的劇本,對這個人物有了一個基礎的認知,並建立了自己對於人物的基本線。
陳玲玲跟王重說過,陸嚴河是一個表演天賦很高的年輕人,只要你把戲掰開了跟他講清楚,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理解吸收,並表現出來。
所以,王重纔會在臨時想到這一場戲的時候,把陸嚴河給請來。
準確地說,他是先想到了三個人廟中遇算命先生,被算命先生的卦象給嚇得渾渾噩噩,做一個前後劇情的銜接,然後臨時想到了陸嚴河,就照着陸嚴河的年紀寫的這一段劇本。
也因此,陸嚴河在片中的造型都是臨時設計的,確實比較粗糙。
王重理解了陸嚴河的想法,就同意了陸嚴河的想法,說:“就照你說的這麼改。”
陸嚴河又說:“還有另一件事,導演,這個衣服太乾淨了。”
“乾淨?”王重一愣,目光落在陸嚴河身上,他身上這件褂子已經是灰撲撲的,這還乾淨?
“全是灰,沒有磨損的痕跡,也沒有污漬。”陸嚴河說,“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我自己來處理一下。”
王重聞言,驚訝地看了陸嚴河一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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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王重找了陸嚴河去給他的電影客串一個角色。”
仍然還在拍攝的《鳳凰臺》劇組,黃城跟陳玲玲說道。
陳玲玲聞言,點了下頭,“陸嚴河願意去客串嗎?”
“陳梓妍第一時間就答應了。”黃城笑了笑,“陸嚴河因爲平時要上課,所以上學期間都不會接主角戲,頂多接一點戲份不多的配角,甚至是客串,這個消息要是傳開,估計陸嚴河的戲約會多得可怕。”
一個在市場上明明可以挑主角演的演員,現在願意演配角或者客串,哪個劇組不想把這樣的演員給搶過來?
陳玲玲說:“他多串一些戲,對他有好處,他有天賦,就是技術方面很糟糕,多一些表演的經驗,能幫他迅速找到自己的表演方法。”
黃城好奇地問:“你對陸嚴河的期待挺高?”
“我們這部戲的年輕演員裡,他是最有前途的一個。”陳玲玲直言不諱,“其他人演戲,演得好也只是好得中規中矩,他演戲有一種與學院派截然不同的風格。他演的這個侍衛,在近十年的影視片裡,你找不到第二個侍衛有他這樣堅毅卻深邃的眼神,是侍衛,又不僅僅是侍衛,這種複雜的層次性,極爲難得。”
黃城點頭,說:“很多成名後的演員,演什麼都擺脫不了演自己的束縛,而很多演員,每一個角色都是角色,也是自己。”
“嗯。”陳玲玲點頭。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說:“後面正在籌備的那部劇,陸嚴河是演不了了?”
“你說的是《血玉》?”黃城問。
陳玲玲點頭。
“那估計演不了,《血玉》有五十多集,陸嚴河沒有這個時間來演。”
“可惜了,本來他形象、演技和人物感覺都很貼合。”陳玲玲也只是淡淡地感到惋惜。
到她這個層次,很少有那種非要跟某個演員合作不可的時候了。
黃城反倒是很驚訝。
“陸嚴河都讓你這麼看重了嗎?連《血玉》這樣一部劇,都沒試鏡就打算讓他演。”
“都合作過的演員還有什麼好試鏡的,已經很熟悉了。”陳玲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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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嚴河並不知道自己因爲拍攝時間的問題,錯過了一部陳玲玲導演的男主劇。
他正坐在一輛大巴車上,跟着劇組上山。
廟裡這場戲,劇組要實景拍攝,專門找了一座山中的廟,就是爲了今天晚上拍這場戲。
陸嚴河坐在中間位置,而陳江、隋芳然和王路他們坐在最後面一排。
車子在彎曲的山路上彎彎繞繞,大約半個小時過去,陸嚴河只覺得一陣反胃,頭暈,想吐。
暈車了。
等開到目的地的時候,陸嚴河一下車,臉色青白,胃裡翻江倒海,他努力了大半天才忍住沒有吐出來。
已經是傍晚。
今天晚上看着不會像是有雨的樣子了。
劇組備了降雨車。
這一塊挺荒涼,還真是個荒廟。
廟不大,美術組的人匆匆忙忙地進去布場。
這是一塊半山腰的坪地,前邊幾步就是懸崖峭壁。
陸嚴河走到邊上,俯瞰遠處,遠遠能看見一片山村。
傍晚時分,夕陽落下,風吹得特別猛烈。
站久了,他突然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他趕緊轉身進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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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重正在跟攝影組的人看要怎麼樣布機位。
陸嚴河沒有過去,而是自己在這邊上轉了起來。
這座廟沒有很大,大約就是兩個涼亭那麼大,擺着一個大約半米高的瓷像,認不出是什麼神佛,香火也是斷了很久了,前邊香爐案上,一層灰。
大約真的是身處這種實景之中,陸嚴河還真有一種悽風苦宿的感覺。
他沒有跟任何人聊天說話,自己一個人開始找狀態。
劇本里對於這個算命先生沒有多少描寫,王重也沒有說什麼。
陸嚴河自己開始構建他的人物小傳。
這是何淑怡教他的。
“演一個人物,有個小傳,處處有來處,再亂也不亂人物的邏輯。”
陸嚴河來到廟裡一個角落,面對牆壁,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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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江、隋芳然和王路三個人待在一塊兒,看到陸嚴河這“面壁思過”的樣子,都露出不解之色,不知道他這是在做什麼。
陸嚴河雖然比他們年紀小,但人家比他們紅多了。
所以,他們三個在陸嚴河面前都比較緊張。
人家一個當紅明星,還剛提名了紅河獎,跟他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演員。
哪怕他們三個是主演,而陸嚴河只是一個客串的演員。
“他這是在幹嘛?”隋芳然小聲問。
陳江和王路都搖頭。
隋芳然說:“也不知道他會怎麼演。”
陳江說:“他的演技很好的,你們看《黃金時代》了嗎?”
“看了,我想象不出他怎麼演這個道士。”王路說。
隋芳然:“我都不知道怎麼演,導演就給了我一頁紙,我也沒有幾句詞。”
王路苦笑,說:“導演就是這種風格,今天晚上估計要熬大夜了。”
陳江嘆了口氣:“我都習慣了。”
隋芳然心想,陸嚴河一個人在那兒待着,要不去跟他打個招呼,聊聊天吧。
她走過去,來到陸嚴河的身邊,在看到陸嚴河側面的時候,猛地被眼前這一幕驚住了。
陸嚴河竟然雙眼緊閉,咬緊下頜,眼淚從他眼角一行一行地往下流。
“你沒事吧?”隋芳然沒忍住開口問道,充滿擔心地看着他。
陸嚴河彷彿嚇了一跳,他猛地睜開雙眼,一臉茫然地看向隋芳然。
隋芳然:“你是難受嗎?”
剛纔陸嚴河暈車,大家都看到了。
陸嚴河搖搖頭,說:“沒事。”
隋芳然指着陸嚴河臉上的淚水,“你,這是?”
陸嚴河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知道隋芳然爲什麼會這麼奇怪地看着他。
“哦,我剛纔在想我演的這個人爲什麼是個算命先生,還神神叨叨、精神不正常,想七想八的,就情不自禁哭了。”他說。
隋芳然的神色更茫然了。
陸嚴河沒有跟她細說,搖搖頭,說:“我再做一下準備。”
隋芳然這才瞭然,陸嚴河是在爲拍戲進狀態呢。
她點了點頭,滿臉震驚地回去找陳江和王路,把剛纔發生的事情跟他們兩個人說了。
“太可怕了。”隋芳然完全是震驚的,不知所措,“他就自己一個人面對着牆壁,閉着眼睛,默默地流眼淚,我都懵了。”
聽完隋芳然描述的其他兩人也很茫然。
懵。
這個時候,王重也看到了陸嚴河的樣子。
陸嚴河沒有再哭了,他只是一個人待着,怔怔發呆,雙眼失神。
這種狀態有些“失魂落魄”,很“失意”。
這當然不會是陸嚴河自己的狀態。王重在文藝片這個領域摸爬滾打了十幾年,見多識廣,知道這是演員在入戲,找狀態。儘管見多識廣,他見到陸嚴河這一幕,還是有些吃驚。
王重在文藝片領域堅持這麼多年,不是沒有機會執導商業片,也不是別的,是因爲他這個人就是一個很自我、鍾愛自己表達方式的導演。
其實他的作品也不是那種悶不可言的文藝片,嚴格來說,是作者性很重。
就像他拍着拍着就突然又多寫了一場戲,然後就臨時找演員、找地方來拍。
一般劇組怎麼會這麼任性呢。
但王重就是要拍這場戲,不拍不行。
他不知道陸嚴河是怎麼給自己設計的這場戲。
他也不想跟演員提前溝通,對他來說,他拍戲經常就把攝影機這麼一架,開機,就讓演員們這麼一直演下去,特喜歡演員現場即興來。
這場戲,王重其實也就是寫了個大概。
他只是很清楚地知道這場戲要拍出什麼樣的感覺,但具體要是什麼樣子,他自己反而沒有詳細的想法。
簡單地寫了個劇本片段,就交給了演員。
而這場戲的重點,實際上是在陸嚴河身上。
正常戲的節奏都是要由陸嚴河的這個角色帶着走。
王重把幾個演員叫了過來。
陸嚴河如夢初醒似的,過來,狀態卻還是奄奄的。
王重:“等會兒這場戲怎麼演,我也沒有要說的,我不是那種對你們怎麼說話、怎麼走路都有非常具象的要求的導演,陳江你們知道我的習慣,嚴河你第一次跟我拍戲,等會兒開機以後,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演,反正今天晚上就拍你們這一場戲,你想怎麼試都行,我們都來幾條,有什麼想法你也可以直接跟我說,但只有一點,我一定要拍到我要的感覺,那種介於真實和虛無之間的噩夢感。”
陸嚴河點頭。
陳江他們三人也點頭。
陸嚴河說:“導演,我給我那個角色做了一點補充,你需要聽一聽嗎?”
“不需要,你自己拿準了就好,但我不要任何多餘的東西。”王重說,“這場戲的重點,是你算卦,把他們給嚇到了,其實就這麼簡單。”
陸嚴河點頭,表示明白。
到了夜幕一落下,蠟燭一一點燃,四周夜幕籠罩,風聲如訴,氣氛一瞬間就起來了。
所有工作組的都撤出去了,廟裡只剩下陸嚴河一個人。
鏡頭是要從外面拍三個年輕人進來開始。
陸嚴河就一個人坐在廟裡,面前升了一堆火,火光照耀着他的臉,明明是很年輕的一張臉,卻雙眼無神,臉色麻木,彷彿枯槁一般的寂然,彷彿連火光都無法在他的眼睛裡喚醒任何一點亮光。
大家都站在廟外,遠遠看到裡頭這樣一幅畫面,彼此沒說,可心裡面全都有了悚然一驚的感覺。
“好冷啊。”隋芳然站在兩人中間那,看着廟裡邊的陸嚴河,身體瑟瑟,小聲說了一句。
“看着怪嚇人的。”王路說。
連王重也坐在監視器後面,被攝影機拍到的這一幕給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