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陸嚴河其實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到日本看看。小時候看了很多動畫,都是日本的,從《哆啦A夢》到《數碼寶貝》,從《龍貓》到《天空之城》,那時候有一個金鷹卡通頻道,於是,他從一個小小的電視機裡,在童年的世界裡構築了一個充滿奇幻色採的記憶。
當坐在飛機上,隔着舷窗看到下面那片藍色海洋中的島國,他想象的是一個類似於《天空之城》的畫面。
不過,等飛機落地,他跟大家一塊兒走出去的時候,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粉絲卻比較少。如果沒有之前在韓國機場的場面做對比,陸嚴河肯定會覺得能有眼前這十幾個粉絲過來接機也很多人了。
只能說,人的期待值就是這麼被提高的。
幸好,入住酒店以後,飢腸轆轆的他們去一家開了有八十多年的拉麪館,一口拉麪伴着山藥泥送進嘴裡,滿嘴濃郁的味道。
跟韓國料理比起來,還是日料更偏向中國人的口味,中國人更能接受一點。
在日本,鍾本碩就沒有再安排什麼人來跟陸嚴河吃飯了。看得出來,他在日本這邊似乎遠不如在他自己的國家混得開。
當然,這也跟各個國家不同的娛樂環境有關。鍾本碩那種搞關係、搞人情的做法,在日本這邊可能確實不如在韓國打得開局面。
一方面,雖然韓國藝人的地位相比歐美和中國的藝人沒那麼高,但頂級藝人那一撮還是很牛也很有勢力的,可日本藝人卻更低,基本受制於電視臺和事務所(其實也就是經紀公司),他們整體的環境就是如此。
另一方面,日本的影視圈其實也相對比較的封閉。日本電影也好,日劇也好,當然也有個別頂級導演會去歐美拍拍片子,可他們幾乎沒有人常駐海外,都還是以本土爲大本營。而像Maxine這樣的流媒體,雖然在日本也火,用戶很多,但不像韓國那樣,本土影視製作幾乎算得上全線崩潰,頂尖影視創作人才都被流媒體網羅。日本電視臺和傳統影視公司仍然還是佔據着鰲頭。
截然不同的環境,給陸嚴河帶來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陸嚴河在日本的街頭看到最多的都不是明星藝人代言拍照的廣告,而是各種各樣的動漫角色。果然是被稱爲二次元統治世界的國家。
在這裡,陸嚴河也有一家時尚雜誌拍攝,也是Math買單,給他買的封面。
陳梓妍說:“Math對你的待遇是真沒得說了。”
因爲沒有鍾本碩那些安排,陸嚴河在日本的行程反而相對輕鬆很多。他有時間跟鄒東和汪彪一塊兒去附近轉轉。也因此,他們去了赫赫有名的秋葉原。
到了才發現,這裡也就是電子數碼產品的集中地,並不是陸嚴河所以爲的動畫集中地——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從什麼地方開始出的差錯,把這裡記成了一個類似於二次元天堂的地方。
不過,在日本的粉絲見面會上,陸嚴河倒是看到了不少粉絲穿着洛麗塔或者是Cosplay成動漫人物出現。
在觀衆席上,陸嚴河沒想到會看到永山河三,日本的影評人,在西圖耳電影節《三山》的媒體交流會上,對王重導演開炮的那個人。
永山河三注意到陸嚴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頓了一下,還脫帽向他致意了一下。
他穿得像一個從舊世紀古堡裡走出來的紳士,高高的禮帽,挺括的黑色禮服,戴着白手套,還拄着一根手杖。但看很浮誇,不過在這個有洛麗塔和其他Cosplay的場合,他的樣子也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陸嚴河上了臺,自然不能再下臺去提醒陳梓妍,等會兒跟現場觀衆交流的時候,自己可能會遇到一些麻煩了。
畢竟,他可不覺得永山河三是因爲喜歡他、是他的影迷纔出現在這裡來的。
之前在西圖爾電影節,他用他的方式破解了永山河三對王重導演的故意刁難。估計從那個時候開始,永山河三心裡面就記恨上他了。陸嚴河可不會覺得永山河三對王重導演的刁難是就事論事,是審美的差異。他之前就知道,永山河三跟王重導演之間是有私仇的。
果然,到了粉絲交流的環節,永山河三的手舉得非常積極。
陸嚴河這個時候還真不好打斷主持人,堂而皇之地說,你別叫那個戴禮帽的男人。
他只能在心裡面做好準備。
永山河三果然還是被主持人看到了,站了起來。
“嚴河君,好久不見,我們又見面了,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呢?”他彬彬有禮地跟陸嚴河打招呼。
他這番姿態讓現場的人都很吃驚,似乎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認識陸嚴河。
大家同樣也好奇起他的身份,好奇他是什麼人。
陸嚴河看他這個樣子,笑了笑,說:“你好,永山河三先生,好久不見。”
陸嚴河這個迴應讓現場發出一片壓低的譁然。
原來陸嚴河還真的認識這個人。
永山河三自己也沒有想到,陸嚴河竟然真的還記得他。
“嚴河君的記性真不錯呢。”永山河三微微一笑,“很高興能夠在日本看到你,這幾年,我一直都是在海外電影節上看到你的身影,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你第一次來日本?不知道你對日本的印象怎麼樣?”
陸嚴河不知道永山河三爲什麼問這種問題。
他自然也就據實回答:“我小時候看過很多日本的動畫作品,事實上,現在也在看,作爲一個純粹的觀衆,我能夠看到很多創作者通過這個作品傳達出來的,對於和平,對於自由,對於親情、友情與愛情的關注。正因爲這些作品,讓我其實很期待來到這裡,跟大家見面。”
永山河三說:“你是一位非常傑出的年輕演員,備受矚目,但作爲一名電影媒體的工作者,一個影評人,請允許我說,我對你拍了這麼多劇集的行爲感到很失望。爲什麼要拍《六人行》和《十七層》這樣沒有藝術價值的作品呢?它們很火,但是,它們註定無法像一個藝術品一樣,跨越時間,給人們內心的震撼,不是嗎?你拍攝這些作品,是爲了追求紅嗎?”
現場發出了自粉絲見面會開始以後最大的譁然聲。
臺側,汪彪聽到翻譯轉述出來的話以後,皺起眉頭,憤憤道:“這個人怎麼有這種偏見?!”
陳梓妍一隻手按住汪彪的肩膀,說:“相信嚴河,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他會很好地解決的。”
汪彪:“我知道,小陸哥一定能夠迴應得很好,可這種人就是故意來找茬的,梓妍姐,咱們可不能就這麼退讓,要不然,以後其他人都有樣學樣,故意像他一樣堂而皇之地問小陸哥一些爆炸性話題的問題,小陸哥得多煩啊。”
陳梓妍:“既然這件事發生在了這裡,這件事就不會沉寂,永山河三也必然會受到他應有的批評的。當然,他自己可能不在意。他本身早就是一個罵名纏身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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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嚴河嘴角抿了下來,眼睛裡的笑意也消失不見,目光與永山河三凌空對峙。
主持人見狀,試圖站出來打個圓場,將這個提問給省略掉,讓陸嚴河不用回答。
然而,永山河三卻馬上又追問了一句:“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陸嚴河笑了。
他對主持人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可以回答。
主持人這才神色慌張地放下話筒。
陸嚴河:“永山河三先生,還是一如既往的充滿了自視甚高的偏見啊。”
他用一種調侃、打趣的語氣,面帶微笑地說道。 而且,他用的是英語。
因爲在觀看直播的人,大部分都是外國人。
陸嚴河的這一句話,並沒有讓永山河三神色發生什麼變化。
臉皮宛如城牆厚。
陸嚴河說:“真的挺可惜的,如果說,有的創作者在用自己的作品和態度爲他的國家贏得聲譽和好感,有的人則在不遺餘力地讓人遺憾地思考,爲什麼這個國家會有這樣的人出現。永山河三先生肯定忘記他之前問過我對日本的印象怎麼樣了,哦,不對,難怪永山河三先生要先問我對日本的印象怎麼樣,再向我提出這麼充滿偏見和故意挑釁的問題。”
他聳聳肩膀,擺出了渾不在意的姿態。
“當然,這樣的問題,我相信,其實已經很多人來回答過了。所謂電影,所謂劇集,所謂的藝術和商品,這些都不用我來註解。”陸嚴河看向臺下的其他人,“可今天我站在這裡,來到日本,不是因爲電影,恰恰是因爲在Maxine上線的《六人行》和《十七層》兩部劇集,讓很多日本觀衆認識了我。沒有這兩部劇集,或許永山河三先生都沒有機會當面問我這樣的問題。那關於一些不那麼藝術的作品,爲什麼我們要拍?”
“首先,藝術不藝術的,是由誰來評價呢?永山河三先生,是你嗎?”陸嚴河提完這個問題,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永山河三不用回答,“你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除了你,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標準答案。”
陸嚴河看似禮貌卻又強硬的打斷手勢,終於讓永山河三臉色難看了兩分。
陸嚴河繼續說:“其次,藝術是藝術,生活難道就不是生活?影視可以是藝術的提煉,可誰又說不能是生活的延伸呢?我拍《六人行》,是因爲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無法在現實生活中擁有這樣一段平凡卻又難得的友情歲月,我拍《十七層》,是因爲我這個故事通過讓一羣人在一個極致的、現實生活中很多人遇不到的危險環境,讓大家感受到爲了活下去而拼盡全力的那種感動與震撼。”
“對我而言,每一種類型的戲,只要打動我,我就會想要演。我不覺得《暮春》就比《六人行》高級,也不覺得《十七層》就比《三山》差到哪了。”陸嚴河說,“不同的戲有不同的評價尺度,如果不能建立這樣一種審美觀,作爲演員會很侷限,也很容易無戲可演。”
陸嚴河看向永山河三。
“當然,永山河三先生可以繼續以偏見看我,而我也將不爲所動、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走我的演員之路。”陸嚴河說,“感謝在場所有人,讓我有底氣去走我自己想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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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
陳梓妍對王彪說,“跟你說了,嚴河現在應付這種場面,說得比很多公關公司專門準備的還要好。”
“小陸哥的水平可比那些公關公司的人高多了。”
“人還是要多讀書。”陳梓妍看了汪彪一眼,“你現在很年輕,想法多,拼勁足,但以後,隨着你所在的層次越來越高,你就會發現書到用時方恨少了。”
汪彪笑容不禁苦澀了起來。
“梓妍姐,但是我真的讀不進書,怎麼辦?”
“你如果未來想要走得更遠,爬得更高,逼着自己讀也要讀下去。不是說你一定要坐在教室裡去上那些課,可人不能讓自己的認知水平和知識體系始終保持在一個水平,學無止境。”陳梓妍強調,“汪彪,你很聰明,而且你也很幸運,能夠跟在嚴河的身邊,你未來的發展可以說是無可限量,所以,把握住機會,爭取一切學習的機會。”
汪彪跟在陸嚴河身邊也有一段時間。
他已經清楚地知道,陳梓妍其實就是一個看似嚴肅、其實心很正、爲人也很正派的人。他知道陳梓妍跟他說這個,是爲他好。
汪彪點頭,“好的,我明白了,梓妍姐,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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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日兩國的粉絲見面會算是順利地結束了。
永山河三的提問,以及陸嚴河的回答,在中國和日本都引起了不小的議論。
在中國的輿論情況就不用多說了。
連日本都有好幾家媒體發聲,說永山河三作爲一個經常代表日本媒體出現在國際電影節上的知名影評人在陸嚴河來日本開粉絲見面會的時候提這種問題,給日本丟人。
但永山河三似乎我行我素,根本不在意這些批評的聲音,第二天又更新了自己對另一部電影的看法。
他連自己國家的媒體意見都不在意,更不用說中國的媒體了。哪怕在中國的網絡上,他已經被噴得狗血淋頭,他也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甚至大部分的內容,他連知道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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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嚴河回到國內,在機場,馬上就有記者問:“嚴河,你在韓國和日本都舉行了粉絲見面會,那會考慮在我們國內舉行嗎?”
陸嚴河說:“其實那也不是粉絲見面會,是Maxine組織的,主要是《六人行》和《十七層》兩部劇熱播以後的一種福利售後吧。我平時在國內也挺容易見的,韓國和日本確實很少見,所以專門舉辦了這個見面會,在國內還有這個必要嗎?”
記者馬上點頭,說:“當然有這個必要了!你難道不知道有多少粉絲想要見你一面嗎?”
陸嚴河笑着擺了擺手,說:“以後有的是機會,出去一趟有點累,你們也回去休息吧。”
記者們問:“關於永山河三,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有什麼想說的。”陸嚴河想了想,又笑了,“日本人有個詞叫一期一會,反正我跟他是做不到一期一會了。”
記者們發出鬨堂大笑,笑聲都吸引了周圍的注意力。
陸嚴河:“不說了,走了。”
他跟大家揮了揮手。
有個記者說:“嚴河,你可得好好加油,讓這種有偏見的人好好看看,他那一套有多過時!”
陸嚴河對他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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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誰都沒有想到,永山河三這個人還不肯消停。
過了兩天時間,永山河三忽然在他供稿的電影雜誌《銀幕後》,聯合另外幾個影評人——來自不同國家的影評人,一起評選了一份全球十大最具潛力的電影新星。
其中,十個新星是從十個不同的國家選的,而中國的那個人,卻是一個叫懷謙的男演員。
每年都有各種各樣的榜單、評選出來。只是永山河三在這個時候忽然聯合其他影評人評選出這樣一個榜單,聯繫之前他跟陸嚴河的衝突,難免讓人感到他的針對性。
而永山河三他跟另外幾個影評人,在影評界又確實還有着一些名氣。畢竟每年都會出現在國際電影節上,受邀參加各大電影的提前場或者首映禮,寫下第一波影評,成爲觀衆選片的參考。
再加上他一直又是一個非常有話題性的影評人,常常以犀利的評價獲得他人的關注和討論。
所以,這個名單一出來,很多電影媒體不一定認可,但都會報道這件事。
懷謙這位男演員也是第一時間就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打出了一連串的“?”。
永山河三以及其他影評人給每個入選者都寫了一段入選的理由。到懷謙這裡,理由是:
他從出道開始,就始終在電影領域堅持,出道三年,演了五部電影,其中兩部電影入圍了國際四大電影節,雖然電影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都不算大,但是,他在電影中呈現出來的演技展現了非凡的潛力,而他在這個流媒體爆發的時代仍然堅持拍攝電影,值得這樣一個鼓勵和認可。
懷謙五分鐘後又發消息:誰能幫我給他帶個話,我不想要這樣的認可?我這是被人當槍使了吧?是的吧?是的吧?
他的評論區:
——這不就跟走路上突然踩到了狗屎一樣難受嗎?
——MD,好好演戲的一個演員,被一個大傻叉看中,拎出來被人當炮灰使了,心疼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