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破端着食盤走了進來,現在百草園已經人去園空,再沒有人送飯,國教學院只好自己開伙,最開始這幾天,不幸抽中負責煮飯的人,便是這位妖族少年。
星光從藏書館的窗外漏進來,很是清淡,就像他今天做的飯菜。
中午的時候,金玉律嚐了嚐,便告訴他們,以後吃飯不用等自己。
唐三十六擱下筷子,看着他很認真地說道:“你又忘記放鹽了嗎?”
陳長生看着他笑了笑,說道:“就像你經常說的,這話題轉的太過生硬。
唐三十六面不改色說道:“那是因爲你的要求太過分。”
沒滋沒味地吃完晚飯,三個人開始圍着國教學院裡的湖散步,隱隱可以看到院門處,有燈光從新修的小屋裡透出來,隨之出來的還有很香的燒雞味道,還有幾縷酒香。
聞着那些香味,對於金玉律的晚餐,唐三十六很是羨慕,提議從明天開始一律外賣,反正他和陳長生都不差錢,軒轅破再能吃也不可能把他們吃窮了,對此軒轅破有些心動,陳長生卻明確表示了反對——外賣的食物重油重鹽,對健康沒有任何好處,軒轅破煮的飯菜雖然沒什麼味道,但營養沒有任何缺失。
對於陳長生嚴謹甚至有些嚴苟的生活習慣,唐三十六和軒轅破都已習慣,除了搖頭表示遺憾,懶得與他爭論什麼,三個人繼續繞着湖散步,直到夜漸深沉,湖面上落下無數顆星。
大榕樹的樹枝伸向湖面,被夜風吹拂輕輕搖擺,像是要把那些星星摘起來
陳長生看着這幕畫面,想起落落。
分離才兩天時間,他就已經很想念她了,不知道她在離宮附院過的可開心,跟着誰在學習修行呢?左二橈脈的真氣障礙有沒有突破,可有……想起這片池塘和池塘邊的大榕樹?
唐三十六和軒轅破聞着門房處飄來的香味,也想起了落落。
沒有落落,百草園裡沒有人,沒有各種佳餚美食,沒有好看的小姑娘,看不到殿下令人悵然,要面對那麼多麻煩很是麻煩,你什麼時候回來呢?你快回來,你家先生真的快撐不下來。
散步結束後,唐三十六準備去街上逛逛,卻看見陳長生走進藏書館,在地板上坐下,竟是準備開始冥想修行,軒轅破在湖邊也開始和那幾棵大樹較勁,不免覺得有些慚愧。
他想了想,走到陳長生對面坐下,閉眼靜息,雙手隨意擱在膝上,掌心向着星空,也開始冥想修行。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他睜開眼睛,靜靜體味着經脈裡的真元流動,以神識爲視線,仔細地觀察着內府裡的情況,這便是坐照內觀,隨着內觀的繼續,隱隱可以看到他的眼眸裡生出一層淡淡的瑩光。
坐照內觀能反諸於形,這證明他已經修行到了坐照上境。十六歲的坐照上境,無論是天道院還是離山劍宗或者是別的任何宗派裡,都必然是會得到重點培養的對象,他現在卻只能在國教學院裡自修。
唐三十六自然不會後悔,只是沒有老師指點,難免在修行進度上會受到一些影響,而且嚴重削弱他破境的信心。
便在這時,陳長生睜開了眼睛。唐三十六看着他,心想你能教落落殿下,我便屈尊降貴,請你來教教又何妨?還在想着,他的聲音已經響起,問了數個困擾他多日的修行問題。 WWW ¸TTκan ¸CΟ
陳長生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我不懂。”
唐三十六有些惱火,說道:“妖族運行真元這麼困難的課題,都被你搞定……如果不是落落殿下和金長史的緣故,我敢打賭你這時候已經被白帝陛下派人擄到紅河去了,結果你居然說不懂我的問題?”
“妖族體質特殊,落落殿下更是特殊,但正因爲特殊,所以我能想些方法……因爲,對經脈方面的研究我做了很多年,但你的那個問題,涉及到坐照內觀的具體法門,我沒辦法坐照內觀,如何入手?”
陳長生看着他說道:“我倒覺着你不應該這麼着急。你現在年紀這麼小就已經走到坐照上境,離通幽境的門檻近在咫尺,只需要順勢而修,總有一天便能突破,最好不要亂了心態。”
“和大朝試無關。”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神,便知道他誤會了什麼,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向夜空裡的無數星辰,沉默片刻後說道:“修行是逆水行舟,越往前走越是艱難,我現在便修到坐照上境,怎麼看也已經算不錯,但……那道門檻太難邁。
陳長生沉默不語。
在西寧鎮舊廟的時候,他對修行沒有任何瞭解,現在他在國教學院已經學習了半年時間,他知道唐三十六想說什麼,只不過他現在連洗髓都沒能成功,離那天的到來還極遙遠,所以從來沒有認真想過。
修行越往後越困難,也越危險,由坐照自觀而入通幽,那道門檻便是第一道高山,其後每次修行破境,都是在攀登越來越陡峭的山峰,而倒在第一道高山前的人最多,因爲那時的修行者沒有經驗。
無數年前,天書降世,民智開啓,人類開始修行,漫長的歲月裡不知涌現出多少天才,在少年甚至是童年時期,能夠輕而易舉地洗髓以至坐照,最後卻倒在了通幽境前,以生命作爲了前進的代價。
那些曾經像唐三十六一樣頗受關注的天才,或者說青雲榜上的名字,沒有越過那道門檻,身死法散之後,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被大陸上的人們忘記,被新的少年們所取代。
爲什麼秋山君、徐有容、苟寒食以及更早的莫雨、天海勝雪等人,被視作真正的天才,甚至被那些前輩強者們另眼相看,與其餘的修行者們截然不同,便是因爲他們在很年輕的時候,便突破到了通幽境。
這些人已經邁過失敗率最高同時也是死亡率最高的那道門檻,雖然在此後漫長的修行歲月裡,他們依然可能倒在諸如聚星中境之類的高峰腳下,化作一縷魂魄,但他們成爲真正強者的可能性已經比別人已經高了無數倍。
唐三十六不想死,更不想被人忘記,爲了突破坐照境,爲了能夠在明年的大朝試中獲勝,爲了能夠在青雲榜上繼續向前,他纔會遠離家鄉,來到京都,進入天道院求學。
只有像天道院、離山劍宗這樣底蘊深厚、真正強大的學院和宗派,才能最大幅度地提升弟子們破境時的成功率。
現在,他從天道院退學,來到了只有學生沒有老師的國教學院,誰能幫助他?
金長史固然強大,但他修行的是妖族功法,很難幫到他。
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你信任我,或者,我可以學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方法幫你。”
唐三十六強顏笑道:“你這是準備把我當實驗品?”
“不願意接受?”陳長生笑着問道。
唐三十六說道:“我膽子很大的。”
陳長生說道:“我覺得是你對我很有信心。”
唐三十六無言以對,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連洗髓都還沒能成功吧
這種事情不需要去記,只要看一眼便知道。
陳長生露在袖外的雙手,還有頭髮都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如果拿把並不鋒利的刀子在他的手腕上割一道,絕對會出現一道細細的紅線,鮮血稍後便會流出來。
“我也不明白爲什麼。”
半年來夜夜冥想,引星光洗髓,明明所有步驟都沒有出問題,卻沒有絲毫效果,饒是意志堅定如他,有時候也難免疲憊,他看着窗外的繁星,搖頭說道:“可能真的是天賦問題。”
聽他講述完引星光洗髓的所有細節,唐三十六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閉着眼睛,用真元仔細地感知了一下他體內的情況,發現他的身體裡查知不到任何星輝,不由也很是納悶。
他始終認爲陳長生是真正的天才,在得知陳長生和徐有容的婚約之後,這個看法更是無比堅定,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很確認的天才,怎麼可能修行天賦有問題?怎麼可能連洗髓都無法成功?
“或者,是經脈的問題。”
藏書館門口響起一道聲音。金玉律走了進來,看了陳長生一眼,說道:“我們妖族修行也要浴星光,但因爲經脈與人類不同的緣故,所以法門不同,不知道你的情況有沒有可能相似。”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我的經脈有些問題。”
唐三十六微異,問道:“先前你還在說天賦。”
“經脈是天生的,自然也是天賦的一種。”
陳長生沒有解釋的太具體,因爲那牽涉到他最大的秘密,如果唐三十六問起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那道陰影帶給人的壓力太大,他非常清楚,不願意讓別人一同承受。
金玉律靜靜看着他,忽然說道:“天道真的從來都不公平。”
是的,天之道向來極爲公平又極爲不公平,損有餘而補不足,七字道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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