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槐院書生微胖,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看來平日裡很少曬太陽。他對宗祀所教諭說話的時候,卻看着陳長生和落落,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微微揚起的脣角里有着很多嘲弄與警告的意味。
陳長生心想這些人想的真多,搖頭不予理會,拍了拍落落的手背,示意她去選入口。落落確實是想着要在武試環節裡幫他做些事情,此時被人點破,不禁有些惱怒,冷冷看了那名槐院書生一眼。那名槐院書生想起落落殿下的身份,隱隱有些後悔,但話已出口,哪裡還能收回,只好揹着雙手,刻意扮出一副敢爲萬民請命的清高模樣。
宗祀所教諭講完規則,二十餘名考生散開,順着冬青灌木林邊緣石徑,去尋找入口,這片林海真的像海一般廣袤,站在林畔哪裡看得到全貌,自然也無法分辯哪個入口更好,只能憑感覺或者說運氣來挑選。
陳長生從來不相信感覺或者說命運這種事情,挑了最近的一個入口,落落則是毫不猶豫挑選了他旁邊那個,他挑的很隨意,落落完全隨他的意,別的考生看到這幕畫面,難以抑止地再次心情複雜起來,生出很多嫉妒羨慕與悵惘。
沒用多長時間,考生們便選好了各自的入口,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數十位離宮的教士,拿着筆與本子開始記錄這些考生的學藉與姓名,然後在姓名的邊上記下時間,這代表武試正式開始,計時也從此刻開始。
沒有一名考生貿貿然便往煮時林裡衝——王之策設計的迷宮不可能憑運氣便能闖過去。考生們在冬青灌木林外停了下來,有人坐在道畔的石頭上,有人靠着樹於,有人於脆坐到地上,不論姿式有什麼區別,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開始冥想,然後散發自己的神識。
只有兩個人沒有閉眼。
苟寒食和天海勝雪站在林外,靜靜看着林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二十餘道神識向着煮時林裡飄去,或強或弱,隱隱間還有些氣息上的細微差別,但神識之間的差別,只有聚星境以上的強者才能大概體味到,就連宗祀所教諭這樣的人,都沒有辦法憑感知判斷。
宗祀所教諭在看着陳長生,那些負責記錄的離宮教士也有很多人看着陳長生,就像先前文試裡的那些考官一樣。
宣稱要拿大朝試首榜首名的陳長生,在今天的考場上必然是所有目光的焦點。苟寒食和天海勝雪這樣真正的大熱門,反而沒有太多人關注,因爲所有人都知道,這兩名已經越過通幽境的年輕修行者很強,卻沒有人知道陳長生現在的情況。
京都所有人都知道,至少在十餘天前,陳長生還沒有洗髓成功,那麼他的神識強度呢?有沒有定命星?如果定命星成功,爲何遲遲不能洗髓?這是不是說明他的神識強度非常糟糕?
人們很好奇他究竟能在大朝試裡走到哪一步。比如說,他能不能通過這片煮時林,至少不會在武試這個環節便被淘汰。
陳長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淘汰,尤其在知道今年武試的具體規程之後
他坐在冬青灌木林邊緣的一顆垂雲松下,閉眼盤膝,雙掌微懸,神識已然離體而出,深入林海之中。
青樹形成的屏障,屏障之間繁密的道路,通過神識的感知,變成他識海里模糊的圖像,所有真實的風景在感知裡都變了顏色、幻了光線,普通人看着肯定會覺得特別奇怪,但對修行者來說,把這些解構重組成真實的圖景,並不是太困難。
尤其是對那些神識強大穩定的修行者來說。
陳長生的神識很強大很穩定,不然他的命星不會在那麼遙遠的地方,不然落落不會從百草園翻牆到國教學院來找他。
他閉着眼睛,用神識感知着煮時林裡的道路,沒有用多長時間,便把入口內數頃的林海查探完畢。
不得不說,大朝試的設計非常精妙,用神識感知這片林海的過程,和尋找命星以及坐照自觀的過程非常相像,從出題者的角度倒推,或者說明,可能考生至少要修到坐照境,纔有走出這片林海的可能。
陳長生忽然想到,王之策當年讀書之餘經常玩這個遊戲,是不是想通過這種方法來訓練自己的神識強度?大陸所有人都知道,王之策的神識並不強大,不然也不可能直到中年纔開始修行。
他的神識飄蕩在煮時林裡。同時還有很多道神識也飄蕩在林海之中。他隱約感受到了那些神識的存在,卻無法與那些神識進行交流,隨着神識不停深入林海,他甚至感知到了越來越多的人,原來有很多考生還被困在煮時林裡。
槐院的書生們閉目靜思,眉頭緊鎖,其餘的考生亦緊閉雙眼,神情有些痛苦——只有用神識查探完煮時林的所有區域,把這幅朝陽園裡的大圖記在心中,才能開始推算,找到可行的道路——對修行年頭有限的這些年輕人來說,這是很難的事情。
便在這時,苟寒食擡步,向林海里走去,天海勝雪只晚了片刻,也開始擡步,不多時,二人便消失在初春新生的嫩芽裡。
通幽境,果然與衆不同。
昭文殿很安靜。
文試結束之後,主教大人、莫雨以及陳留王,還有茅秋雨這樣的大人物,都來到了殿內,不時有離宮教士前來通報武試的情況,苟寒食和天海勝走入林海的消息,沒有引起任何波瀾,通幽境本應如此。在他們看來,苟寒食和天海勝雪的表現還過於謹慎了些。
就在苟寒食和天海勝雪進入林海不久,有考生走出了煮時林,完成了武試的前半段。
那個人是樑半湖,神國七律第五律。
對此,殿內的大人物們也不覺意外,他們對今年參加大朝試的考生水準,自有認識,除了苟寒食,離山劍宗餘下的三名少年本就實力突出,無論誰先走出煮時林,都很正常,只有陳留王好奇地問了一句:“關飛白呢?”
接着走出煮時林的也不是關飛白,而是……莊換羽。
這一次殿內的氣氛終於有所變化,人們望向茅秋雨,陳留王笑着恭喜了數句。很明顯,莊換羽當年勝了七間之後,並沒有鬆懈修行,僅從神識強度方面來說,被天機閣降到青雲榜第十一位的他,很明顯有前十的實力。
“關飛白拿不到第一,便連第二也拿不到,不知道該氣成什麼模樣。”
離宮附院的院長微諷說道,對於那些南方宗派的弟子,周人們的觀感向來很複雜。
武試前半段的考覈,並不是以誰先走出煮時林爲第一,而是以通過煮時林的時間長短來排序,此時昭文殿裡的人們已經拿到時間起始紀錄,知道樑半湖、關飛白、莊換羽等人同時出發,此時莊換羽先走出煮時林,自然要排在關飛白的前面。
這時,文試主考官搖頭說道:“樑半湖不是第一,莊換羽自然也不是第二,關飛白連前三都進不了。”
離宮附院院長微微皺眉,說道:“難道還要把苟寒食和天海公子算進去?
文試主考官說道:“你們進殿之前,便已經有人走出了煮時林,他用的時間比樑半湖要少三分之一。”
聽着這話,衆人很是震撼,紛紛投以詢問的目光,只有坐在最中間的主教大人,依然閉着眼睛,彷彿睡着一般。
有人居然比樑半湖還要快,而且快如此多?那他的神識該有多強?
“是誰?”離宮附院院長吃驚問道。
“登記的名字叫張聽濤,當然,大家都知道他是誰。”
那名主考官望向摘星學院院長,打趣說道:“就算用假名,這名字未免也太普通了些。”
摘星學院院長稟承着大周軍人的一貫作風,毫不遮掩,說道:“他肯代表摘星出戰,想叫什麼都行。”
衆人心想這也對。
“憤怒的折袖……”陳留王感嘆道:“我真的很好奇,他究竟是怎麼長大的。”
離宮附院院長說道:“我更好奇的是,陳長生現在怎麼樣了。”
聽着這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主教大人。
主考官說道:“陳長生的文試成績定然是極好的,只是不知道與苟寒食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衆人心想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離宮附院院長看着彷彿睡着的主教大人,微諷說道:“文試成績再好,如果連煮時林都過不去,又有什麼意義?到時候直接被淘汰,連三甲都進不了,還說什麼首榜首名?不知道到時候,有人還能不能繼續睡的這麼香。”
昭文殿內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
在京都以及國教內部,青藤六院的院長,地位很特殊,像茅秋雨以及離宮附院院長這樣的大人物,不需要忌憚任何人。而殿內所有人都知道,離宮附院的院長屬於國教裡的新派,與宗祀所主教一樣,與天海家向來關係親近。
主教大人替陳長生做出的宣告,對他和離宮附院、以及天道院等學院來說,毫無疑問是很嚴重的挑釁。很明顯,離宮附院的院長大人,已經開始準備反擊了。只要陳長生拿不到首榜首名,教樞處以及主教大人,必然會受到極大的質疑甚至是直接的攻擊。
正如先前說的那樣,如果他連煮時林都過不去,還談什麼首榜首名?
時間緩慢的流逝,不知道多久之後,一名教士走進殿內,通報道:“國教學院陳長生,開始入林。”
衆人聞言微驚,離宮附院院長的眉頭挑的極高,彷彿要飛起來,眼裡滿是驚訝與質疑。
“他怎麼能比槐院的那幾人還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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