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梧桐

十餘道流星自天而降,夜空被照耀的微顯明亮,能夠看清楚最前端,那些彷彿燃燒的箭簇。

南客的臉依然漠然木訥,眼瞳卻急劇地收縮起來,雙手緊握着劍柄,來不及把長劍斬向徐有容,而是刺向了夜空裡。

刺向夜空是一個動作,如果靜止,那也只會是一個畫面,但她的這一劍,卻像是向夜空裡刺了無數記,同時,也是無數個靜止畫面的組合。

南客高舉着劍,垂直於頭頂的夜空,眼睛盯着數丈外的徐有容,卻有無數道劍光,在她的身周閃耀而起,變成了一道完美至極的光球。

光球的表面有無數道細痕,那些都是劍。

十餘道箭化作的流星,轟在了那道劍間光團之上

沉悶如雷般的巨響在暮峪峰頂不停中炸開

南客那雙蛟皮靴下的堅硬崖石表面,再次出現無數道裂縫,而且比先前要更加深。

那些箭被她的劍盡數擋下,震飛而走,但這一次卻沒有再次消逝於夜色之中,而是如有靈性一般,伴着清亮的箭鳴再次襲來

十餘道箭化作了滿天箭雨,接連不斷地轟向南客

啪啪啪啪,峰頂響起無比密集的聲音。

那些聲音是金屬撞擊的清脆鳴響,是鋒利與堅硬刮弄的令人耳酸的異響。

崖頂出現無數火星,甚至是線狀的火花,那些都是箭與劍相交的結果。

但沒有一道箭能夠接近南客的身體,就連那些須臾即逝、飄渺不定的火花,都無法飄進她的劍組成的光球之中。

峰頂地面上,到處都是箭刻出來的痕跡,或深或淺,密密麻麻,彷彿暴雨在沙面上留下的痕跡。

她盯着劍光外的徐有容,高舉着長劍,似乎根本沒有動。

但每一瞬間,她便出了無數道劍。

從徐有容處望過去,那些細長的劍影,在南客的身後,變成了一道扇形。

彷彿孔雀開屏。

看着暮峪峰頂火花四濺,聽着那些細碎的聲音,彈琴老者動容無言。

此時南客的精神盡在長劍之間,徐有容的神識再如何強大,在控制漫天箭雨之外,也很難再發起攻擊,局面似乎僵持住了。

令彈琴老者真正動容的,是南客的長劍開出來的屏。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原來公主殿下居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果然不愧是魔族皇族年輕一代裡的最強者。

修到聚星境的修行者,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們擁有自己的領域——那是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名爲星域。

在星域裡,沒有人能傷害到他們,除非對手在境界上擁有壓倒性的實力優勢,強行擊破。

在魔族裡有類似的說法,但皇族的強者們擁有的自我領域並不叫星域,而被稱爲月環。

南客因爲年齡的緣故,實力境界尚有不足,沒有辦法召喚出完整的月環,但她竟用完美至極、沒有一點漏洞的劍法,完美地補足了境界上的殘缺。

那道盛開於暮峪峰頂的劍屏,便是她的月環

至此,彈琴老者終於不再擔心這場戰鬥。

因爲就算徐有容的血脈天賦再強,依然要受限於自身的境界,那麼只要她還停留在通幽境內,那麼她便永遠無法傷害到南客。

這意味着,這場發生在周園裡的戰鬥,南客立於不敗之地

彈琴老者震撼想着,軍師大人必然是知曉此事,纔會把殺死徐有容的重任,毫不猶豫地交給了殿下。

大人果然算無遺策。

彈琴老者不再擔心,但他忘記了一件事情,不敗不等於勝利。

面對着用劍法模擬月環的南客,徐有容的表現堪稱完美,這裡說的完美是指絕對的完美。

無論是漫天箭雨落下的頻率,還是每一道箭光的角度,都非常完美。

南客展開劍屏,也只能支撐,而無法找到任何機會反擊。

對於驕傲的她而言,這是不能接受的事實。

她來到周園的目的,就是要擊敗徐有容,殺死徐有容。

清鳴不停,箭雨不止,崖頂的火花持續不斷地閃耀着,更外圍的夜色裡,那些流光就像是傷痕一般,隨時間漸漸隱去,轉瞬間,卻又多了很多痕跡。

難聽至極的摩擦聲與恐怖至極的撞擊聲,迴盪在南客的耳邊。

她盯着徐有容,神情木然,呆滯的眼神漸漸變得鋒利起來。

忽然間,她閉上眼睛,帶着幾絲瘋狂意味,大喊了一聲

“啊”

伴着這聲吶喊,她身周的劍光變得更加明亮,劍勢陡然再漲三分

啪啪啪啪一陣亂響,她的身影驟然一虛,然後再實,便從自己的劍屏裡穿了出來,一劍直刺徐有容

她竟是不顧漫天箭雨,將全身修爲凝作一劍,便要斬徐有容於劍下

就算她這一劍斬實,那些流光般的箭,也必然會刺進她的身體,這場戰鬥,竟如此之快便來到了最兇險的時刻

彈琴老者神情驟變,霍然從琴畔站起身來。

以魔族公主之尊,捨生忘死的一劍,該有如何強大的威力?

南客的這一道劍,有兩道清光。

兩道劍光相交,斬向徐有容的面門

彈琴老者臉色微白,震撼喊道:“南十字劍”

在人類的世界裡看不到魔族的月亮。

在魔域裡,能夠看到人類頭頂的星空,但因爲位置或者別的什麼的緣故,魔族眼中的星空並不是滿天繁星,而是兩條像銀河一般的星帶。

那兩條星河在夜空裡相交,就像一個十字。

相對雪老城,星空在南方,所以魔族稱之爲南十字。

南客這時候斬向徐有容的這一劍,分作兩道星光,正是在魔域極爲著名的南十字劍。

彈琴老者更知道,南客殿下的那把長劍,便是著名的南十字劍。

一劍乃劍法,一劍乃劍身。

南客,用南十字劍施南十字劍

強大的劍意破空而起,尚未來到徐有容的身前,只聽得極遠處的夜空裡,響起無數聲細碎的破裂聲

彈琴老者微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痛楚,身體搖晃。

那是虛境破碎的聲音。

緊接着,暮峪腳下遙遠的草原深處,那團奇異的懸光也開始閃耀起來,投向此間的光線有些輕微的變形,那證明了空間正在扭曲。

南客的這一劍……已經達到了周園規則允許的峰值,甚至已經快越過那道界線

十餘道箭化作的流光,在夜色裡高速穿刺,以至於肉眼望去,彷彿一片磅礴的箭雨。

南客解開月環,將劍屏化爲一劍,便等於把自己坦露在了這片恐怖的箭雨之中。

如果徐有容能夠接下她這道恐怖的南十字劍,那麼接下來,便輪到南客面臨極大的危險。

問題在於,這道南十字劍的威力如此恐怖,南客手中的南十字劍亦是魔域威名赫赫的兵器,如果在人類世界裡,完全有資格排進百器榜中。

徐有容的手中只有一把木弓,如何能夠接得住?

一聲琴音,原來絃斷。

弓弦從尾部斷開,像花蕊一般捲曲而起,落在了徐有容的手腕上。

她握着弓身插進身前的崖石裡。

啪的一聲悶響,崖石驟碎,長弓入地,迎夜風而飄搖,彷彿變成一株樹。

轟的一聲巨響

威力無比恐怖的南十字劍,斬在了長弓之上

這把弓很長,所以感覺並不是太結實,而且明顯是木製的,然而卻擋住了這道劍

只有光滑崖石的峰頂,這株樹必然是孤單的,就像先前她在山道上看見的那株樹。

山道是幻境,她看見的那株樹,本就是她想看見的樹。

她當時在山道上看到的那株樹是梧桐樹。

此時這把長弓,同樣是梧桐。

這把弓,本就是百器榜上的神兵

梧桐,聖女峰的強大法器,在百器榜中,排名三十一和三十二

爲什麼一件法器有兩個排名?因爲梧桐並不是一件法器,而是兩件。

在夜空裡呼嘯攻擊的的那些箭,便是梧桐樹飄落的葉,名爲梧箭。

此時她手中握着的長弓,便是梧桐樹堅挺的樹於,名爲孤桐。

梧箭與孤桐。

吾的劍,孤的桐。

這是一件王者之器,非聖人或帝王,不能用之。

但徐有容可以用,甚至只有她,纔有能力把這件法器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就像爲什麼在山道上,她看見的那株孤伶伶的樹是梧桐一個道理。

她是鳳凰,棲於梧桐。

她是天生的王者。

清光如海浪砸上礁石一般散開,四處飛濺。

兩道強大氣息的衝撞,照亮了暮峪的峰頂,也照亮了她們彼此的眼睛。

徐有容看着南客,神情寧靜,不言而自強大。

孤桐擋住了南十字劍,梧箭何在?

夜色中破空之聲大作,無數箭雨向南客落下。

南客的劍,與徐有容的長弓對抗着,如何避開這片箭雨?就像先前說過的那樣,她未能一劍結束這場戰鬥,便輪到她面對絕對的危險。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畫面出現了。

南客握着劍柄的雙手交錯分開,一劍敵住徐有容的長弓,另一手揮劍而出,劍屏再生,將那十餘枝梧箭盡數格開

南十字劍,原來是兩把劍

就像梧桐是兩件法器一樣

暮峪峰頂,今夜流光溢彩,清鳴不斷。

這是一場難以想象的戰鬥,要論激烈程度,肯定比不上週園外那場百年難遇的驚天伏殺之局,卻更加令人癡迷。

就像傳聞中那樣,無論修爲境界還是心志,她們都極爲相近,就連兵器與法門,竟也如此相似。就像想象中那樣,她們終於相遇,然後戰鬥,鳳凰與孔雀,梧桐與南十字劍,誰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如果有命運,那麼她們就是宿命的對手,任何看到今夜這場戰鬥的人,都會堅信不疑。

如果這場戰鬥沒有人看到,那會是整個大陸的遺憾。

好在,這場戰鬥有位旁觀者。

彈琴老者臉上的每根皺紋都在抒發着震撼與讚美。

不止是對南客的,也是對徐有容的。

他沒有見過如此強大的血脈天賦與戰鬥能力。

更不要說她們還如此的年輕。

梧箭遇着劍屏,南十字劍遇着孤桐,現在懸崖上的戰局再次進入僵持階段,就要看誰能夠撐到最後。

彈琴老者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讚美着站起身來。

公平的戰鬥?就像魔族從來不相信人類的眼淚一樣,那是很虛僞的詞彙,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南客此時看了他一眼,雖然只是餘光,依然寒冷勝雪。

魔族從來不信奉什麼公平正義,但她信奉驕傲。

於是,彈琴老者收回了腳步。

暮峪峰頂始終明亮一片,那來自於箭與劍的摩擦帶出的火花,來自於劍與弓之間的氣息對撞形成的流光。

在火花與流光之間,徐有容普通清秀的臉上,光澤越來越亮,越來越平靜,那代表着自信。

一道堂堂正正的氣息,從她的白色祭服上散發出來,無比光明。

南客的眼神依然有些呆,卻越來越厲,因爲越來越專注,越來越寒冷。

忽然間,她的脣間迸出一道清嘯

那聲音有些稚嫩,卻無比驕傲,象徵着不羈與高傲。

那是一隻在沼澤深處獨自靜立的孔雀,看着向遠方飛去的百鳥投以輕蔑的一眼。

無聲無息間,一道鮮血從她的雙手間流出來,塗滿了南十字劍的劍柄

她流出來的血,不是紅色的,因爲她不是人類,但也不是普通魔族血液的綠色,她的血異彩紛呈,斑瀾無比

這血不噁心,相反有一種很妖異的美麗。

那道血彷彿很冷,就像是流動的冰一般,緩緩地覆蓋了南客的手與劍柄,然後開始燃燒,然而那火焰竟似乎也是冷的

冰一般的火苗,在南十字劍上猛烈地燃燒起來

只是瞬間,梧桐弓身上便覆上了一層冰雪,片刻後,竟是生出了數道冰刺

弓身與崖面相連的地方,劇烈地顫抖起來,帶出了數道裂縫,竟似乎有承受不住的跡象

這就是越鳥的真血嗎?徐有容默然想着。

然後,她的眉尖微微皺起。

不是警惕不安,更不是恐懼,而是提前開始怕痛。

流血,真的有些痛。

她不喜歡痛,所以她不喜歡這種戰鬥方式。

但南客既然已經向她發出了邀請,她沒有辦法拒絕,因爲她更不喜歡失敗和死亡。

因爲痛楚,她的眉尖蹙的越來越緊,看着有些可憐,她的眼睛卻越來越亮,神情越來越平靜。

一道鮮血從她指間緩緩流出,淌到她緊握着的弓身上。

那道血是紅色的,因爲她是人類,然而與夜風接觸一瞬後,那血便變成了金色。

那血彷彿是流動的黃金,無比莊嚴,無比聖潔,裡面彷彿蘊藏着無窮無盡的能量與溫度。

梧桐長弓,就這樣燃燒了起來。

那些冰霜與雪刺,瞬間淨化成青煙。

(這兩天都是四千字,因爲劇情斷在這裡要比三千漂亮合適,嗯,那麼問題就來了,沒有存稿怎麼辦……明天就要飛深圳丨了,清晨六點多出來,希望晚上六點多能到酒店,中國就是這麼大,我們這些東北居民就是這麼任性我先去寫點,後幾天的更新情況隨時調整,還是那句話,這個月總數不會少,但由於事務和身體原因,有些時間段可能會糟糕一下,請大家諒解。最後,這章的畫面也很漂亮。再補一句吧,在我的細綱裡,後面的這些章,畫面都是很漂亮的,必須要拍成畫面,不然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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