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潮如海,陰影遮空,折袖揹着七間,向相反的方向不停奔跑,七間撐着虛弱的精神,不停指路,糾正他偶爾會走偏的方向,只是這片草原裡的空間與時間都有問題,折袖再快也沒有辦法跑出去,所以在距離那片陰影稍遠些後,他便停下了腳步,稍作休息,同時思考隨後應該怎樣做,便在這時,草原的天空裡出現了萬道劍光——劍海就這樣出現在他們身後的草原上。
七間在他肩上看着這幕畫面,震驚無語,身體變得無比僵硬。
“出了什麼事?”折袖問道。
七間聲音微顫說道:“好像……好像劍池現世了。”
折袖沉默,說道:“繼續說。”
草原裡獸潮與萬劍之間的戰鬥,沒有波及到遠處的他們,那些波瀾壯闊的畫面,通過七間有些單調的言語描述後變得乏味了很多,折袖依然聽得很認真,因爲他知道這些異動可能是自己二人活着離開草原的最後機會,而當最後萬劍凌空,化作一道金龍直接吞噬掉那隻金翅大鵬後,他準確地捕捉到七間描述裡的一個重點。
“最前面那柄劍……是把短劍?”
七間重傷未愈,在草原裡逃亡多日,已經虛弱的不行,如果不是爲了要給折袖指路,隨時都有可能昏迷,但她自幼修行劍道,雙眼有如慧劍一般,能夠把遠處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很肯定地說了聲是。
聽到她的話,折袖毫不猶豫重新背起她,繼續沿着先前遠離戰場的方向走去。
七間問道:“你認出了那把劍的來歷?”
折袖說道:“那是陳長生的劍。”
七間不解,吃驚說道:“是陳長生?那……我們難道不去幫忙?”
先前她看得清楚,那道短劍雖然帶着萬劍成功地戰勝了那隻金翅大鵬鳥,但明顯已經快要不行,如果真是陳長生在草原深處與魔族戰鬥,折袖做爲他的同伴怎麼能夠置之不理?
聽着她的疑問,折袖腳步未緩,反而變得更快,說道:“如果他能解決那個問題,就不需要我們的幫助,如果他解決不了,只能爭取一些時間,那麼我們轉頭回去,就是浪費他給我們找到的活着的機會。”
七間在離山劍宗長大,習慣同門間友愛互助,不離不棄,有些無法理解他這種思考問題的方法,正想爭辯幾句,聽着折袖毫無情緒波動地繼續說道:“如果是我在那裡與魔族戰鬥,陳長生揹着徐有容在這裡,相信他也不會回頭。
聽着這句話,七間還是有些無法接受,但終究沉默了。因爲折袖說陳長生也會這樣選擇,並且拿她和他的關係與陳長生和徐有容的關係做比較,這讓她不知該如何接話。
折袖揹着她繼續向她視線裡的草原外圍奔跑。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清光落到了天空裡,下一刻,天空的碎片落到了草原上,一場爆炸發生,一陣狂風襲來,一道強烈的震動直接把他們震倒在了水草叢中。
折袖艱難地從水泊裡站起,問道:“什麼情況?”
七間看着遠方的天空,臉色蒼白說道:“好像……天要塌了。”
折袖沉默了會兒,把她從水草裡扛起來,繼續向草原外奔去。
確實是天要塌了,無數狂暴的能量風暴,席捲了整片草原,然後輕而易舉地撕開草原邊緣的禁制,去往周園別的地方,到處都是可怕的撕裂聲,世界眼看着便來到了毀滅的邊緣。
折袖和七間很幸運,一路上沒有被一道清光帶來的能量風暴命中,更幸運的是,天書碑現世帶來的天崩地裂,直接沖毀了草原上的所有禁制,不同區域的時間流速消失,空間之間的區隔也隨之消失。
他們就這樣一路狂奔,跑出了日不落草原,來到了暮峪的下方。
周園裡還是夜晚,暮峪映着遠處那輪光團的光線,卻不像平時那般靜美,天書現世帶來的能量風暴已經席捲到了這裡,暮峪的崖壁上巨石脫落,彷彿剛剛發生了一場恐怖的地震,而且地震還在不斷髮生。
七間忍受着小腹處的痛楚與藥物的作用,強撐着精神,在滿山亂石間替折袖指引道路。折袖再次獸化,鋒利的爪牙深深地刺進地面,在險峻的山崖間騰躍奔掠,險之又險地避過數次山崩,終於來到了周園邊緣的一座園林裡。
當七間看到一名穿着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女子時,一直緊緊提着的那口氣瞬間泄掉,再也承受不住,昏了過去。
這裡是畔山林語,是人類修行者聚集的地方,對於進入日不落草原的折袖、陳長生等人來說,時間已經過去了數十個日夜,對於這裡的人類修行者而言,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當然,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漫長。
因爲魔族的陰謀,周園混亂無比,人們想要離開,卻無法離開,時間對他們來說非常難熬,而此時,來自草原深處的那道恐怖震動和那些更加可怕的能量風暴,則是直接讓他們感受到了死亡的危險,園林裡一片混亂,到處都是焦慮的詢問聲,還有很多絕望的叫喊聲,他們不知道周園的門什麼時候能夠打開,也不知道周園是不是真的就要毀滅了
周園是一個結構很複雜的小世界,在山崖的那邊還有很大的一片區域,那片大湖早已恢復寧靜,南客雙侍流的血已經被湖水滌清,那道陰險的劍刺穿七間小腹時流下的血,也已經被湖畔的沙礫掩蓋。
樑笑曉和莊換羽站在湖畔,沒有對視,也沒有交談,都面無表情,卻代表着截然不同的情緒。看着遠方天空那片不祥的血紅色,感受着湖水深處傳來的震動,樑笑曉看了莊換羽一眼,說道:“先活着出去,然後再說別的。”
漢秋城外濃霧依舊,雖然是在夜裡,那道來自萬里之外的彩虹依然奪目,最終的那絲紊亂早已消失,然而已經發生的事情卻沒有辦法回溯到時光的那頭去讓它消失,濃霧裡那道無形的周園之門依然緊閉,不知何時才能打開。
朱洛站在夜林的最前方,看着那道霧中的彩虹,神情冷峻,不知在想些什麼。
作爲人類最強者的八方風雨之一,他這一生不知道見過多少風雨,無論是寒風苦雨還是腥風血雨,像魔族潛入周園,斷絕園內園外聯繫這種事情,雖然令他有些震驚,但其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在他的主持之下,國教諸多教士與天涼郡的強者,正在使用某種陣法修復那道彩虹落處的周園之門,看霧中空間的扭曲程度,應該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成功,然而……就在先前那一刻,他感知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周園裡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即將崩塌。
像他這等級數的強者,對空間法則的瞭解無比深刻,清楚任何小世界都有崩塌或者湮沒的那一刻,就算是中土大陸或者在無數萬年後也會消失,但……能夠被發現並且利用的小世界,必然是構造相對穩定堅固的空間,教宗大人的青葉世界如此,周獨夫的周園也是如此,怎麼看,周園應該都還能穩定存在至少數萬年,爲何現在卻忽然有了崩塌的徵兆?
沒有人能夠憑自己的力量毀滅一個世界,哪怕是小世界,他不能,教宗不能,周獨夫當年也不能,能夠毀滅世界的力量,只能是世界本身,周園如果要崩塌,原因必然在周園本身,或者是某種超過空間的力量。
朱洛想起那個傳聞,神情變得越來越冷峻,彷彿寒霜。
不知何時,梅里砂來到他的身旁。主教大人蒼老的容顏上向來習慣性地帶着倦意,但此時只能看到憂色,他的眼睛依然眯着,但只要站得近些的人,絕對能夠很清楚地感知到那兩道眼光裡的寒意。
他聲音微啞問道:“還有多久才能重新打開周園的門?”
朱洛散出神識,用洞微的手段感知着濃霧裡的空間扭曲程度,給出了一個相對精確的判斷:“清晨之前應該能開
梅里砂的眼睛眯的越發厲害,說道:“不行,太慢。”
即便面對的是八方風雨這種級數的絕世強者,他的言語依然是這樣的直接,甚至壓迫感十足。
朱洛望向彩虹起處的南方夜空,說道:“我們能做的事情已經全部做完,如果想要更快一些,要看離山。”
梅里砂明白他的意思,望着南方那座其實看不到的險峻山峰,沉默不語。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手在教袍袖中輕輕顫抖,自然也沒有人能夠聽到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在心裡的聲音:陳長生,你可不能死。
這道起於萬里之外的彩虹並不是周園的鑰匙,如果要進行更精準地描述,彩虹是那把鑰匙打開周園的動作,黑袍用那張方盤影響這道彩虹從而讓周園的門暫時關閉,實際上就是在這把鑰匙插進周園之鎖的那瞬間,往鎖眼裡多放了一些東西。
周園的鑰匙從始至終一直都在離山,在離山最高峰最高處的那座洞府裡,也正是彩虹生起的地方。伴着吱呀一聲響,洞府的門被推開,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走了出來,手撫劍柄,雙眼平靜如湖,湖中卻有千道劍,正是當代離山劍宗掌門。
甲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