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洛的這句話看似平淡,實則極爲強硬,極爲霸道,每個人都清楚這句話實際上應該是:你居然竟然膽敢向我出手?
王破雙腳不動,捲起袖子,開始擦拭鐵刀,只是備戰,尚未出手,便已經讓朱洛隱怒至極,因爲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敢向他出手了。
八方風雨近乎神明,任何試圖攻擊神明的行爲,都是挑釁,褻瀆,找死,哪怕只是一個姿態,都不可以接受,哪怕那個人是天涼王破。
雨街上的人們也很震驚,不明白王破爲什麼要這樣做,他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朱洛的境界層次早已超越了世俗,進入了神聖領域。
如果不算白帝夫婦,人類世界有十二位最強者,他便是其中一位。
王破是逍遙榜首,中生代毫無爭議的最強者,當初在不惑之年便入聚星上境確實驚世駭俗,但距離從聖境的距離,有如星海與泥沼。
很多人看好王破將來會進入神聖領域,成爲新一代的八方風雨,甚至可能擁有更高的成就,但那必然是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之後的事情。
現在的王破在朱洛的身前,只是個只能俯首受教的晚輩。
然而,他卻要向朱洛出手?
“晚輩不敢。”
王破擡起頭來,平靜甚至有些木訥地看着朱洛。
朱洛眉眼漸寧,雨街上的氣氛略輕鬆了些。
王破舉起鐵刀,隔着雨簾指向這位不可撼動的大陸強者,說道:“請前輩先出手。”
街巷間一片譁然,便是漸趨暴烈的雨聲,都無法掩蓋人們的驚呼與議論。
朱洛的眉猛然挑起,磅礴的氣息破天而起,震的暴雨驟散。
然後他再次大笑起來,冷漠而疏淡的笑聲,響徹整座潯陽城。
“可惜了。”
朱洛漠然說着,顯得有些遺憾。因爲人類世界最有機會進入神聖領域的數人裡,今日之後將會有一人死去,再沒有任何機會。
“可惜了。”蘇離嘆道。
他不想王破死,爲此做了一些事情,但王破不接受,因爲王破的刀道與他的劍道不一樣,與當年周獨夫的刀道也不一樣,他的刀講究一個直字。
當王破捲袖擦刀的時候,蘇離忽然間覺得,這個傢伙的刀將來有可能暴發出與自己和周獨夫截然不同,但或者更有意趣的光明。
所以他覺得很可惜。
這個世界沒有機會看到王破將來的那一刀,想必這個世界也會覺得遺憾吧。
樑王孫看着雨中的王破,什麼都沒有說,心情略複雜。爲了完成某些事情,完整自己的生命體驗,爲此而放棄生命,向不可挑戰之處進軍,對他們這樣的天才而言,並不是太難理解、無法接受的事情,所以他哪怕付出生命也想殺死蘇離,只是他的精神世界裡有一片血腥的汪洋大海,王破又是爲什麼呢?難道真的只憑心中的理念?
一念及此,他忽然生出很多佩服,心想難怪三十餘年來,自己始終無法追上此人,難怪三十餘年來,肖張再如何瘋狂修行也不如此人,難怪三十餘年來,荀梅都只能把自己囚禁在天書陵裡,直到死前才憑着對生死的超越與此人並肩。
同樣看着王破的人還有陳長生。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識裡生出無盡讚歎。他覺得王破好帥,而且不知道爲什麼……總讓他感覺有些親近。
然後他想明白了,王破很像自己身邊的很多人……不,應該是他認識的很多人都像王破,在某些方面,比如折袖比如唐三十六比如苟寒食比如……自己。
那些相似的地方,往往是最閃光的地方,比如執着,比如溫和,比如堅定,比如毅力,比如驕傲,比如沉默,陳長生在王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朋友們的所有。一身舊衫,卻有無數光亮。他在王破的身上還看到陳初見姑娘的美好,甚至還看到了南客。
明知不敵,我還是要戰,戰死你。這樣的人,真了不起。除了師兄餘人,陳長生覺得自己的修道生涯又多了位學習的對象。
於是,他開始學習。
他把袖子捲了起來,同時抽出了鞘中的龍吟短劍。
便在這時,王破把刀柄插進鞘口裡,喀的一聲脆響,刀與鞘合爲一體,變成了一把大刀,然後他雙手緩緩握緊刀柄,直視前方的朱洛。
陳長生心想真是極巧,把劍柄插進鞘口,於是短劍變成了一把劍柄很長的橫劍,同樣雙手握緊劍柄,盯着街那頭的朱洛。
就這樣,他們隔着十餘丈的距離,一前一後站在雨中。
蘇離坐在馬背上,雨水沖洗着他的臉,有些蒼白,眼神卻越來越明亮。
朱洛走了過來,雨水沒有變大,風卻變得更加溼冷,光線昏暗無比,有人擡頭望天,只見天空裡那片陰雲的顏色深沉了很多。
月下獨酌不相親,他的道就是絕情滅性,清孤無雙。
隨着他的腳步擡起落下,雨水裡的落葉忽然被震了起來,帶着水珠被寒風吹拂的到處飄舞,隨着這些溼葉的飄舞,自有一股蕭索的感覺,籠罩了長街。
人羣裡響起數聲悶哼與痛呼,那些被勁意拂來的溼葉,竟彷彿勁矢一般,割傷了數名修行者,人們這才醒過神來,想明白接下來這場戰鬥是多麼的可怕,紛紛向着更遠處的街巷避去,只是瞬間,長街上便變得更加安靜,空蕩蕩的
空蕩蕩這個詞並不確切,因爲還有暴雨。
暴雨裡,有這片大陸真正不可抵擋的風雨正在緩步行來。
王破提着刀,陳長生牽着馬,蘇離坐在馬上,直面風雨。
站在最前面的,是王破。
擦的一聲輕響,鐵刀迎雨而起,橫於身前。
王破沒有出手,因爲他是晚輩,朱洛是前輩。
朱洛自然也不會佔他便宜,擡起手來,在重重雨簾裡輕點一下,便等於是出了手。
一聲悶雷,在王破身前響起,狂風大作,雨絲傾瀉,彷彿那處有瀑布倒生。
溼漉的落葉,依然在雨中飄舞着。
朱洛緩緩走來,黑色大氅也在雨中飄舞。
王破的臉蒼白了數分。
他的刀域承受着難以想象的力量碾壓。他身前的空中,雨絲亂飛,數百道痕跡不停顯現,然後消失。那些痕跡正是朱洛的氣息與他的刀域的衝撞。
朱洛沒有刻意提升氣息,只是這樣緩步走來,他便要如禮大賓。
他和朱洛之間,實力境界的差距太過明顯。
朱洛的氣勢劍意並未盡情釋放,便讓長街爲之一空,就連街道兩側無聲的牆,都被風雨裡的飄舞溼葉切割出了無數道深刻的痕跡。
王破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顫抖,指節有些發白。
暴雨打溼了他的全身,無數雨水淌落,不知裡面有多少是汗水。
一朝相逢,便知金風吹不動玉露,他不可能是朱洛的對手,但他依然沒有轉身離開的意思,一步都沒有退,鐵刀依然橫於身前,如堤如山。
縱使風雨再如何暴烈,那堤依然不潰,那山依然在眼前,橫直無雙。
看着那把被雨水洗的愈發寒冷的刀,感覺着刀裡傳來的不屈意與超出想象的力量,朱洛微微挑眉,感覺有些意外,而更遠處的薛河更是震撼無語。
王破的刀竟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強。
他的刀竟能承受住神聖領域的威壓。
他是怎麼做到的?
薛河用刀,此刻看着雨街上那個瘦高的男子,他終於完全明白了蘇離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王破只用一把刀。
只用一把刀,只有一種刀道,如此纔夠純粹,夠強
在王破之前,這個大陸最著名的刀法大家,是周獨夫。周獨夫也只修一種刀道,那是殺生道,他以生死破生死。王破學不會周獨夫的刀,所以他走了一條自己的路。
他走的是一條直路。
王破的刀道,一字貫之曰直。這個直,是直接的直。他走路直,記賬時寫的字筆畫很直,數字絕對不會算錯。
他看事情,做事情,向來只憑自己的喜惡愛憎,似乎就連腸子都是直的。所以他的人哪怕寒酸難言,但他的刀出鞘便必然鋒寒,筆直如山間的斷崖。
再暴烈的風雨,又如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毀掉一片山崖?
朱洛已經出手。
接下來,就該輪到王破出手。
他出手當然就是出刀。
他出手就是一刀。
他握着刀鞘變作的長柄,一刀隔着暴風暴雨,向着朱洛斬去。
毫無疑問,這肯定是王破此生最強的一刀,因爲朱洛肯定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強的對手,如果不是因爲蘇離的緣故,按道理來說,在踏進從聖境的門檻之前,他沒有任何理由和朱洛戰鬥,而基於人類的整體利益,朱洛也不會向他出手。
換句話說來,這場戰鬥提前發生了數十年,甚至百年。
刀勢大盛,鋒芒刺破所有的雨簾,來到朱洛的身前。
朱洛依然沒有動劍的意思,他再次出手。
這一次,他出了兩根手指。
王破的刀停在了暴雨裡,再也無法向下。
隔着十餘丈,朱洛的兩根手指化爲風雨,夾住了王破此生最強的一刀。就像先前樑王孫用兩根手指夾住了陳長生的劍一般。陳長生與樑王孫之間的實力差距有多遙遠,王破與朱洛之間的實力差距便有多遠,甚至還要更遠
世俗與神聖之間本就遙不可及。
風雨與鐵刀,在長街上相遇,相持,溼漉的落葉還在飄舞。
嗤嗤利響裡,王破的衣衫上出現了數道裂口。
他的刀域終究不是完美的,尤其是在出刀之後。
朱洛這樣的大陸最強者,他的眼就是慧劍。
一片落葉,暗合天地至理,避開王破的刀勢,飄落在鐵刀之上。難以想象數量的真元,盡數隨着這片落葉,同時落下,鐵刀之上落了一座大山。
王破臉色雪白,鮮血溢出脣角。
他的刀域已破。
怎麼辦?
他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然後他沉腰,屈膝,轉腕。
他……收刀。
鐵刀破雨空而回,只聽得一聲輕響。
那片落葉瞬間化爲碎縷。
暴雨裡響起蘇離的喝彩。
“好刀”
(用文字呈現畫面,真的很難,我一直很注重這方面,個人認爲一直做的不錯,但真的畫面出來,肯定別有美感,的影視化最近要慢慢啓動了,這肯定是個非常長的過程,提前做的概念先導片感覺還不錯,稍後發到微信裡,讓大家看看,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