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想着徐有容剛剛回京便來挑戰國教學院,竟連一天時間都不耽擱,陳長生的心情有些低沉。
青矅十三司和南溪齋的三人,看着他已經收了信,便直接告辭。
傳聞裡,陳長生要求教宗強行解除了那份婚約,雖然至今尚未得到證實,但他也從來沒有否認過。
對南溪齋來說,這毫無疑問是最大的羞辱,所以那位師姐對陳長生始終沒有什麼好臉色,哪怕他現在已經是國教學院的院長。相反,那位年紀小些的師妹對陳長生卻沒有流露出什麼敵意,在臨行之時還看着陳長生點了點頭,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那個小姑娘有些古怪。”唐三十六說道。
陳長生將那封信收好,問道:“挺乾淨一小姑娘,有什麼古怪的?”
唐三十六神情凝重說道:“從始至終,那個小姑娘沒有看我一眼,只是盯着你在看。”
“她叫葉小漣,應該是今年剛進的南溪齋外門。”
陳長生提醒道:“去年在離宮神道上,你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把她罵哭了,她當然對你沒有什麼好印象。”
唐三十六這纔想起來那個叫葉小漣的小姑娘是誰,搖頭說道:“那又如何?越是如此,她對我印象越是深刻,所謂因恨生愛……”
陳長生聽不下去了,轉身向小樓裡走去。
唐三十六跟在他的身後,有些不滿說道:“再說了,當時我爲什麼罵她?還不是想幫你出氣,結果剛纔是怎麼回事,她不看我,卻看着你,春心大動的模樣,怎麼會沒古怪?”
陳長生沒有回頭,說道:“不說這些,你幫我出出主意,接下來怎麼辦。”
“昨天夜裡不是已經商量好了,打就是。”
唐三十六加快腳步,走到他身旁,轉頭望過去,有些不安說道:“你不會是真的想認輸吧?”
陳長生想了會兒,搖了搖頭。
唐三十六提醒說道:“七日後在奈何橋上,你可千萬不要因爲看着她生的漂亮就下不了手……雖然我知道這確實很難,但看你昨天夜裡不解風情的模樣,還算有可能。”
陳長生有些不解,爲何所有人,無論徐世績還是唐三十六都很確定自己看着徐有容便會改變心意。
他以前就此問過唐三十六,當時唐三十六的回答當簡單,今天則顯得稍微認真了些。
“我沒見過徐有容,但我見過很多見過徐有容便誤了終身的人。”
他看着陳長生說道:“就像你的無垢劍一樣,只要足夠鋒利,鋒利到了極致,便可以入百器榜,一個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只要足夠美麗,美麗到了極致,便很可怕,當年的周玉人、年輕時的聖後孃娘,還有現在的徐有容,都是這樣的人。”
陳長生無法理解這種說法。
唐三十六說道:“就像一幅畫,一隻梅瓶,一湖秋水,一道遠山……想着會破壞這些,你自己都會覺得那是罪過。”
陳長生想了想自己從西寧來到京都再至漢秋城沿途見過的風景與人,日不落草原與潯陽城的夜雨,草原上的少女和夜雨裡的王破,大概明白了。
……
……
這場萬衆矚目的對戰即將在七日之後開始,奈何橋下的流水聽到這個消息後彷彿都變得湍急了很多。
最快做出反應的依然還是四大坊,這一戰的影響太大,很多大人物肯定都會到場觀戰,說不定就連聖後孃娘和教宗陛下都會出席,奈何橋東西兩側的直街提前便開始清洗,相信到時候街道兩側朝廷和離宮會有相應的佈置,輪不到四大坊來修涼棚,但四大坊絕對不會錯過對這一戰開盤。
還有七天時間,這場對戰纔會正式開始,但現在便已經有了正式的名號——奈何橋之戰。
似乎所有人都非常確定這場戰鬥會被記載在史冊裡。
這與徐有容和陳長生的境界實力無關,二人的修行天賦再如何不可思議,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通幽上境,但終究都才十六歲。
不要說和當年周獨AA夫與太宗陛下的洛陽之戰相提並論,就連前不久潯陽城裡的那場夜雨之戰,都遠遠不及。
但戰鬥的雙方是徐有容和陳長生,這就足夠了。
不需要去提南方聖女和國教學院*長的身份,也不需要提那一紙婚書,更不需要提天海家與離宮之間的對峙,因爲這些沒有人忘記過,只需要提起這兩個名字,過去一年時間裡發生的那些事情,都會在人們的腦海之中再次泛起,整個世界都會因此而興奮起來。
……
……
京都裡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這場戰鬥的來臨,朝廷和離宮裡有很多人在爲此做着準備。
作爲當事者,陳長生自然也要做些準備。雖然他已經與很多聚星境的修道者交過手,甚至在潯陽城裡還對上過樑王孫和畫甲肖張這等級數的強者,他的對手徐有容纔是通幽上境,但他絕對不會因此而有任何輕視怠慢,他非常確定,徐有容要比那些敗在他手下的聚星初境修道者強大太多。
想要戰勝徐有容這樣的天才,要要在真鳳的天賦血脈之前獲得勝利,他準備的自然是自己最強大的手段。
從對戰日期定下來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出了劍,出的是慧劍——在離宮和汶水唐家的幫助下,他拿到了無數與徐有容有關的卷宗資料,坐在窗前開始認真地閱讀觀看,試圖從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些信息,足夠多的信息,從而幫助自己計算推演出來這一劍該如何出手。
他首先了解的是南溪齋的功法,聖女峰的歷史,國教南北分流之後雙方道術方面的分歧以及歷代聖女對天書碑的解讀成果,爲此離宮方面送來了無數書籍,甚至還送來了一本徐有容最近兩年研讀天書碑後的筆記。然後他開始瞭解東御神將府,徐世績領兵作戰的慣常風格,徐夫人的性格,那個叫霜兒的丫環進入徐府之前是在那裡生活,又是如何被徐有容帶進了府裡,待這些信息全部瞭解並且掌握之後,他纔開始最重要的環節,那就是了解徐有容這個人。
關於徐有容的資料非常多,除了離宮方面,汶水唐家也送來了兩個箱子,然而如果去除了世人皆知的那些以及一些戰鬥實例之外,這些資料裡真正有用的非常少,而絕大部分都是當初她在京都裡的一些傳聞,待她上了聖女峰之後,便再也沒有太多記載。
陳長生越看那些卷宗,越覺得無法瞭解徐有容。
這不是說徐有容是個很神秘的少女。
事實上,以前她小的時候,很多京都百姓都親眼看過她。
人們看過她在石橋上跳進了渠裡,把她救起來後,人們問她爲什麼要跳,她說那是因爲水裡有個月亮。
Wωω .ttκǎ n .¢O
人們看過她在北新橋踏青的時候往那口廢井裡跳,好險被人攔住後,人們問她爲什麼,她說那口廢井裡有條龍。
有很多京都老人,到現在都沒有忘記十來年前離宮前面經常發生的一個畫面。
還是小女孩的徐有容經常爬到離宮的石柱子上去看太陽,笑的很是開心,離宮的教士們在下面又急又氣,卻不敢做什麼,便是喚她下來的聲音都是那麼的溫柔。
從出生便被聖後和教宗斷定身懷真鳳血脈的她,是整座京都和整個大周都要呵護的寶物,不要說爬到離宮神聖的石柱上,就連在皇宮裡把比自己大幾歲的平國公主經常打的鼻青臉腫,聖後孃娘都不管,更不要說這些離宮教士了。
總之,小時候的徐有容,是個調皮搗蛋的小泥猴,是個膽大妄爲的假男孩,沒有任何人會想象出來,她會變成後來的模樣。
就在五歲的時候,徐有容的真鳳血脈覺醒了。
這比聖後和教宗推算的時間提前了兩年。
從那一天起,徐有容便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白裙再也沒有沾過灰塵,恬靜而美麗。
她的性格也變得恬靜而美麗起來,無論遇着什麼事情,都是那般的淡然平靜。
她再也沒有說過水渠裡有月亮、廢井裡有龍這種胡話,再也沒有胡鬧過。
她開始安靜地讀書,平靜地修行,而她還是那麼小。
那時候,京都百姓偶爾還能看着她入宮的畫面,彷彿看到了真正的小仙女。
京都對她狂熱的喜愛甚至崇拜,應該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
……
看着卷宗,想着那些畫面,陳長生有些出神。
原來,她小時候是那樣的一個人。
只是爲什麼那時候通信的時候,沒有感覺到這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京都百姓們讚美的後面那段?
看着書架上的那隻竹蜻蜓,他有些想不明白。
從西寧來京都後發生了太多事情,他沒有辦法對徐有容還保有什麼好感,曾經大概可能有過的那些想象也早已消失殆盡,而且他們現在是對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徐有容真的很了不起,水渠裡的月亮他不理解,但他比誰都清楚,北新橋那口廢井的下面……真的有條龍。而那時候的她才五歲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