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憑什麼認定我說的話是假的?”
陳長生看着殿內的人們問道,神情很認真,因爲他很生氣。
“我從來沒有聽有容師侄說過,有你這樣一個未婚夫。”
那位白紗蒙面的聖女峰女子緩緩站起身來,看着他說道。她看着那少年憤怒的神情,心情有些不安,回憶起師姐這數月來的安排,心想難道這少年說的話是真的?
“你用什麼證明?”
陳長生說道:“我有婚書爲憑。”
小松宮面色如霜,厲聲喝道:“你就算拿出天書爲憑,也沒有人會相信你說的話!”
“我信。”
這時候殿裡忽然響起一聲極清脆的聲音,那聲音就像兩顆珍珠輕輕地撞擊,美妙而堅定。
落落輕哼一聲,說道:“我家先生娶誰都夠資格。”
殿內一時安靜,人們愕然無語,心想國教學院的這個小姑娘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那少年是你家先生?他不就是一個洗髓境都沒有過的廢物?怎麼在你口裡,卻像是徐有容嫁給他都是高攀一般?難道他比秋山君還要更優秀?
落落哪裡在乎那些人在想什麼,看着陳長生佩服說道:“先生,你真是太厲害了!”
“我也信。”唐三十六看着殿內衆人說道:“這個傢伙是個真正的怪物,無論做出任何事情來都不出奇,不要說是徐有容的未婚夫,就算他說自己是魔君的小兒子,我都信。”
莊換羽見南方衆人神情不善,微微皺眉,喝道:“你少說兩句!”
唐三十六神情微寒,也不理他,望向陳長生說道:“難怪你這傢伙比我還要自戀,原來藏着這麼位未婚妻,這事兒……確實值得驕傲,實在是佩服佩服。”
落落和唐三十六說的都是真心話,他們真的很佩服陳長生,但在南方使團衆人的眼中,他們偏在此時表示對陳長生的信任與支持,自然是對自己的刻意羞辱。
小松宮長老大怒喝道:“我離山在天南,世受萬民景仰,太祖皇帝開國之初,曾親書千世之宗匾額,太宗皇帝當年,亦在聖旨裡稱讚離山乃萬民之師,如今聖後孃娘當朝,亦對我離山尊敬有加!沒想到今夜一個小娃娃,便要毀我山門七千年清譽!大周朝廷若不管這幾個黃口稚兒,便老夫說不得便要管教管教了!”
他雖然算不上離山劍宗裡碩果僅存的老長,但在宗門裡輩份極高,境界亦是極高,只差一步便要踏入從聖境界,今夜的未央宮裡,他與天道院院長茅秋雨言便是最強的二人。
此時他大怒之下,縱情釋出氣勢,瘦削的臉頰上青光隱現,一道磅礴至極的氣息,從他乾瘦的身軀裡噴薄而出,瞬間越過數十丈的距離,來到殿門前,將陳長生圍住!
一步從聖,這是何等樣恐怖的境界,不要說洗髓都沒能成功的陳長生,即便是像莊換羽這樣的青雲榜第十的少年強者,在小松宮長老的氣息前,只怕也無法穩穩地站立,這與境界的差異無關,更多是強者天然的威勢。
所有人都以爲下一刻陳長生便會跪倒在地,然而誰能想到,他除了臉色變得凝重了些,竟沒有任何反應。
陳長生剛剛在地底空間裡,承受過那頭黑色巨龍的恐怖威壓,便是龍威都不能讓他倒下,小松宮又如何能做到?這位離山劍宗的長老再強,又哪裡比得上那隻黑龍分毫?
唐三十六不知道他的情況,感覺着那道恐怖的氣息,有些擔心,伸手推開圍在四周的侍衛,盯着大殿深處瘦矮的小松宮,大聲喊道:“長老這是要以大欺小嗎?”
落落站在陳長生身前,對這道恐怖強大的氣息感受最深,知道自己遠不是小松宮的對手,她始終認爲陳長生深藏不露,應該可以抵抗這種層次的攻擊,但同樣憤怒起來。
此人居然敢向先生施威!
她大怒喝道:“你這個死矮子,仗着自己年歲大就想欺負人嗎!”
殿內再次安靜,因爲所有人都很吃驚,吃驚於聽到了怎麼也想不到的一句話。
小松宮自己也很意外,居然、竟然,有人敢罵自己?
數名離山劍宗弟子站起身來,冷冷望向殿門方向。
爲首的關飛白神情漠然,便準備動手。
君辱臣死,師長受辱,弟子如何自處?
便在這最緊張的時刻,主教大人再次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他帶着倦意,看着場間劍拔弩張的雙方,嘆了口氣說道:“又不是小孩子,難道誰的聲音大,誰就有道理?難道現在我們最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先看看那個小傢伙說的婚書?”
這句話就像他先前說的那句話一樣,無可辯駁。
從陳長生進殿,直到現在,一直沒有人提出要看他提過的婚書,是因爲殿內所有人都想表明態度,他們根本不相信陳長生說的話,雖然他們都很清楚,看婚書纔是最應該做的事情。
主教大人要看婚書,這便代表他已經做了好相信陳長生的準備。
聯想到先前他對陳長生的迴護,再聯想到國教學院在今年重新回到世人眼前,以及最近這數月裡京都暗潮涌動,人們終於確信,他果然便是國教學院的靠山!
“有人辱及我離山師門長輩,難道就這麼算了?”關飛白寒聲道。
主教大人疲倦地笑了笑,說道:“先解決完婚約,你想和那小姑娘怎麼打就怎麼打,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人攔你。”
陳留王知道落落身份,自然不可能眼看着南方使團的人與她發生爭執甚至衝突,和聲安撫了南方使團數句,然後望向陳長生問道:“你說有婚書爲憑,那婚書可在你身上?”
“當然不在。”陳長生說道:“雖然這封婚書被毀了也不怕,因爲離宮裡有備份,但我不想那麼麻煩。”
落落從袖子裡取出那封婚書遞給他。
陳長生把那封婚書交給內侍,向大殿深處傳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封婚書上,隨之移動。
“有些人爲了不讓這封婚書出現在世人眼前,做了很多事情,很遺憾,他們沒能成功。”
他看着看着殿上的徐世績和莫雨姑娘,說道:“其實我和那些人說過,我真的是來退婚的,如果沒有這些事情的發生,這封婚書現在應該在徐府,被你們藏在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惜的是,沒有如果。”
……
……
這封婚書,看上去和大周朝常見的婚書沒有任何區別,簡單的條款,明確的意思,但實際上,這封婚書很特殊,因爲寫明瞭只能由男方毀約,見證人是教宗大人!
就算離宮裡沒有婚書的備份,也沒有人能夠毀掉這封婚書,因爲婚書上有教宗大人附着無上法力的印鑑,任何人毀掉婚書的同時,也會毀掉那個印鑑,那是對教宗大人極大的冒犯。
陳長生先前說徐世績拿到婚書後會把它藏在誰都找不到的地方,沒有說他會撕成碎片或燒成灰燼,從他進京之後到現在數月時間,東御神將府一直沒有試圖搶奪婚書再毀書滅跡,都是因爲這個原因。
這樣特殊的婚書,自然很好分辯真假。
大殿內一片死寂,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秋山家家長臉色鐵青,南方使團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被騙的憤怒,即便參加青藤宴的諸院師生,臉色也極爲難看。
這件事情的發展,違背了所有人的意願,一場舉世矚目的佳話,變成鬧劇,神仙眷侶的故事剛剛開始,便多了一個外來者,忽然沒有人會高興,人們看着陳長生的眼光很複雜。
就像這個少年說的那樣,可惜的是沒有如果。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人們絕對不想聽陳長生說些什麼,這樣的人,或者死了更好吧?
接下來怎麼辦?
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明明是秋山家前來提親,結果陳長生卻拿出了婚書!
南方使團的人們,下意識裡望向某個地方。
苟寒食坐在那裡。
南方的人們看着他,是因爲所有人都知道他智慧無雙,雖然有離山長老、有聖女峰的師叔,更有秋山家的家主,但人們還是習慣性把破局的希望寄託在此人的身上。
接連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的神情依然平靜,看着陳長生的眼光帶着打量與趣味,卻沒有警惕和憤怒。
他一直沒有說話。
關飛白看着他說道:“師兄?”
苟寒食站起身來,看着陳長生笑了笑,溫和可親。
“都說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手裡拿着婚書,便佔了後四字,前四字卻在我們一方,不過……”
就在所有人以爲這位以智慧聞名的離山天才,準備與陳長生認真辯論一番的時候,他忽然話鋒一轉,神情凝重說道:“這些其實都不重要,因爲要訂婚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寫婚書的前人,而是他們二人自身。世人皆知,我師兄與徐師妹青梅竹馬,情比金堅,便是你手裡那封婚書是真的,難道我師妹便要嫁給你?”
此言一出,殿內衆人連連點頭。
徐有容是大周朝最美麗的一顆明珠,隨便來個人,手裡拿着婚書,便要她嫁人?
那豈不是明珠蒙塵?
便是教宗大人,也不會同意這種事情的發生吧?
婚書即便是真的,她要嫁給秋山君,難道別人還能強行阻止不成?
這種看法其實很沒道理,但在苟寒食說來,卻顯得很有道理,因爲殿內的人們需要這種道理。
苟寒食看着陳長生溫和說道:“如果你真在意徐師妹,難道不應該尊重她的想法?身爲男子,應該有這種氣度纔是。”
這句話看似溫和誠摯,實際上很可怕。
陳長生看着此人,沉默不語。
殿內所有人都等待着他的回答。
便在這時,殿外的夜空裡傳來一聲清亮的鳴嘯。
一隻白鶴翩翩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