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意外,是因爲當時的大陸上出現了一些人族強者或者魔族強者。
那些強者太過強大,甚至強大的有些過分,甚至令整個世界都感到意外,根本沒有把龍族放在眼裡。
比如魔族一代傳奇通古斯大學者,便特別喜歡用龍血進行研究,在他那漫長而枯燥的一生裡,不知有多少龍族死在雪老城那間看不到陽光、卻終年對準着月亮的實驗室裡,弱小一些的玄霜巨龍甚至聽到他的名字便會嚇得從天上掉下來。又比如山海劍的前代主人便曾經在與數只惡龍在山海之間惡戰連連,據說被染紅的那片海洋後來出產的海蔘特別名貴,又比如說千年來最強的那隻玄霜巨龍在雪老城獲得了魔君的友誼,最終卻被周獨|夫變成了周園裡的那片山嶺。
再比如說那個叫蘇離的人。
當初在雪原溫泉畔,小黑龍看到蘇離第一眼的時候就差點嚇死了。
她感覺的很清楚,這個人曾經殺死過很多條龍。
勇於屠龍的人並不見得是真正的猛士,因爲可能會失敗,只有屠龍成功的人才稱得上強大。
那麼像蘇離這樣專程遠赴南海,爲了確定龍族到底有多強大,劍斬無數巨龍的人又算什麼?
好吧,他本來就是個難以形容的意外,近乎瘋狂的例外,不能以常理推論。
小黑龍不知道商行舟是誰,但能感覺出這個強大的道士也應該歸在意外的範疇裡,所以有些刻意地提到了當年的那件往事。在她想來,即便龍族的兇名無法嚇退對方,但提起王之策這樣傳奇的名字,此人總應該肅然起敬纔是。
商行舟的反應很平靜很淡然,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傳聞中你的性情很殘暴,往往一言不合便要吃人,從南方登陸之後,不知多少村莊縣城被你毀爲廢墟。”他平靜看着她,就像長輩看着調皮的小孩子淡然說道:“但當年在霜花店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傳聞並不真實。”
霜花店是京都很不出名的地名,陳長生能夠知道,是因爲莫言的桔園在那裡的緣故,普通人很難記得住。但小黑龍如何能夠忘記?數百年前,她就是在那裡被大周朝廷的高手擒獲,無力地躺在地上喘息着,整座小橋的表面都凝了一層淺淺的霜,那個該死的王姓書生從橋那頭走了過來,踩出的腳印就像一朵朵盛開的花……
霜花店的名字,或者便是這樣來的。
“當年……你就見過我?”小黑龍看着商行舟,內心的不安與隱懼變成了強烈的警惕。
“我當然見過你,王之策用來縛你的鐵鏈,就是向我借的。”
商行舟的視線下移,落在她的腳上。
她雙腳之間有根看着有些短、實際上非常長的鐵鏈,與白雪形成極其鮮明的對照。
她赤足踩在滿是白雪的草地上,彷彿感覺不到任何寒冷,此時聽到商行舟的這句話,卻覺得冷了起來。
商行舟繼續說道:“這根鐵鏈是離宮的寶物,師弟能把它從牆上拔了出來,卻沒有辦法弄斷。”
小黑龍與陳長生對視一眼,沉默無語。
都說時光最有力量,歷史最爲厚重,那麼這些厚重的力量,都在商行舟的言語之間。
天機老人已逝,教宗陛下回歸星海,魔君墜入深淵,王之策隱居世外,有資格與他話當年的人已經沒有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就是歷史,就是時光,只不過在過往的那些年月裡,他沒有寫下自己的名字。
“同伴與戰友紛紛死去,還有一個像鬼般藏在羣山之間,那麼我就不能再繼續藏下去。”
商行舟看着他們二人,生出些感慨的情緒,似是想到了一些很久遠的故事,悠悠說道:“因爲我們都是守護者。”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
無論有多少爾虞我詐、陰謀殘酷,但誰都無法否認,在最初的時候,太宗皇帝和凌煙閣諸臣都是一羣很徹底的理想主義者,他們拋頭顱、灑熱血,奮鬥的目標就是結束天下的亂局,蚱逐魔族,要做這片大陸的守護者。
商行舟不止是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的見證者,更是親歷者。
他本來就是這些理想主義者中的一員,聲名不顯,卻發揮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太祖皇帝與當代教宗結盟,太宗皇帝在百草園之變裡最終得到了離宮的全力支持,以及後來與凌煙閣有關的那些冷酷的故事,想必都與他有關聯。
當年那些戰友或者同伴,或者死去,或者被太宗皇帝和他殺死,或者離開,總之,在漫長的千年之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哪怕只剩下他一個人,正因爲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當然要把當年那些同伴的命運與責任揹負在肩上。
他要成爲這片大陸的守護者,他要執行太宗皇帝的遺命,他要實現同伴們的理想。
人族一統,魔族俯首,千秋萬代,天下大同。
“沒有人能阻止我。”
“也沒有人應該阻止我。”
“包括你在內。”
商行舟看着陳長生平靜而堅定地說道。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便在此時,夜空裡傳來了一聲鶴鳴。
有白鶴自南方萬里歸來,代替他做出了回答。
……
……
有風徐來,對普通人來說很寒冷,對大榕樹下的二人一龍來說,只能算是清冽。
湖面上的雪被吹的簌簌亂動,就像是早已經被埋在雪底的那些枯葉。
沒有星光的夜晚,依然並不寒冷,也不黑暗,因爲無論朝局如何變化,京都的萬家燈火永遠照亮着人間,已經無數年。
白鶴帶來了徐有容的書信,表明了聖女峰無畏的態度。
牧夫人剩着鹿輦離開,表明了白帝城的態度。
離山與槐院的態度不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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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最關鍵的國教,就算有很多人願意支持商行舟,但在教宗陛下的遺命之前,又有誰敢明着反對陳長生?
有些壓抑的寂靜過後,商行舟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當年在溪邊拾到你的時候,我曾經說過,你的命很不好。”
他看着陳長生說道:“現在看來我錯了。”
來自西寧鎮的少年道士,現在成爲了史上最年輕的教宗。
他在孃胎裡便日輪崩毀,本來命不過二十,現在卻是經脈重築、星竅完美,修道前方一片坦途。
他有整個國教支持,有很多勢力支持,還有了一位守護者。
任誰來看,這命都很好,值得讚歎。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