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庭儀挑了挑眉,淡淡一笑。
徐家父子商量至深夜,凌靖雪卻一夜多夢難安。昌寧四公主嬌柔可愛的面龐不斷閃現在她的腦海,與徐恬俏麗活潑的眉眼相重疊,勾起了她的回憶。
“田貴妃娘娘,昌寧妹妹在嗎?”八歲的凌靖雪穿着深紅色長擺對襟襦裙,腳步踉蹌,笨拙地緊緊抱着一隻小兔子,怯生生地問道。
田貴妃收起如花笑靨,換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漫不經心瞟了她一眼,簡簡單單四個字就要打發她:“昌寧不在。”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田貴妃礙於鄭皇后的威勢,故意與她保持距離。應了一聲,她試探着問:“昌寧皇妹去了哪裡?昨天皇妹說想看皇祖母賞我的小兔子……”
田貴妃不耐煩地擺擺手:“延明宮。”轉身不再多看她一眼。
她早被冷落習慣了,絲毫不覺難過。一心記掛着昌寧公主想看兔子,急匆匆行了個禮,提起裙子便向延明宮方向跑去。荷瀾大步跟在後面,邊跑邊低聲勸說:“昌寧公主又去找朝陽公主了,要不您先回宮吧。”
八歲的她只知道大家都是公主,卻不懂得得寵與失寵的區別。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提着裙子,她跑得飛快。成天悶在宣禧宮,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與昌寧玩耍,她根本聽不出荷瀾話裡的意思。
“四皇妹,昌寧!”遠遠看見昌寧手裡提着兩個沙包,亦步亦趨跟在朝陽身後,面上掛着討好的笑容。她一邊跑一邊舉起手裡的兔子:“你看!小白兔!”
只見朝陽停下步子,與身後的昌寧咬耳朵說了什麼。昌寧滿臉興奮,朝着她的方向咧嘴一笑,突然跟着朝陽奔跑起來,將她遠遠甩在後面。
她急得大喊:“昌寧!你看!昌寧!”撈着裙子跌跌撞撞跟着跑,心中漸漸浮起一陣悲哀。步子越來越慢,兩人的身影越來越小,終於消失在視野中。臉上一片冰涼,她舉袖抹了抹,堪堪溼了一大片。
撲通,長長的衣裾絞成一團,終於把她絆了一跤。手裡的兔子摔得老遠,回過頭無辜地望着她。荷瀾氣喘吁吁扶起她,淚流滿面不顧避忌將她緊緊摟在懷裡,抽泣道:“公主,咱們回宮,奴婢帶您回宮。”
她似懂非懂跟着流淚點頭,蹣跚地抱起兔子,牽着荷瀾的手,一瘸一拐離去。回頭一望,昌寧踮着腳尖附在朝陽耳邊,指着她的背影,笑容燦爛而清晰。
昌寧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一字一句敲擊着她的耳膜:“朝陽皇姐,那是你去年中秋家宴穿的那件衣裳麼?怎麼換了她穿就顯得又老又矮?裙子都拖到地上了,哎呀呀!真是暴殄天物!”
朝陽哼了一聲:“飲茶的時候不小心污了一塊,不然怎麼輪得到她?那可是上好的蘇錦,母后說不要浪費東西,否則我纔不依哪!”頓了頓,略略壓低了聲音:“她專門送兔子來討好你,要不要過去看一眼?”
昌寧死死扯住朝陽的衣角,甚是緊張:“皇姐莫生氣,我只是隨便說說,誰知她就認了真。太后嫌兔子味道不乾淨,順手丟給她罷了,誰稀罕!”
朝陽似是不太相信,昌寧急急賭咒:“真的,我是小狗才和她玩!誰都不喜歡她,我纔不惹人嫌呢!皇姐,我丟沙包,你來踢好不好?”
凌靖雪一覺醒來,淚溼枕頭,昌寧冰冷的話語猶在耳邊。她擦擦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吩咐荷瀾:“咱們去瞧瞧恬姐兒。”
因昌寧生得甜美可人,亦因着田貴妃的緣故,她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妹妹。雖然昌寧總是黏在朝陽裙邊,她始終不氣餒地把自己最好的東西與她分享。但她從來不屑一顧,甚至當着她的面踐踏只爲討好朝陽,令她黯然神傷。
而徐恬有着與昌寧一樣明媚的微笑、活潑的個性,彷彿冥冥之中給了她一個彌補缺憾的機會。起先她還帶着三分試探的私心,後來卻全心全意喜歡上了徐恬。所以她願意放棄討好太夫人的機會,就像當初她願意把心愛的小白兔送給昌寧。
徐恬的院子不大,正房左右各兩間耳房,結構簡單而清爽。院子四角栽着幾株芭蕉,院中一大盆火紅的虞美人鮮豔奪目,枝葉纖塵不染。凌靖雪第一次來她的院子做客,不由細細多看了幾眼。
天色尚早,徐恬大約還在梳洗打扮。打掃院子的粗使丫鬟一片慌亂,正要通報。凌靖雪連忙打了個手勢,悄悄繞進門廳,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我瞧她對你甚好,找個機會應當不難。你切記不可操之過急。公主心思細密陰毒,萬不可被她發現了你的意圖。”聲音清冷渾厚,不是徐寒是誰?
徐恬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害怕:“她是公主,就算不想說我也不好逼問,萬一打草驚蛇怎麼辦?我與她聊了好些日子,只有昨天她提到宮裡的事。”
“你只需裝作天真爛漫,就算她起疑也好唬弄過去。”徐寒盡力安慰着她:“爹與我都覺得公主對皇上似乎頗多怨恨,只要你旁敲側擊得當,總能發現蛛絲馬跡。”
徐恬大概是點了點頭,只聽徐寒續道:“無論你發現了什麼,一定要及時告訴我。上次我讓你用荔枝試探她,結果如何?”
徐恬頗有些不自在:“她答應了,但是說以我的名義送。”聲音越來越低,似乎勇氣不足:“其實我覺得公主心地純良,或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既然她和皇上關係不善,又怎會幫他對付徐家?畢竟她現在是徐家的媳婦。”
“你小孩兒家不懂,被她的表象騙了!”徐寒耐心地開導她:“她與皇上父女連心,無論如何都是一家人。她連親姐姐都不放過,怎麼會對你好?”
徐恬含含糊糊應了一聲:“二哥放心,我一定幫爹和老太太好好盯着公主。她現在很信任我,套話也許不是難事。”
凌靖雪腳下輕飄飄地走出門廳,對荷瀾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荷瀾深知事關重大,裝作無事吩咐丫鬟:“大小姐還沒起來,一會兒給公主報個信。”
“荷瀾,爲什麼?”回過神的凌靖雪眼中充血,指甲深深攥進肉裡:“我真心誠意,她卻……荷瀾,我……我……”
荷瀾表情凝重:“公主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