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闖進房等於明着承認了偷聽的事實,凌靖雪自然不會這麼傻。立在門邊側耳傾聽,方五孃的聲音隔着門板仍十分刺耳:“當初若不是姐姐,你我如何成眷屬?後來公主幾次三番陷害於我,也多虧了姐姐襄助。”
“且不論公主如何,我們房裡的事,本不該讓外人插手。”徐寒粗聲粗氣打斷她的話:“我以兄長的身份與三弟談談已是難能,你還要我去和父親說?”
難怪徐寒心生不悅,她默默搖頭。方五娘想事情簡單,以爲徐庭儀是一家之長,說出的話徐梧不能不聽,卻忘了徐庭廣的一層關係。倘若此事發生在徐寒身上,徐庭儀大可訓斥兒子不成體統,但對徐梧卻不能。
徐家的爵位與子嗣關係極重。徐庭儀攔着徐梧納李氏,表面看來是不願門風受到玷污,落在有心人眼裡,未免成了有心讓徐庭廣絕後。徐庭儀兄弟二人關係本就撲朔迷離,朝中常有流言,如何禁得起這般折騰!
朝廷的事方五娘不明白,徐寒也不可能與她明說。結果一來二去,兩人僵持不下,她更加認定徐寒兄弟沆瀣一氣,聯合起來欺負她們倆姐妹。想着自己委身做妾以來的種種委屈,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你欺侮我!”
徐寒哭笑不得,她的眼淚看得多了,全然沒有了最初心痛的感覺。無力地搖搖手,他望着她:“並非我不願答允你,而是實在做不到。你既然是我的人,也該爲我着想。三弟與我自幼一同長大,我說的話他未必聽不進去。”
“連老太太都說不動,你出面有什麼用!”方五娘氣急敗壞,跳腳罵道:“說一套做一套,你們徐家人都一樣!你對不住我,他也對不住姐姐!”
“你胡說八道什麼!”徐寒勃然變色,面容鐵青瞪着她:“迎娶公主的前前後後你不是不知道,我何曾有半點對不起你?至今我仍未與她圓房,難道你還不知足?”
“你每天歇在她房裡,我想見你一面都不能。”方五娘氣得喪失了理智,邊哭邊叫:“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只怕你早就想和她圓房了!”
徐寒一言不發,久久盯着她,臉色從通紅到灰敗,最終恢復平靜。他動了動嘴脣,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無力地癱軟在椅上,擺了擺手。
方五娘被他的表現嚇住了,卻不肯認輸,吸了吸鼻子,辯解道:“就算你沒有碰她,孤男寡女日日共處一室,你何嘗想過我!”
“她是我光明正大、名正言順的妻子,何時輪到你指手畫腳?”徐寒按捺不住,冷冷反駁:“莫說圓房,就算我們生下十個八個孩子,又與你何干?”
從前她拿着凌靖雪說事,他總當小女人撒嬌置之一笑,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他心裡沒有妻妾之分,本是哄她寬心的話,她居然當了真!除了失望、憤怒,徐寒更覺得可笑,自己傾心愛着的女人,竟是個不明事理的傻瓜。
此時此刻他胸中浮現的影子,除卻機敏狡黠的凌靖雪,更有聰明靈秀的方四娘、機智活潑的徐恬,爲何自己偏偏愛上個愚鈍衝動的方五娘?他捫心自問,年少無知是唯一的答案。心中越這樣想,看她的神色越冷。
凌靖雪非常滿意聽到的一切,亦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趁着兩人還未抱頭痛哭冰釋前嫌,她適時推開門,溫婉地笑道:“駙馬該服藥了。”
一妻一妾同時立在徐寒面前,一個端莊穩重,一個幼稚任性,一個是皇家奸細,一個是癡心愛人。他頓時心煩意亂,隨着她的話立刻起身:“知道了,我到外間去用,”幾乎逃一樣地離開了房。
凌靖雪有心氣氣方五娘,免得她太不知好歹。挑挑眉,她目不斜視在榻上坐下,含笑望着方五娘:“近來三弟妹心情不大好,姨娘正好陪她說說話。不過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姨娘:既然我攔不住駙馬納妾,三弟妹更未必能。姨娘與其在無謂的事上費心思,不如好生開解她。”
“你……”方五娘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不吐不快:“我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如何能與……能與勾欄賣笑的女人相比?”
“是麼?古往今來爲媵爲妾的,是青樓女子多,還是良家女子多?”凌靖雪笑吟吟地望着她,吐出的話如鋼刀直往她心上插:“倘若世人真計較這些,方大人的二少爺、六小姐又從何處而來?”
方孟然等三兄妹乃方之汶髮妻所出,二少爺、六小姐則是扶正的妾侍、藝妓出身的王氏所出,向來被他們兄妹視爲奇恥大辱。而今凌靖雪故意當着她的面提起,方五娘連撕了她的心都有。
凌靖雪看她氣得半死偏偏說不出反駁的話,不禁起了惻隱之心。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木已成舟,有勞姨娘照顧三弟妹了,”翩然離去。
墨竹守在門外,意猶未盡地撅着嘴:“公主怎麼不多慪她幾句解解氣?”
“她何嘗不是可憐人!”她回頭望了一眼,深深嘆息:“若非世事弄人、身不由己,我原不想夾在他們中間,好沒意思!”
不遠處的徐寒聽得分明,眸光微轉,若有所思。
凌靖雪沒有注意到他,只覺心情煩悶,吩咐了丫鬟到花園裡散步。走了一會兒,忽然發覺只有墨竹在旁伺候,不由詫異:“荷瀾怎麼不見?”
“荷瀾姐姐正在和畫芍說話。”墨竹目光閃了閃,附在她耳邊道:“今兒霜蘋跟着方姨娘過來,卻不在院子裡呆着。荷瀾姐姐覺得奇怪,讓我跟過去看。我帶着畫芍繞了一大圈,好不容易纔找到人,正躲在洛湘閣牆根底下哭呢。”
“哦?”凌靖雪感覺到其中有文章,更仔細地聽着。
“霜蘋知道我是公主身邊的人,死活不肯說半個字。我瞧着沒法,只好先走了,讓畫芍試試套她的話。”墨竹很爲自己的隨機應變自豪,眼睛灼灼發亮:“畫芍從前在洛湘閣做了一段時間,比我們熟的多,或許能有結果。”
凌靖雪讚許地點點頭,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