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輝這邊廂憶起前事,禁不住的捫心自問,而他身邊的齊玄禛,此時的心裡也不平靜。
自從去年冬裡,齊玄輝在往西山皇家寺院進香的路上,爲齊玄禛擋了一次毒箭,九死一生的逃出了條性命後,齊玄禛這個做六哥的,可真就是有些看不明白,自家這位十三弟的行事了。
以前的十三弟因着生母的地位不高,去世的又早,外祖家遠在西北,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幫不上他太多,因此齊玄輝打小就被人欺負。
宮裡的孩子天生的敵意強,當時的五哥,十弟也才都是小豆丁,偏分就知道將這個不受寵的弟弟,往死裡的折騰,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着,少一個兄弟,將來就少一個擋道的?
直到後來齊玄輝被自己護着了,他被人糟踐的情況纔算是有所好轉,可就算自己和母妃再關心,也依舊不能彌補,齊玄輝小時候受到殘害後,所遺留的心理陰影。
齊玄禛到現在都不能忘記,六歲大的齊玄輝當時被十弟的太監,打得半死,可是那恨意十足的眼睛,瞪得猶如銅鈴大,死死的咬着一個小太監的臉,怎麼都不鬆口,硬是生生的咬下了一塊生肉!
本來打算繞道走,不給自家惹事的自己,當時大約就是被這份狠勁給震住了,腳步卻是再也邁不出去了。
一個瘦骨伶仃的孩子身上,竟然蘊含着這麼強的意念,這個人的身上還和自己留着一樣的血脈。
齊玄禛心中一軟的結果,就是自己和九弟又多了一個弟弟。
而這個弟弟和天真可愛的九弟截然不同,簡直可以說是截然相反,若說齊玄禮是最耀眼的太陽,那麼齊玄輝就是最漆黑的夜晚。
齊玄輝陰狠毒辣,對人對事一象都是瑕疵必報,而且還是誰都不信,和正常的齊玄禮比起來,真的是十分的古怪。
可以說是除了自己和九弟,誰都不信,就連母妃他都是警惕的看着,至於身邊伺候的太監宮女,那更是跟防賊子似的提防着。
但是這大半年以來,原本便十分留意齊玄輝的他,發覺自己的這位十三弟,在慢慢的改變着自己。
雖然不是很明顯,但的確是和以前大爲不同了。
首先是齊玄輝眼中的冰冷,漸漸的在融化着,行事陰毒也是越來越少見。
看着母妃的眼神,那是越發的柔和起來,以前最耐不性子被敬妃打扮的他,現在可以半個時辰都不動一下,直到敬妃滿意點頭爲止。
而對於九弟的衝動和囉嗦,也不再無言的抵抗,話也多了些,起碼可以和人正常的交談,不會再是問十句,也不見答一句了。
就連對下人也寬待了許多,眼界也開闊了,在和自己相處的時候,少了幾分依賴,多了幾分敬重,遇事居然也會跟自己說出來個一二三。
這在以前是根本不會發生的事情,想到以前像個鋸嘴葫蘆,自己說什麼他才做什麼的齊玄輝。
再看一看眼前,帶着一抹淺淡的微笑,輕搖扇子,溫和的瞧着九弟作怪的齊玄輝。
他還是覺着現在的齊玄輝更像個人了,以前的十三弟,太冷酷,太黑暗,總讓齊玄禛有一種莫名的擔憂和不確定。
不過眼下齊玄輝的種種改變,也讓齊玄禛覺的心裡不踏實,俗話說得好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齊玄輝現在悄然改變的,可不就是他的本性?
若是別人,他絕對是不聞不問的,可是事關自己一手養大的齊玄輝,齊玄禛還是無法裝作淡定,到底是特意的找了個時間,兄弟間做了一番懇談。
沒想到,齊玄輝聽完了他的詢問,並無辯白,卻是問了齊玄禛一句話:“六哥,要是弟弟我一輩子都站在您身邊,支持您保護您,將來您要是得志了,會容的下弟弟我麼?”
齊玄禛當時隨口就要說出:“爲兄肯定會和弟弟們同甘共苦,不離不棄。”
但當他看到齊玄輝俊顏上,那兩道鄭重到沉重的目光,齊玄禛把這句話嚥到了肚子裡,在書房裡踱起了步子,極爲認真的想着這個問題的答案。
良久,齊玄禛擡起頭,真摯的看着齊玄輝的眼睛,“若只是我們兄弟之間,爲兄的怎樣都能容得下你,從你六歲那年,爲兄將重傷的你帶回瑤華宮,打那時起,你便和九弟一樣,都是我的同胞兄弟,別無兩待。”
“至於你說將來,只要你不做禍國殃民之事,爲兄之心便永不會變。”
“十三弟,爲兄這樣的回答,你滿意麼?”
只見發問的齊玄輝皺着他漂亮的眉毛,雙手環臂低頭沉吟了一會,擡頭又問道:“那要是弟弟真做了禍國殃民的事情呢?六哥會怎樣處置?”
這個問題齊玄禛剛就想好了,此時只見他站的越發筆直,凌然言道:“那自然是以國法爲先,兄弟在後,若真是要到了處置親弟的那一刻,定然是國不能容之大錯,你若能犯下如此大錯,爲兄也定然有督管不利的錯,自然與你一併承擔便是了,還說多的作甚?”
齊玄輝聽完又低下頭,神色變幻的尋思的半天。
他的眼前出現了崔側妃,那軟軟滑倒在鋪着明黃龍紋的榻上的身影。
腦海裡浮現出的她,依舊是眉目如畫,面容祥和,脣角還帶了幾分解脫的笑容,竟像是睡着了一樣。
而病入膏肓的自己,卻在怔怔的瞧着眼前的睡美人,喃喃的喊着:“雲兒,雲兒”
而那人卻是一動不動,任自己呼喊也不睜開眼睛。
齊玄輝彷彿還能感覺到,自己伸手在崔側妃的鼻尖撫過時,那種毫無熱氣呼出的冰冷感。
也看到自己神色大變,眼睛裡醞釀着狂風暴雨,不受控制的低笑起來,漸漸的,這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最終卻是一口鮮血噴出,笑聲嘎然而止,身體便撲在了自己的寵妃身上!
齊玄輝壓根沒有想到,自己死都死了,卻還是魂魄不散,就飄蕩在半空中,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太監,臉上淚水縱橫,一雙手顫抖的厲害。
但卻還是冷冷的吩咐道:“王爺昇天,諸位可以按着王爺的遺願,送各位娘娘,夫人隨王架同登仙路!
良王府發喪,京城遍佈白帆,大靖朝聖上親自爲弟送葬,十幾位皇子與信王爺親自扶棺,金絲楠木的巨大棺槨之後,跟着五十三個楠木小棺槨,聲勢之浩大,場面之悽慘,多年後都無人能超其左右。
前世裡,自己生前就是唯我獨尊,死後也是風光大葬,只不過這毒死滿府妻妾爲自己殉葬的手筆!也實在是太大了些!
等到齊玄輝發現自己重生在少年時,不由得擡頭問天,“是不是老天爺覺得自己前世造孽太深,今世裡特意的讓自己來做個補償的?”
而今生的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放棄投入黑暗,轉而生活在明朗的青天下,重新感受一次不一樣的生活?
想到敬母妃那飽含慈母關愛的眼神,想到九哥依舊天真莽撞的惹着禍,想到六哥在自己身上投入的經歷,再想到崔側妃那絕美而孤傲的臉龐
等齊玄輝再擡起頭來的時候,脣邊卻是綻放出一抹笑顏,少見的攬住自家六哥的肩膀。
哥倆好的嘆道:“六哥,再過段時日,便是魯王府每年一度的百花宴,你陪弟弟一起去吧,還有九哥,咱們兄弟三人一起去,好好的鬆泛一日,散散心也不錯。”
於是,今日的魯王府百花宴上,多出了三位皇子。
而崔府的海棠花柬,也由兩張,變成了四張。
齊玄禛看了眼兩位弟弟,淡淡的言道:“瞧着對面人來的也不少了,這就過去吧,既然來都來了,要是不過去轉上一圈,讓王叔知道了,卻也不像。”
說完便當先扭身下樓去了。
齊玄禮怪笑着攬着齊玄輝的肩膀,小聲說道:“十三弟,你說,是不是咱家六哥開竅了,想再給自己添位新夫人?”
齊玄輝就知道自己這位九哥,從來就不會有正形,明明是比自己大了好幾歲,怎麼老是孩子氣的很?瞧瞧,這想的都是哪跟哪?
以前總覺得他是扮豬吃虎,可是誰能兩世都是扮的這樣像?
齊玄輝覺着眼前又亮堂了許多,突地生出了一個從來都沒有過的念頭。
他皺着眉頭,若有所思的小聲言道:“我看六哥怕是要給九哥尋正妃了吧,您今年可也老大不小的了,他是做哥哥的,自然要替弟弟着想。”
齊玄禮聽完大驚,正經算起來,他今年也還不到十六,怎麼就是老大不小的了?
“我還沒玩夠呢,纔不要娶個母老虎在家裡管東管西!”齊玄禮剛要去找六哥明說。
卻是掃見齊玄輝的雙眼,那一抹笑意可是藏都藏不住。
他這才知道,自己居然反過來被十三弟給戲耍了!
對着突然變得有賊心眼的齊玄輝,齊玄禮哪裡還能忍得住?
伸手就要去收拾這不敬兄長的弟弟。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