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剛纔的喜悅赫然退去,沉聲對崔婉清說道:“想來皇子們打小便師從大儒,人中真龍,自然個個都是不差的,不過這些話,可不是咱們該說的,以後休再提起,去吧,回你屋裡寫拜帖去,祖母有些乏了,想要歪着歇一會。”
崔婉清見崔老夫人神色有異,知道自己說的話,大約是觸動了老人家心裡的某一根玄。
這些事情上,一個小女娃兒,還真不能多說。
她現在能做的,也只能是點到爲止罷了。
只希望祖母能夠明白,當今聖上的子嗣且多着呢,想坐那個寶座的人,也多着呢,可千萬別現在就早早的下了定論纔是。
崔婉清是見好就收,笑着屈膝行禮告退。
眼瞧着自己的這個九孫女出了門,崔老夫人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回案几上,脫了鞋,歪在榻上閉目養神。
芙蕖連忙給崔老夫人身後放了軟枕,又取過一牀粉紫繡百合花的薄錦被,給主子蓋上,繼而在一旁的櫃櫥裡,取出一對紅木美人錘,跪在踏腳上的軟墊子上,拿捏着力度給崔老夫人捶腿。
別看崔老夫人閉目養神,其實這會她的腦子裡,卻是由自家孫女偶然說出的幾句話,聯想到昨日晚上,和自家大兒子的一番懇談。
自家這個大兒子,現在一心的,就是想要求一個能吏的名聲,在官場上,那是出了名的嚴於律己,坐在戶部尚書這個要緊的官位上,愣是做的清水官。
除了官員們都該拿的孝敬,他會接住,別的是一概不沾,只是一心的爲聖上辦差。
這樣的高姿態,固然是崔家的家資豐厚在支撐着他,可是,崔老夫人卻是明白,長子的心中有大丘壑,怕不是一個戶部尚書就能滿足的。
正因爲他的目標遠大,因此上前些年,才能默許了,崔二夫人對明安侯府的所做所爲。
當時的崔永信,還只是一個四品的尚書左丞,可是那件事情過後,不過兩年的功夫,他就一路高升到了現今的戶部尚書。
要不是因爲嚐到了宮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崔永信也不會明裡暗裡的,促使崔家大小姐崔婉華進宮選秀。
崔老夫人心裡再明白不過,只要提前給大孫女定下親事,完全可以避免選秀的命運,不用一輩子被關在高高的宮牆之內。
只不過,兒子大了不由娘,崔永信先是說動了自己的兄弟,接着,就連崔婉華自己也願意走選秀這條路。
既然這一個個的都願意,她這個做祖母的還能說什麼?
一句話,都是爲了崔家的將來,崔老夫人就算再清楚,深宮內院的那一池子水,不好趟,卻也只能閉口不言。
總不能做個被孩子們都討厭的老古董吧?
崔老夫人多年管家夫人的眼界,讓她看的遠,看的多,更看的清,攔路石什麼的,還是不要做了。
而崔老夫人在崔婉清身上,看到的利益所在,崔永信很快也就看出來了,這不,明安侯剛一主動示好,他就穩穩的接住了。
昨晚上特特的叮囑自己,一定要對崔婉清多加照顧,多讓崔婉清和明安侯府往來。
這並不是做大伯父的慈心大發,不過是明安侯最近這一兩年,聖眷頗隆,就連太子殿下,也是想要將其收攏在旗下,爲自己所用。
崔永信一門心思的巴結太子殿下,大概這又是起了什麼心思了。
崔老夫人一向不問朝堂上的事情,總覺着這女人麼,就要像個女人的樣子,可是隻有一件事情,她記得非常的牢。
自家夫君臨死之前,拉住自己的手殷殷叮囑:“咱們家老大有宏圖之志,餘心甚慰,只一樣,萬萬不能參合到儲位之爭,就算是太子殿下將來頻頻示好,也不能讓老大拉着崔家提前站位。”
“需知,世事無常,咱們只是凡人,永遠不會知道,誰會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你只要牢牢的記住,也讓咱們家老大記住,崔家是皇帝的臣子,我們永遠都只忠於皇帝!”
想到這些,自家夫君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使得崔老夫人再也躺不住了。
自家老大越來越明顯的傾向於太子殿下,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自己本着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教條,不願意和長子起了衝突,可是,現在長子的舉動已經越線太多了。
以前從來沒人在她跟前提起這些事情,而她久不理事,也造成了警惕心的喪失。
可今日崔婉清隨意的幾句話,卻讓崔老夫人突地發現,過了這麼些年,當今聖上的皇子越來越多,長大成材的也不少,這也就意味着,儲位之爭更加的變幻莫測了。
想到自家相公的臨別警言,崔老夫人絕對不能讓長子拖着整個崔家,去賭博!
從龍之功,可從來就不是那麼好得的。
“芙蕖,你親自去外院,請了大老爺過來。”崔老夫人突地的睜開雙目吩咐道。
但很快她便加了一句:“不,請大老爺去祠堂見我,我在那裡等他。”
“去請了舒媽媽過來,就說老身要按品大妝!”崔老夫人對白茶吩咐道。
崔永信今日正逢休假,得了母親傳喚的消息,他和崔老夫人的感情甚好,也不敢讓親孃久等,稍作收拾,便帶了兩個貼身長隨,跟着芙蕖來到了崔家的祠堂。
崔家的祠堂,地處崔家東府的東北角,地理位置比較偏僻,不過修繕的很勤,門窗棟樑上的漆水,都是嶄新的,色澤也不是以往的正紅,而是略微深沉些的硃紅,看着就是肅穆莊嚴之地。
祠堂乃是崔家重地,這個院子裡的下人,可也不少,而且因爲差事的重要,月錢也比一般的僕役要多些個。
門口伺候的婆子,剛纔將崔老夫人迎了進去,這遠遠的又看見了自家大老爺,心中暗暗想着,不知府裡又發生了何時,難免面上就帶出幾分驚慌之色。
崔永信官場上浸yin多年的人了,一眼就瞧出不對,扭臉對身後的長隨吩咐了幾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發抖的婆子,這就率先進門了。
這後面的長隨伸手在荷包裡去了一兩碎銀子,扔在婆子的面前,沉聲吩咐道:“大老爺賞你的,管好你的嘴。”
也不再往裡頭走,就站在大門口四處打量着。
崔永信這會心裡也是好一陣子嘀咕,他對自己的親孃還是很瞭解的,這位老太君不是個多事的人,平日裡跟自家媳婦兒也相處得好,甚少正兒八經的跟自己說些什麼事情,像這樣將自己請來祠堂說話,更是從沒有過的事兒!
“這究竟是怎麼了?難道跟我昨日說九丫頭的事情有關?當年我順着西府的意思,冷了明安侯府,她老人家雖然沒有當面明說,但心裡很有些不願意,這次莫非是看出了我的企圖?不願意讓我這般行事?”崔永信也只能想到這些。
他還不知道,這自家親孃一會要跟自己說的事情,可要比這個事兒大得多得多了。
崔永信進了大開着的祠堂大門,只見迎面便是幾百個先祖家人的牌位,層層疊放,老祖的畫像掛在正中央,兩邊掛着的,分別是二代祖和三代祖的畫像。
崔老夫人到得早一些,早就上了高香,這會祠堂裡香燭,長明燈都亮着,瞧着倒是雲霧繚繞,氣氛越發的莊嚴了幾分。
崔永信先從舒媽媽手裡接過了三炷香,對着牌位三偮首,將香湊在燭火上點燃,插進赤金雙鼎大香爐中,復有站在跪墊之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這才又面向崔老夫人,躬身問安。
起身一看,他有點怔神了,只見自家孃親居然穿的是一品誥命正妝,神色間好不嚴肅。
“孃親,這是出了什麼大事?竟讓您如此鄭重其事的大妝而來?”崔永信脫口問道。
崔老夫人瞧着兒子,擺了擺手,舒媽媽便帶着祠堂裡的下人皆數退了出去,到門口,邊喝芙蕖合力將大門閉上,兩人遠遠的走出數十步,就站在那裡守着,爲屋裡的娘倆做個哨探。
這兩人都是崔老夫人第一信任之人,更是深諳爲奴之道。
舒媽媽今日不在老太君跟前伺候,是以卻是還不知道,崔婉清當時跟崔老夫人說的那些話。
而芙蕖可是從頭到尾,都伺候在老太君跟前,此刻,她的心裡可真的是如一鍋開水般的翻滾着。
“九小姐今日說的這話,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還是旁人指使她說的?”
“九小姐從來都是謹小慎微的性子,就算是現在改變了許多,可這謹慎勁依舊未變,從來在老太君跟前,都是不會虛言一字。”
“今日的她看似無意的說了那麼幾句話,但是卻讓老太君的心裡,起了軒然大波,這不像是九小姐的行事風格,如果真的是她刻意爲之,那麼這又是所爲何來?”
芙蕖現在是旁觀者清,崔老夫人是當局者迷,兩人都對崔婉清有着不同的看法。
崔婉清尚不知道,芙蕖的心裡已經對自己起了疑心,讓崔老夫人身邊最在意的大丫鬟,對她刻意的關注起來,這可真是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