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錢,馮氏立顯精明,小心道:“這一回老太太辦喪事,雖是三房那邊添把點,咱們這邊還要顧着親戚,迎來送往也沒少開銷。”
“到底還有多少?”大老爺不耐煩道攖。
馮氏是被打怕了,那邊一沉臉,她下意識的舉手把臉捂住,看的大老爺一陣鬱悶。
馮氏等了一陣沒覺着拳頭落身上,慢慢移開手指頭,見大老爺目光復雜又有些沉悶的看着她,她訕訕的低下頭,吭哧道:“還有三萬多銀子。”
“具體點。”龔三兒說需要三萬五千兩。
“三萬六千兩。”馮氏道償。
“倒是將將夠用。”大老爺心底盤算着,道:“要修建祖墳這事你是知道的,方纔三兒給了預算,說要三萬五……”不等他說完,馮氏徒然拔高調子,“咱們哪有閒錢出這麼多,池哥兒要定親,我剛看好看中一門親,正要與老爺商量把親事定下,咱們趕上老太太沒了,池哥兒守制要一年,一年後這好閨女可就興許是別人家的了,動銀子的事妾身是萬萬不同意的,就算不顧孩子的親事,平日裡吃喝拉撒睡也是要錢的,如今二叔也回來了,正從咱們賬上走,還有二房那起子吃閒飯的要嚼用,哪拿的出這許多?”
大老爺看着馮氏喋喋不休的嘴,腦仁砰砰跳,打斷道:“我問的是公中的銀子,不是咱們自家的。何況定親公中自有規制,庶出的女孩兒兩千兩,嫡出五千兩,男孩兒通通五千兩,你還爭什麼?”
“公中?”馮氏也愣了下。
“遷墳是太師府的事,可不就是公中出銀子嘛。”大老爺就知道這十年下來,馮氏也習慣了,臉皮再一回發燙。
“公中歷來拮据,三兒手上卻富的流油,要不先打張欠條,讓他先出這筆銀子,什麼時候有了再給他就是了。再說就是給不上,咱們都是一家人,分什麼彼此呢。”馮氏隨意說道。
大老爺仍舊皺眉,“但聽方纔他的意思,這筆錢是不打算出的。”
馮氏心裡咯噔一聲,忽地想起自己還霸了龔三兒的萬兩銀子,着實忐忑了幾日,後來沒見人來討要,只當龔三兒不差這點錢,便心安理得的把心放回去了,這會兒聽大老爺說龔三兒不樂意出錢,便想着會不會是圖銀子來的,恰修祖墳就是三萬多兩,她小心翼翼的問:“三兒還說什麼了?”
“說明兒叫管事的送預算的單子來,旁的沒說什麼了。”大老爺嘆口氣,問起龔炎池的親事,“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池哥兒身上沒有功名,但憑着太師府嫡孫的身份,只怕是高不成低不就。”
馮氏不樂意了,道:“老爺莫看輕了池哥兒的份量,想把女兒嫁進來的人家有的是。妾身看好上吏部侍郎刑大人家的幺女,雖說容貌樸實無華,卻是知書達理的孩子,正好邢夫人也看中了咱們家池哥兒,這不一好趕倆好,若不是老太太出事,妾身給您寄的信都到您手裡,該是已經定下來了。”
“刑佔?”大老爺沉思片刻,道:“我去打聽一番再定奪不遲。”見馮氏還要說,他打斷道:“我身爲太師府長子嫡孫,正應該修建祖墳,銀子不夠倒好與三兒提,卻是不能推辭。”
馮氏一聽大老爺如此斬釘截鐵,只能不甘心的閉了嘴。
轉天果真有管事的送預算單子給大老爺與大太太過目,大太太一見就心肝肉的全疼,只一個勁兒的攛掇大老爺去與龔炎則借款。
大老爺卻想着龔炎則那日輕蔑的眼神,只沉着氣沒有動作。
而後馮氏見天的看着賬上銀子流水的支出,到後頭竟是去找大老爺哭訴,再這樣下去日子沒法過了,大老爺也是奇人,竟想着從小妾身上縮減用度,什麼首飾綢緞衣裳水粉,通通都消減至三成,結餘下來八千多兩銀子交給馮氏。
馮氏破涕爲笑,心想如此也好,叫這些小狐狸都奔着富貴來,也瞧瞧高門裡不是沒有要飯的!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事情再說回那日龔炎則與大老爺商量遷墳後,龔炎則從大老爺那出來就回了外書房,進屋就見春曉在抄經,登雲也不在,自己除了披風到裡間洗漱,回頭出來見春曉姿勢都沒變過,就走過來看,春曉筆下正是地藏經,顯見是用來超度的,便道:“你寫了多久?歇了吧。”
春曉道:“三爺去歇吧,我今晚不睡,要把它寫完。”
“寫給老太太的?”
春曉搖頭,“老太太那份寫好了。”
“即是寫給大嫂便不用急,咱們這支祖墳要遷走,等修好了新墓地,怎麼着也得小十天。”龔炎則以爲她是寫給程氏的。
春曉頓住筆,揉着手腕子道:“那我歇歇,既如此,大爺的棺槨也要停靈多日了。”
龔炎則一愣,詫異道:“你是寫給大哥的?”
“人死爲大,總要送一程的,何況還是有才情的英年俊傑!”春曉頗爲感慨的嘆道。
“俊傑?”龔炎則劍眉一挑,嗤笑道:“你這麼說,讓那些真正的俊傑情何以堪?”
“都說了人死爲大,三爺較什麼真兒啊,再說若是大爺活着,指不定會成爲書畫大家,倒是名副其實了。”春曉轉身沒再搭理龔炎則,似漫不經心的從他身邊過去,在洗漱架旁洗手。
龔炎則哼了聲,“你也說指不定,活着大抵就是個窩囊樣兒。”
春曉沒接話,洗好了手坐到妝臺前攏了攏鬢角的碎髮,朝外喊道:“登雲,把準備好的元寶蠟燭帶着,咱們去大房那邊給大爺上香。”
龔炎則纔要坐下就站直了身子,聽外頭登雲脆生生的應了聲,忙阻止道:“添什麼亂?不去!”
登雲沒應聲,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遲疑不知聽哪位主子的吩咐好。
龔炎則沒去理登雲,只與春曉招手,“爺有話與你說。”
春曉皺眉,“等我回來再說。”
“過來,別廢話!”龔炎則脾氣上來了,臉一沉。
春曉似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走了過去,龔炎則伸手把她扯自己身邊坐了,轉過去臉對臉道:“你說說,你給大哥抄經,是不是……裡頭那個沒走?”
倒是有些日子沒人提‘原主魂魄’,春曉當上輩子的事,道:“走的乾乾淨淨。”
“那是你看上大哥的才華了?”龔炎則對才華二字呲之以鼻,眼睛卻緊盯着春曉看,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的蛛絲馬跡。
春曉心裡已經又氣又樂,面上還硬撐着,微微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這可把龔炎則弄炸了,蹭的站起身,手指頭點着春曉腦瓜頂上頭,道:“合着鬼啊神兒的都是扯謊是吧?虧了爺還信你,信的足足的!哼,爺告訴你,你痛快的把人給爺忘了,別等着爺動手叫他不好過!”
春曉微微一抖身子,見龔炎則雖臉都青了,手指頭卻不曾動自己一下,與他慪氣的心思纔算是消了,端端正正的坐正身子,道:“我的事您愛信不信,倒是您騙我的事,我不但信了,還抄了一下午的經,這會兒手腕子還疼呢。”
“爺什麼時候騙過你,爺……”忽地一頓,龔炎則眸光一閃,把手收回來去捧春曉的手腕,緊着道:“別是又傷了?你這不是好手,哪能可勁兒用,登雲也是的,不看着點,看爺怎麼罰她!”
春曉把手往回抽,男人緊緊拽着袖子就是不撒手,暗暗翻白眼道:“你該賞她纔是,若不是登雲無意中說了句大爺養着呢,我還真就預備抄一宿經文,緊着去燒化呢,有您這麼鬧的麼?好好活着的人,偏叫您說不中用了,幸好外頭沒誰聽了去,不然還以爲您存了什麼歹毒心思,生怕人不死。”
龔炎則見春曉明月般的臉兒只有嗔怪,沒有怒意,也覺着有些好笑了,道:“怕什麼?害他死的人都沒被怎麼着,還怕爺說一句不成?再說,你若不睜眼說瞎話的誇他,爺能惱了?”
“還是我不對了?”春曉臉一紅,就沒見過這麼賴皮的人。
龔炎則連忙哄着,抱在懷裡搖了搖,道:“還沒誰讓你陪着遊船呢,爺就是心裡不痛快,你來親爺一口,爺就信你心裡只有爺,再沒有離開爺的心思,如何?”
春曉恍惚了一下,見三爺煜煜生輝的眸光就在自己臉上徘徊,她咬了咬了脣角,這一吻卻怎麼也親不下去,不是因着害羞,是那句沒有離開的心思,可她是要離開的,便裝作嗔怪的撇過臉去,輕聲道:“不親,您能怎麼着?”
龔炎則果真以爲她落不下臉來親自己,便捧着春曉的臉親了一下,哈哈一笑,“你不親,爺親,總歸是爺得着了。”
春曉怕他再說些什麼讓自己揪心的話,忙轉了話頭道:“您說大爺被人害的,是怎麼回事?”
龔炎則鬆開春曉,走過去倒茶,道:“大嫂常年吃藥,即是養身子的必有極爲名貴的在裡頭,大哥病了也要吃藥,可大太太卻是別出心裁,省不得這份錢,便把大嫂藥裡的那幾味停了,勻出錢來給大哥看病吃藥請郎中,大哥知道說什麼也不肯吃了,大嫂估摸着也是被氣着了,再加上大哥一時病的也重,她心眼窄,沒挺過去。”
“這也不叫心眼窄,擱誰身上都夠受的,何況她還病了這麼多年。”春曉抿了抿脣,也是搖頭一嘆,“攤上大太太這樣的婆婆,唉。”
龔炎則淡淡的,不做置評,揚聲喊登雲,“擺晚飯來。”
登雲利落的應聲,龔炎則一笑:“這倒是麻利了。”隨後兩人吃飯不提。
南風起,候鳥飛回,趕上晴天,到了晌午頭,便曬的人兩個肩頭都暖洋洋的。
春曉偷偷清點了要帶走的衣裳和兩張共五百兩的銀票並百十兩細碎銀子,龔炎則給她置辦的金絲細軟、香脂水粉具都不要,只把當初他讓鷹隼帶回的信箋收在衣裳裡層,還有一隻素面銀鐲子,背面刻着一朵迎春花,有花開春曉的意頭,也不知是不是龔炎則有心送的,倒是未曾提過,春曉無意中發現,一直常戴在腕上。
登雲從外頭進來,在門口道:“今兒天真好,姑娘要不要去園子裡走走。”
春曉忙把包袱收好,轉身登雲正好撩簾子進來,春曉假意走到窗子前朝外看了看,想到自己就要走了,也該給龔炎文留個口信,還要去見一見舅舅一家和玄素,便道:“出去走走吧,園子裡還是灰突突的,沒甚可看的。”
“姑娘想去哪?聽說西大街新開了一家銀樓,請的金陵的手藝師傅,擅長做點翠的首飾,我陪您去逛逛吧。”登雲將一捧鮮花放在花瓶裡擺好,低頭輕輕聞了聞,“這花可真好看,姑娘喜歡什麼花。”
“迎春。”春曉朝外看着明媚的陽光,微微一笑。
登雲點頭,“我什麼都喜歡。”說着回屋找了件夾絨月色披風,陪春曉出府。
三房在太師府是特別的存在,原先女眷出府要老太太點頭,如今理事的對牌就在春曉手裡,管着太師府內務的馮氏又管不到她頭上,春曉進出府極爲方便。
照舊是坐了馬車出去,先去了龔炎文仙芝樓,不巧的是仙芝樓今日休業,原是一個月連休三日整業,常客都知道,春曉卻是白來一回,便調轉馬頭去了登雲說的銀樓。
春曉隔着帷幔仰頭,就見是兩層建築,牌匾上寫着流彩銀樓,登雲扶着她進去,樓下卻是賣一些不甚貴重的,但也小巧精緻,即便是鎏金或是成色一般的珠子玉器也都有可取之處,春曉原是隨意看看,這會兒也看的入神。
賣貨的是兩個有些年紀的老掌櫃,春曉點了一款點翠鎏金薔薇連枝龍鳳頭面併發簪、釵環一整套,登雲在一旁看着道:“這套精緻喜氣,倒好留着成親以後戴。”
“我也是看中它喜氣,要送給一個朋友的。”春曉頓了一下,而後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