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江面涼風習習,青山兩岸傳來猿啼,還有各種不知名的鳥叫,春曉臉上帶着紗幕,紗幕的邊角被江風吹的緩緩翻動,她朝前望着,碧波似沒有盡頭,山峰拱衛的天際,水洗一樣清澈。
“曉兒,過來。”龔炎則眼瞅着魚湯煮好,朝船尾的春曉道。
春曉壓了壓嘴角,頭有些疼償。
師傅讓他隨龔炎則走,說她塵緣未了,什麼時候塵緣盡了再回玉霞宮。她實在想不通,人就活在塵世中,哪有盡的那一天?就差問師傅一句,是不是要等死了再回去。但看師傅莊重的眼神,又覺得自己是歪理,也許真有看透塵緣的那一日。
不過爲什麼一定要跟着龔炎則?
春曉如今看龔炎則已經不會和前世混淆,前世的龔炎舅舅是個自律刻己、嚴肅內斂的人,即便對一個人好也不會讓人覺得他膩歪纏人,可龔炎則的性格完全不是,龔三爺一身風丨流做派,痞性十足,無賴又霸道,偏還有真本事,想甩都甩不掉。
況且春曉也承認,她對他是有些感情的,前世再清晰,也只是掠過的影像,有許多事並不能感同身受,她感受最深的是重生以後的人和事,畢竟如今她是另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但嚴格說來,自己並不喜歡龔炎則這樣的,如果不是重生後稀裡糊塗和他纏在了一處,她肯定對這樣的人繞路,且繞的遠遠的。
“曉兒,看什麼這麼入神?”春曉正皺眉想心事,就覺耳畔一口溼漉漉的熱氣,她渾身一抖,偏開頭見龔炎則不知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的立在她身後,身體貼的很近,半面俊顏瑩然如玉的近在咫尺,那一股龍涎香的味道也縈繞而至。
春曉暗恨,這男人最無賴的就是明明見她冷若冰霜,他還能全不在意的無時無刻不表明兩人關係親密。
“我不吃魚,你們吃吧。”春曉冷泠泠的眼往旁邊一轉,扭身就要走。
才挪開一小步,手就被龔炎則扯住,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心,斜睨過來,勾着脣道:“爺餵你。”
春曉眼看這一船人,頭皮發麻,想抽回手也抽不動,只得咬牙道:“你別得寸進尺,我不是春曉,你是知道的。”
在船上也有幾日了,只要她這樣說,龔炎則雖還霸道的禁錮她在身邊,卻不會強迫她做這做那,一般膩歪一會兒也就放她走。
今日卻不同,龔炎則不但沒放手,反而扯她過去,按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下,隨後盛了一碗魚湯過來。
春曉前世裡是不吃魚的,打小就不吃,魚腥味兒聞到就噁心。
這碗魚湯端過來她便皺了眉,看着奶油般津白的湯汁也沒覺得多噁心,可還是下意識的要躲開。
龔炎則按住她的胳膊,一面深深看着她,一面笑道:“賞爺個臉兒,爺親手燉的,果木燒的炭,味道和京城老香居的沒差什麼,你吃一碗,爺下晌歇覺,不用陪爺下棋。”
春曉每日下晌都被龔炎則捉住下棋,她的棋藝傳承自師孃,格局不夠大,卻夠刁鑽,只對上龔炎則每鬥必輸,讓人喪氣。
“眼瞅着就要到碼頭了,怎麼也得吃一回江魚纔不枉一路坐船回來。”龔炎則又把碗往前湊了湊,微挑的眼角在魚湯氤氳的霧裡帶出一抹豔色。
看的春曉心一跳,忙低下眼去,臉也跟着發燙。
龔炎則發現春曉雖恢復了記憶,但比以前還要注重儀表,尤爲矜持,只稍稍離的近些便要臉紅,這幾日他也不敢迫她太過,既不能全照着以前來,但也不能放手不管,所謂好女怕纏郎,何況她就是恢復記憶了,也沒忘了和自己過日子那塊兒。
龔炎則向來想事情通透,又對春曉尤有耐性,就這麼哄着,壓着,一點點磨着,他想的遠,要和他過一輩子的女子,總要心甘情願才圓滿,當然,即便心有不甘,他也沒打算放手,總之春曉是他的女人,就是死,也得和他埋一處。
春曉被連哄帶騙又色丨誘的吃了一口湯,意外的不但沒覺得難吃,反而十分喜歡,不知不覺就吃光了一碗,龔炎則看着滿意,又盛了一碗過來,春曉沒用再勸,慢慢小口吃了。
等收了碗筷,龔炎則摟着她坐在船艙的窗口往外看,春曉扭着身子卻擺脫不了,又臉紅心跳,手腳發軟,抖着嘴角道:“我都說了我不是春曉,我……
“你就是春曉。”龔炎則斬釘截鐵的斷掉她這兩日掛在嘴邊的說辭,手摟着肩頭,一手捏起她的下巴,道:“你不是春曉還能是永安公主?”眼見春曉紅透了臉,眼神卻堅定,便知她心裡就是這麼認爲的,龔炎則沉着嗓子道:“永安死了二百多年了,你就不能讓她安息?總拎出來說有意思麼?”
春曉瞪圓眼睛,以爲龔炎則不承認她是永安公主,忙要解釋,龔炎則又道:“永安不吃魚,不管是誰做出來的魚,她都不吃。”
想要辯解的春曉一下愣住了,怔怔的似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龔炎則鬆開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微微嘆氣,將手撫在她頭髮上,輕緩的撫動,“永安公主只是你做的一個夢罷了,想多了無益,你只看看眼前這青山綠水,喝一喝鮮美的魚湯,吸一口江風,吐一口濁氣,你還不懂麼?永安已沉朽腐壞,而你還活生生的什麼都感知的到。”
春曉僵住了身子,抱着她的人把手臂收緊了幾分,微嘆道:“待爺把手頭的事兒了一了,就陪你大山大川的走一走,哪裡好就在哪裡住一段日子,想去別處了就再走,大把時光等着你,你擁有的,永安永遠不會有,你心思通透,爺說了這許多你若還是不懂……”
春曉扭頭看他,眸光復雜。
龔炎則卻是一笑,語氣轉而輕佻,“那爺還真得再想想怎麼勸你,早前你就是榆木腦袋,出去這一趟就更不開竅了,幸好爺聰明。”頓了頓,伸手摸了春曉的臉頰一把,“不然將來生的孩子只怕是個笨的。”
“孩子纔不會笨,你才……”驚覺被他拐了過去,春曉羞惱的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哼了聲偏過頭去。
不過不可否認,心沒有那麼沉鬱了,她眼看着師兄幾個情願被墓室埋葬,讓歲月凝固,她的心情遠沒有看上去那樣平靜,後來知道師傅還活在世上才覺得有一絲安慰,但正如龔炎則所說,她時而會迷茫自己到底是誰。
現在想想其實可以很簡單的分辨,不吃魚的是永安,吃魚的是春曉。
龔炎則見她偏頭看向窗外,眼神漸漸平靜,也心安不少,慢慢摟着她靠在椅子裡,閉上眼睛養神。
半個月後,一行人回到瀝鎮,龔炎則要帶人回太師府,春曉卻另外叫了轎子,去了客棧。龔三爺見轎子走的遠了,暗自咬牙:玉霞老道的藥最好是管用,範六娘若不醒,他和那老道沒完!
這時候已經八月底,中秋都已經過了,太師府裡顯的有些蕭條,龔炎則回府,因他的人大部分都去了京城,只留了幾個在冬晴園侍候昏睡不醒的範六娘,所以進門,僕人不似以往熱烈,只請了安就沒了動靜。
他也不在意,只徑直往冬晴園去。
玉霞囑咐過,餵給範六孃的藥要在八月底之前,這緊趕慢趕,差一點就誤了期限。
範老太太早在十五一過就在六娘身邊守着了,一道來的還有範六孃的親孃以及其兄長,眼瞅着月底,範老太太嘴上不說,心裡卻泛起嘀咕,當時龔炎則與她說的,“八月底前我把藥送回來,先是六表妹吃好了,醒過來纔算第一步,第二步,六表妹說退親,這親事纔算不成。若是八月底藥不來或是藥不好用,再或是好用六娘不退親,那我與六娘沒得說,就是夫妻了,這輩子除了她再不會招惹旁人。”
這是龔炎則鄭重其事與她說過的話,正因如此,她才頂着龔氏族長的壓力,非要在老太太喪期沒過給兩個孩子辦了簡單的婚宴。
她正皺眉想着,就聽外頭有人跑着稟報:“三爺回來了!……”
範老太太激動的站起了身,兒媳婦忙一把扶住,都是眼神灼熱的盯着門口,但見簾子一動,一人大步進來,行走如風,儀表堂堂,一下就讓範六孃的母親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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