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秋以爲這樣偏僻的廂房不會有人路過搭救,喊也無望,不想竟來了人,一時大喜,張了半天嘴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是……龐九爺?”春曉聽見動靜,忙從裡間跑出來,撲到門板,隔着門遲疑的問攖。
正如春曉所言,門外不是別人,正是龐白。
也是巧了,龐白氣沖沖從閣樓奔下,心裡憋着一股亂撞的怒氣一路徑直來到龔炎則的書房,卻因腳步太急與個小廝撞了肩膀,那小廝神色極爲慌張,撞了人也只擡頭看了眼,便匆匆朝前跑了。
龐白被撞了這一下倒似清醒了,停在原地,望了眼近在咫尺的書房,不知怎麼又回頭看了眼跑掉的小廝,心想:我這麼尋來也不過是與龔三兒鬧一場不愉快罷了,還要被龔三兒鄙夷奚落一通,何苦來哉,不若從長計議,再找機會整治了他,至於春曉……如此下賤的女子,再不理會便是償!
想到此就要轉頭回去,卻聽麥子說:“那不是五爺身邊的輕墨嗎?鬼鬼祟祟的指不定又幹什麼壞事了。”
龔家三房的五爺與三爺的關係,就似貓和鼠,一個稱王稱霸,一個戰戰兢兢,但凡打聽一兩句,沒有不知道的。龐白自然比外人更瞭解一些,但若只是說嫡庶區別,卻冤枉了龔三兒,就小五里外兩張臉皮的人,龐白便更覺厭惡,然這兄弟倆人一個真狠一個僞善,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
龐白無心管這兄弟倆的事,也輪不到他這外人插手,便呵斥麥子:“在人家府上,說話要有分寸,別有的沒的亂嚼舌根,再讓爺聽到,仔細送你回綏州。”
麥子忙說不敢了。
主僕倆向外走,走了一陣,龐白突然頓住腳,道:“你去打聽一下……春曉主僕是不是回去了。”
麥子明顯愣了,見九爺皺了眉頭才忙應下,折回身去,等他小跑着回來,龐白竟沒走,一直等在原地,一時竟有些慌了,道:“院子裡沒人,書房門上了鎖。”
龐白道:“難道她們不是來書房了?可這條路……不是書房便是出府了。”想到天色已晚,女眷是不會出去的,眼角一跳,忙大步朝書房去,麥子也只得再度返回。
所幸書房的院子並不是大,兩人順着迴廊很快尋到後面來,立時聽到有人呼救,聽聲音分辨不出是誰再喊,龐白只得小心上前問話,等了一陣無人回答,正疑惑時,就聽春曉那輕軟乾淨的聲音傳來,一聲龐九爺喚的他心顫。
一時全忘了記恨她的事,忙問:“你怎麼被關在這裡了?誰做的?”
“先別管這些,先救我們出去。”春曉推了推門,急切道。
“好。”龐白答應着,就左右望了望,想找個什麼把鎖砸開,只院子拾掇的乾淨,並不見‘利器’,忙安撫春曉:“你不用怕,我讓麥子尋人來,必能救你。”說罷吩咐麥子,這時麥子精神卻有些恍惚,看着自家九爺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心裡不痛快起來,哼道:“爺還是算了吧,這是人家府上,有什麼事也輪不到咱們管。”倒是把龐白才與他說的回贈了去。
龐白使勁瞪了麥子一眼,就聽門後春曉道:“小哥兒說的在理,奴婢求九爺繞到後窗來,窗子許能撬動,奴婢與夕秋從後窗逃生,不敢驚動旁人。”
龐白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不吐不快,說到底她還是龔炎則的女人,時時爲太師府的顏面、爲龔三爺的顏面着想,那他龐白呢?她是怎麼看的?
龐白的手慢慢離開銅鎖,沉默片刻,低低吩咐麥子:“去後窗試試,不許敷衍。”
麥子很是不情願,見龐九爺面色沉了下來,這纔去了。
“九爺?你還在嗎?”門裡春曉焦急的問。
龐白盯着門板,似要穿過去看清春曉的面容,片刻後,低沉而緩慢的道:“你是龔炎則的妾侍?”
門這邊,夕秋聽出春曉與門外的男人認識,本該回避,但盼着出去,便一直留在春曉身邊,待聽了這麼一句,心裡咯噔一下,忙急急向後退了,以避嫌疑。
反而春曉端正坦然,並未避諱,道:“是。”又想龐白那日在橋頭說的話,也隱隱有些犯難,卻不知該解釋什麼,便住了口。
龐白心緒翻騰,深吸氣,又問:“當日夜宴,你爲何假裝不識三爺?”
春曉愣住,慢慢蹙起眉頭,倒更不知如何回答了,總不能實說是爲了逃避五爺……,斟酌着,慢聲道:“請九爺寬待,此事奴婢不便說與人聽。”
“事無不可對人言,你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長久聽不到春曉應聲,龐白咬牙道:“只要你說,我便既往不咎。”這已是他的底線,若她還不肯坦誠,不管緣由如何,他也絕不肯原諒了。
春曉倒是聽出龐白語氣中的異樣,但五爺的事,不能說。
龐白等的焦心,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以爲是麥子,扭頭便問:“窗子可能推動?”不想身後並不是自己的小廝,只見一張蒙了面的臉,不曾分辨男女,迎頭便接了一棍子,當即天旋地轉,想用手撐着腦袋,卻覺掌心粘膩,伸出手來盡是血,他擡頭再去看那人,眼前一陣陣發黑,而後軟倒在地。
來人用腳尖碰了碰龐白的肩頭,龐白一動不動,已是被敲暈了。這才放心扯下面巾,露出本來面目,脣紅齒白的少年不是五爺又是哪個!
不一時輕墨從後牆繞出來,跑到近前道:“弄暈了,全不是小的對手。”
龔炎慶滿意的笑了笑,伸手摸出個荷包,捏了捏足有二兩銀子,揚手丟給輕墨,道:“賞你了,將這兩個看緊了。”努了努下巴,示意在地上躺倒的龐白。
輕墨得了銀子眉開眼笑,連聲應道:“保準礙不了五爺的好事,五爺就放心吧。”
龔炎慶點頭,便不再理輕墨,翻手捏出一支香來,點燃,自門上尋了個縫隙將香頭探了進去,因他來時只瞧見龐白立在門口犯難,卻不曾聽見門裡春曉說話,又有龐白的小廝試圖推開後窗,便以爲春曉在後窗那裡,他點了迷丨物,怕春曉與那個丫頭不夠料,這回便要點燃整支,省的再被春曉逃了。
他想的好,春曉也不是沒記性的人,上次一盆洗腳水衝了藥效,耳聽龔炎慶與輕墨說話,立時拉了夕秋回到屋裡,四處摸索,不見水盆,倒是有一壺茶在桌子上放着,便用茶水將帕子打溼,與夕秋一人一塊捂住口鼻,又抱了花瓶在懷裡。兩人盯着那支香燃光,竟然一絲頭暈的感覺都沒有,春曉不禁暗暗慶幸,招呼夕秋緊緊守在門兩側,只等龔炎慶進門。
門外龔炎慶掏出鑰匙,剛要開門,想了想回頭問輕墨,“醒了麼?”
輕墨道:“未曾,連眼皮都不曾動。”
龔炎慶又轉過身來,對着裡間試探的喊道:“春曉……春曉……。”
春曉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夕秋更是咬緊牙關,驚懼的雙眼瞪的大大的,聞言,兩人繃緊了身子,春曉將花瓶舉了起來,夕秋亦抄起妝奩匣子,珍兒的房間擺設極少,她也是急切間沒什麼趁手的了。
春曉看她一眼,夕秋隻眼睛盯着門,拿着匣子的手不住的抖。
不一時只聽鎖鏈響,銅鎖落地,隨即門被人拉開,緊接着一隻腳跨過門檻,龔炎慶的身子探進半邊來,夕秋到底不曾做過這樣的事,只看到人影便將匣子砸了下去,卻只砸到龔炎慶的一邊肩膀,就聽一聲“啊!”隨即龔炎慶就踹出一腳,將夕秋踢到一邊。
事到臨頭,春曉卻是冷靜異常,就如上回放火燒柴房一樣,心尖顫抖卻也帶着興奮,手裡抓着的花瓶也特別穩,未曾因夕秋失誤就驚慌失措的亂砸下去,而是等龔炎慶背過身對付夕秋時,她一步上前,眼看着花瓶四分五裂,少年脖子後大紅織錦的上好料子慢慢滑下雪白的瓷片,烏鴉鴉的頭髮上也沾了瓷渣,然後她看到龔炎慶不可置信的扭頭看她。
“春曉……。”他竟然沒被砸暈,還要奔她來。
春曉嚇的不輕,緊緊向後退,身子抵上牆壁,就見龔炎慶只堪堪邁了一步就眼白向上翻,撲通栽倒在地,頭正磕在她腳邊兒。
此時耳邊是自己重重的喘息,屋子裡一片詭異的安靜,過了半晌,春曉才慢慢挪開腳,一點點的向後倒退,直退到炕邊,伸手摸進珍兒做針黹的線簍,攥住剪刀,隨即快步來到夕秋身邊,夕秋捂着肚子,蜷縮成一團。
“你如何了?還能走嗎?”春曉一邊盯着龔炎慶,一邊問夕秋。
夕秋氣息短促,抖着脣瓣道:“奴婢沒事。”說着咬牙起身,春曉擋在夕秋前面,拿着剪刀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龔炎慶醒過來。
夕秋站起身,春曉忙扶住她,兩人便朝外走,正要出門卻與龐白碰頭,龐白額頭上盡是血跡,卻緊張的看着春曉,急急問:“你可傷了哪?我看看。”
春曉此時見他正如見了親人,不由潸然,搖着頭,看他頭上的傷道:“你傷到了,這可如何是好。”
龐白亦是搖頭,只不錯眼的看着她,“這點傷無妨的。”
夕秋捂着肚子竟不敢回頭看一眼屋裡的龔炎慶,見兩人還要再說,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姑娘,不如還是先離開再說。”
春曉與龐白微愣,這纔回過神來,春曉臉頰熱了熱,低頭抹了淚,扶着夕秋就要走。龐白卻道:“我那小廝還在後窗,我去叫醒他,你們先走。”
春曉點頭,與夕秋先行,快到角門時,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兩人如驚弓之鳥靠在一處,待見是龐白主僕跟了上來,這才放下心,等他二人走近,四人聚首同行,直走至橋邊駐足,此時天色黑透,春曉一邊看了龐白的傷口一邊道:“今天多虧九爺幫忙,奴婢深感大恩,日後定當圖報。”說完頓了頓,不等龐白說話,又道:“您的傷不可大意,請千萬去看郎中,奴婢明日再來探望九爺。”
龐白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頭,“好,我等你。”
……
春曉回到下院,先將夕秋安置好,悄悄喊了善爲請魯婆子來,然後自回房中洗漱。
孫婆子眼尖,晚飯後半晌不見春曉,這會兒都掌燈了才見人回來,便覺得不妥,又想寄遠閣裡住着的龐九爺,不由眼皮亂跳,生怕春曉做出什麼膽大包天的事來,忙撩了簾子進來,見春曉正坐在梳妝檯前梳頭,慢慢走近,細細打量她的神色,並不見春風雨露的嬌羞,反倒是這雙清泠泠的眼睛越發帶着霜意。
“婆婆有事?”春曉手指繞着頭髮,裝作漫不經心的問。
孫婆子抻着臉皮笑道:“錢婆子早早在火上煨着燕窩粥,老奴進來想問姑娘,這會兒要不要用一些。”
春曉折騰那一氣,竟覺得餓了,便道:“端來吧。”
孫婆子答應了聲,卻沒挪腳,春曉餘光掃了她一眼:“婆婆還說沒事,有事就說吧。”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姑娘,近些時日可曾見過龐九爺,老奴的外甥昨兒熱水燙了下巴,想求龐九爺的雪融生肌膏,不瞞姑娘說,老奴那便宜外甥倒有幾個錢兒,如今還沒娶房媳婦,臉上要是落了疤就不美了。”
春曉這才明白孫婆子的意圖,不由苦嘆,心道:還說什麼見不見,才一同逃出來,明日還要去見,此人因我而受傷,一時半刻只怕斷不了聯繫了。
孫婆子細打量春曉神色,見她似想起了什麼,半晌不應聲,不由驚詫,急道:“姑娘!你可不能這麼做啊,如今你……”不待她說完,就聽身後有人進來,“說什麼呢?什麼不能做了?”
原是龔炎則回來了,孫婆子立時閉了嘴,春曉垂下眼,慢聲道:“婆婆不許婢妾再吃酒了,如今侍候在三爺身邊,總不好老是吃的酩酊大醉。”說着起身,爲龔炎則倒了碗茶。
孫婆子忙低了頭,退了幾步,轉身出去,掀簾子時回頭看了眼春曉,恨不得一肚子勸誡的話要說,卻只能憋着,臉色分外難看的出去了。
龔炎則接了茶喝,又要洗漱,便喊夕秋,春曉忙要去打水,道:“夕秋病了,婢妾正叫了魯婆子來,張羅給她請郎中。”
“什麼病?”龔炎則攔住春曉,朝外喊福泉進來侍候。
春曉道:“看不出,肚子也痛頭也痛。”
龔炎則由着福泉侍候,又進裡間換了常服,才坐下來與春曉說話,“晚飯用的什麼?”
春曉答了,瞥眼就見從珍兒屋裡帶出來的剪刀放在炕邊,忙走過去要收起來,龔炎則看過去,就道:“晚上別做針線,仔細壞了眼睛。”
“嗯。”將剪刀收進針線簍裡,便不說話了。
龔炎則道:“夕秋病了你這裡便沒人侍候,爺看,還需配幾個丫頭,再配個教養嬤嬤,管事媽媽就孫婆子吧,人也精明能幹,錢婆子竈上的手藝不錯,也留下,你看看還要添什麼人。”
春曉總覺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走,是以對這些事並不上心,但今日發生的事讓她警醒,先不說何時能出府,就怕真有那麼一天,她不一定有命在,如此安置在她身邊的人是有必要仔細些,遂道:“三爺說的都好,就是丫頭婢妾想從外面採買。”
龔炎則看了看她,眸色冗沉,片刻後忽地一笑:“你想怎樣就怎樣。”說完起身坐到春曉身邊,春曉想躲,龔炎則的手臂卻更快一步,將人環住,湊近她的頸窩深深聞了聞,低聲道:“醉娘,你昨晚睡的太沉,理都不理爺,可知爺受盡煎熬,今晚你要怎麼補償,嗯?”
春曉僵住身子偏偏了頭,只覺得他哈出的氣溼潤灼熱,脖子往下一陣陣酥麻。
龔炎則忽然頓住,坐回身子,道:“你身上一股子什麼味兒?”
春曉一愣,方纔匆忙的趕回來,還沒來得急換衣裳,身上這味兒不好說,別是龔炎慶的迷物,偷偷撩眼皮,見龔炎則身子向後仰,嫌棄道:“快去洗浴,以後別什麼香的臭的都往身上擦。”
春曉不動聲色的也低頭聞了聞,竟是珍兒用的香水味兒,暗道:今日的事看來也不全是壞的,就身上的這股子爛水果的味兒,也算物盡其用了,惹龔炎則的厭惡,正合她意。
龔炎則又喊福泉打水,福泉只得忙碌起來,福泉是貼身侍候龔炎則的,春曉過意不去,有些不自在的想喊旁人幫忙,這才發現,善爲不在,孫婆子又常叨咕腰疼,錢婆子還在竈上看着燕窩粥,一時竟真尋不到幫手,她原地打了轉,龔炎則笑道:“你是他奶奶,他侍候你是應當應份的,你胡亂苦惱什麼,過來給爺倒茶。”
福泉伶俐,忙道:“小的能爲奶奶做事,那是小的的福分,奶奶可千萬垂憐小的,保佑小的這份福分長長久久纔好。”
如此說,倒不好不讓他做了,春曉只得轉身去給龔炎則倒茶,才走到桌前,龔炎則的手就將她的手握住,拇指指肚緩緩碾揉,低低說道:“你倒是個心軟的,怎不見你心疼爺?”沒等春曉明白他什麼意思,他又道:“你不心疼爺,爺心疼你。”說着也不知從哪拿出一隻妝花黑木妝奩,放到她手邊。
福泉偷眼溜了一圈,見那匣子就是一愣,隨即心砰砰亂跳,急忙退了出去,到門口正瞧見善爲陪着魯婆子過來,他將人攔住,道:“三爺在裡面,有事您明天再來。”
“可……”魯婆子知道春曉,這麼晚了找她必是有事要說,她一遲疑,福泉才道:“我方纔聽了一耳朵,奶奶是要爲夕秋姑娘張羅請郎中,夕秋姑娘病了。”
魯婆子一愣,“奶奶?”大驚,“什麼時候的事?”
福泉呵呵一笑,道:“三爺的意思,即是這麼稱呼,三爺高興,姑娘面上也風光不是。”
魯婆子恍悟,原只是討春曉歡心罷了,倒不是真成了什麼奶奶,不知怎地,她反倒是放心多一些,並沒有什麼歡喜,既然見不到春曉,只得如福泉所言,去瞧瞧夕秋,三人都有事要做便散了。
屋子裡,春曉見匣子裡一對碧玉鐲子,一副鸞鳳點翠頭面,一支纏枝步搖並一副玉珠墜子,齊全一套,翡翠水頭綠汪汪的一看就知貴重,她面上不見歡喜,反而抿緊了脣,碰都不去碰一下。
龔炎則將匣子蓋上,心想多少女人愛這些珠寶首飾,她卻是個少見的,便揉捏着她的手心說:“不歡喜便罷了,歡喜什麼告訴爺知道,爺也好送來討你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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