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棄的手,不受控制地在煙火最燦爛的一刻探了過去,他第一次見到君天遙的時候,便是在煙花絢爛的時節,便是那一夜太過熱烈的煙花,將心底的渴望,化爲了執念,他只是想要一份溫暖,只是想要一份能夠讓他不再那麼寂寞的陪伴。
他想要的這麼少,這麼簡單,偏偏,他要的東西,對於那個人來說是個奢望。
“嘶!”的一聲,火舌舔舔上了冰色的手指,發出一陣燒灼的聲音,皮肉的燒焦味比起所有東西焚燒的味道都要刺鼻。
慕容棄愣了下,彷彿沒有感覺,他慢慢地,一點點地,收回了手,看着那被絢爛的煙花灼傷的手指,冰冷的脣線向上斜斜地挑起,笑了起來,喉嚨中卻像是堵住了一般,什麼聲音都發布出來。
無聲地大笑,狂笑,他臉上的肌肉顫動,俊秀的五官扭曲的近乎猙獰:“君天遙,君天遙,爲什麼你要一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咬牙切齒,恨得想要將那個人抽筋扒皮,他的眸子,陰鷙的像是地府中千年萬年凝結成的黑暗,引人墮落。
蹲着的身子,無力地坐倒,冰涼的地板,將深深的寒意,透過衣袍,透過肌膚,透過骨髓,傳遞入已經冷結了的心中。
慕容棄的手張開,五指緊緊地按住自己胸口心臟的位置,痙攣着,慘白而又無力。
爲什麼,我永遠永遠無法放開你,即使你活該被千刀萬剮,即使你應該下地獄,爲什麼,我要慶幸,你不是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爲什麼,我會到了這個地步,仍然對你心軟:“語嫣,對不起,對不起……”
喃喃着,對着那個生死不明的女子,濃重的,難以言喻的愧疚快要將他壓垮,偏偏,他垮不了,也許,是因爲爲了那個人傷了太多,痛了太多,錯了太多,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種難以忍受的心痛。
火焰漸漸熄滅,慕容棄臉上的表情從猙獰一點點地化爲平靜,沒有絲毫的波動,慘白的面色,黑沉沉的眸子,黑白相間,看起來空洞洞的,格外的瘮人。
書房中重新迴歸了沉黯,慕容棄將火盆中的殘餘都一一收拾乾淨,有條不紊,和方纔的激動判若兩人,然後,自牆上拿下那把慕容子清賜給他的神兵利器,雙手捧住,左手握住劍柄,向着外邊輕輕一抽,一泓秋水染亮了黑暗沉寂的眸子,那透徹的寒芒,讓人只是看上那麼一眼,便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一聲輕響,劍入鞘。
慕容棄最後看了一眼這間書房,然後,沒有任何遲疑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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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裡晨鐘暮鼓聲聲的萬安寺,今日格外的安靜,靜的有些嚇人,沒有出入的香客信徒,沒有來往迎客的僧人,沒有安定人心的誦經聲,沒有煙霧繚繞的靜逸,仿若所有的生機都已經斷絕了一般,讓人下意識地心底悚然。
供奉着大佛的寶殿中,那個白色的身影背對着他,男子仰頭看着慈悲微笑的佛祖,似是已經出了神,在周圍宏偉殿宇的映襯下,一個單薄的身影,顯得格外的渺小。
慕容棄站在大雄寶殿外,默不作聲,靜靜地看着君天遙單薄的身影,眼中一片冰冷寂靜,沒有絲毫的情緒顯露。
“一個人來的?”
君天遙沒有讓他等太久,轉過了身子。
“一個人來的……”
遙遙的,兩個人的目光相對,那一霎那,仿若穿越了無數的時光,煙花絢爛的夜晚,孩子扯住了少年的衣角,冰冷的河水中,君天遙抓住了下沉的慕容棄,月光璀璨的河灘邊,兩個人一起殺死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他意外於他的回身相助,愕然於他的那一聲讚美,他意外於他的殺伐果決,驚愕於他臉上迷惑人心的笑容,一種懵懂的感情流轉,暗夜的森林中,他照顧他,幫他燃起一捧火焰,喧囂的青樓中,他戲謔地看着他陷入情|欲的漩渦,潑了他一身冷水,卻也是他,第一個教會他什麼是欲|望,寂靜無人的深夜,冷寒的人,會在夢中與另一個人纏綿。
逃亡的路上,他爲了他毅然擋在最前面,而他,卻將他擋在了後面。也許,在那一刻,他們雙雙死去,便沒有了後來的痛苦吧,因爲,起碼在那一刻,他是虔誠的愛着男孩的,他是真心地爲着少年感動的。
五年的守望,他讓自己忘記他,而他,一直一直在無人的角落,默默的,執拗地看着他。
再次的相遇,他站着,他跪着,兩個人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卑微入了塵埃。可是,他還記得,男人冰色的眸子中,能夠將任何人點燃的灼熱情感,那熱情,只屬於他一個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剝奪;可是,他還記得,在那綠意盎然的山坡上,男子溫柔的眸子中,僅僅映入自己一個人的身影時的動容。
物是人非事事休,到最後,居然是在這種情形下相見,兩個人,他冰色的眸子中,是可以將任何熱情凍住的無盡寒意,是沉澱了千萬年的深淵漠然。他流水般嫵媚的眸子中,溫柔成了最表層的僞裝,眼底的深處,潛藏着的,是獸性的猙獰,是要將他面前人拖入地獄的惡意。
對視間,情意層層碾磨,剩下的,惟有痛苦。
“語嫣如何了?”
第二句話,慕容棄先打破了無聲的凝望,問的便是薛語嫣,君天遙怔愣了下,眼睛望向他懷中抱着的利劍,那鑲在劍柄處華貴的寶石,刺痛了他的眼。
君天遙有些控制不住地側轉了頭,將目光望向左側的羅漢,那是伏魔羅漢,他現在,何嘗不是入魔呢?
“若是我告訴你,你看到的那一幕是薛語嫣設計好的,你信嗎?”
君天遙的聲音悠悠盪盪,恍若沒有根的浮萍一般,帶着飄忽,慕容棄的面色神態沒有變化一點:“我相信……”
君天遙猛地轉過了頭,眼中爆發出一陣生機的色彩,脣畔的笑容洋溢着真實的激動,可是,男人的下一句話,讓他不敢置信:“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