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類第一次擁抱寰宇時,它的無限廣闊既成爲其震撼人心的雄姿,也成爲探索者們鎩羽而歸的屏障,畢竟在以光年爲尺度的龐大星海中,人類是如此的渺小。
直到亞空間的發現,人們纔有了征服銀河的依仗,而以承受無盡苦痛爲代價,在基因上賦予自己永恆詛咒的導航者家族,既是人類探索的引導者,也是人類發展的奠基者。
這是何等偉大,這是何等光榮。
爲了牢記導航者的犧牲,直至萬載後的今天,在神聖泰拉的十二人議會中,人類也一直爲這些迷霧中的探路者留着一席舉足輕重的座位。
站在突擊艇的前端,米切爾的腦海中閃過自己從兒時起就被灌輸的理念。
榮耀,高尚……無數華麗的詞語猶如閃耀的寶珠一般,鑲嵌在名爲導航者的冠冕上,以求讓每個哈耶克家族的導航者在出生的剎那便接受這份與生俱來的責任。
但真相又是如何呢?
讚美和歌頌不會改變亞空間追逐他們的事實,來自至高天的邪物一直尾隨着這些膽大妄爲的窺視者,隨時準備將他們拖入無盡恐怖的深淵之中。
黑暗一直隨影而行,而導航者們只能在無奈中等候着它將自己吞噬。
米切爾擡起了自己手握銀白權杖的義肢,體會着原本自己的肉體存在之處被機械造物取代的感覺。
那是空無一物的虛無感。
如果自己被至高天的浪花完全吞沒,也會永恆地處在這種狀態下嗎?
米切爾並不知曉答案。
他淡紅的眼眸輕顫,看向了深色玻璃外猶如深空巨獸般可怖的艦船殘骸。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船隻來自於他的兄弟姐妹,來自於那些參與這一次儀式的剩餘參與者。
那裡此刻靜靜地躺着八艘廢船,如若算上自己這邊的命運之矛,則正好爲九個,這與候選者的人數完美對應。
不需要亞空間之目的洞察,不需要對靈魂之海的探索,那來自內心的悸動已經告訴了米切爾真相——他的血脈族人,此刻都在那處由艦船組成的墳墓內。
“該死的……”
米切爾低聲輕罵道,其原本刻薄而又尖銳的聲音,此刻只有不知所措的迷惘和發自內心的悲哀。
當他歷經千辛萬苦,揹負着家族賦予他的重任來到卡列斯之前時,迎接他的只有來自同族的淋漓鮮血。
在莫大的哀傷間,憤怒和不解也涌上了他的心頭。
到底是何人要針對哈耶克家族的聖子候選者?
又到底爲什麼那些家族船隻都沒有對應的護衛艦陪同?
他肩負着以第三目爲人類掃清虛無的使命啓航,卻在路上被自己身旁的迷霧籠罩,直至被血淋淋的真實刺痛眼眸。
多大的諷刺。
“你還好嗎,米切爾。”
米切爾身旁,伽咼略帶擔憂的聲音透過動力甲的金屬甲冑響起,若鳴鐘般空靈有力的聲響稍稍安撫了這位導航者貴族激盪不安的內心。
他扭過頭,如將融之雪般純白透明的臉頰上浮現些許釋然:
“不,我很好。”
“我看到了,那該死的霧,就在我們的前方。”
“是時候了,我這段時間一直受困於那遮掩視界的迷霧,如今即將與其來個了斷。”說着,米切爾擡起了腦袋,再次看向了那片廢墟:
“在血與背叛中,我將看到最終的真實。”
伽咼感受到了米切爾內心的悲慼與決然。
她的目光隔着突擊艇的壁窗,望向那片昏暗的船艦殘骸。
雖然其沒有導航者那般看破迷霧的本領,更沒有米切爾那能窺視道路的異能,但其日漸增長的靈能之力,還是使得她感受到了籠罩在自己身旁的絲線。
它們來源於萬事萬物,無形無相,變化無常,這些絲線彼此交織,便會形成名爲命運的既定軌跡。
而此刻,他們似乎已然來到了某個命運的岔口上。
帶着內心的疑惑,以及對於那些難以容忍暴行的憤怒,伽咼跟隨着突擊艇,來到了那宛若深淵巨獸的艦船殘骸上。
……
“約翰遜,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們去去就回。”
伽咼拍了拍汗流浹背的飛行員,而後帶着恍惚迷離的米切爾打開了突擊艇的艙門。
下一刻,撲面而來的惡臭讓本就內心不寧的米切爾險些昏迷過去。
雖然擁有空氣過濾裝置的動力甲幫助伽咼隔絕了絕大多數的異味,但仍有一部分惡臭被保留了下來,順着通氣裝置進入了伽咼的甲冑內。
這種封閉環境下聞臭的感覺着實讓人難以忍受,但伽咼依靠超人的抵抗力,並沒有被其干擾太多。
米切爾在短暫的震撼後,立刻驅動體內特殊的靈能,隔絕身周的腐臭氣體。
“覩石,這是什麼味道?”
伽咼用僅有戰甲內部可以聽到的聲音詢問道。
“可惡,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的ai小助理嗎?” WWW● ttκa n● co
覩石不滿的聲音響起:
“嘖,根據氣味傳感器的判斷,這種組分大概率是正在腐敗的碳基生物屍體以及排泄物的組合,再根據數據庫的比對,按照蛋白質和脂質比的平均水平來看,能產生這種氣體組分的大概率是人類的排遺物。”
不過,詢問覩石或許是多此一舉,因爲隨着二人的緩步前進,伽咼很快就看見了這股氣味的來源。
雖然伽咼自底巢中走出,在血與火的搏殺中成長,早已見慣了鮮血和死亡,但眼前的場景還是讓她感到了一陣讓其本人都感到驚詫的反胃感。
那些屍骸不能以悽慘來形容,最惡毒最殘酷的形容詞也難以描述那慘無人道的暴行,只有最喪心病狂的瘋子纔會以這種讓異形都覺得極端的行爲殘殺人類。
二人眼前並沒有屍山,更沒有血海,只有一條條獨特的畫廊。
由各種人類零件和排泄物所組成的褻瀆雕塑對稱的排布在飛船長廊的兩側。
在這些“藝術品”的中間,一張張完整的人皮被鋪在地上,猶如迎接貴賓的紅毯,爲此刻已經難以用常規言語描述心情的二人指引方向。
在這處長廊的盡頭前,昏暗的燈光搖曳着,難見前景的黑暗中,似乎有惡毒的身影在潛伏。
那是最惡劣的獵手,他們以恐懼織網,等待着被困在其中的獵物走向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