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爾佩鬆先生,你又是因爲什麼原因,加入阿瓦隆的呢?”
“你很在意這個麼,小丫頭?”
“……有一點。”
當他們花了大概半個泰拉標準時的時間,等待着廣場上的人羣逐漸散盡,並跟隨着最後一批渾渾噩噩的民衆的影子,沉默前進,穿過了那著名的託菲特門,隱約能看到公寓大樓的塔尖時,歐爾佩鬆身旁的小小旅伴,終於還是壓抑不住八歲皮囊下的旺盛好奇心了。
相比於同齡人們來說,昔蘭尼無疑是早熟的,父母的離世與漫長的獨自生活,都令她以極快地速度成長了起來,盡力模仿着她所見到的每一個大人的模樣,以彌補生活中長輩的空缺:這一點從昔蘭尼能夠將自己心中的疑問壓抑足足一個多小時,並在詢問時努力維繫着波瀾不驚的狀態,就能看出來。
倘若是那些平庸蠢笨,或者對小孩子充滿了蔑視的大人,可能真的會被這種平淡矇騙過去,但歐爾佩鬆是不同的:雖然他從不認爲自己是個天才,但是作爲永生者的他終究是吃過見過的。
更何況,在過去數都數不清的漫長歲月裡,歐爾佩鬆曾不止一次地有過家庭,甚至有過孩子,雖然他們的具體樣貌甚至是名字,也早就被他遺忘了:不是不想記住,而是他有限的大腦與精神力量,着實難以對抗歲月的侵蝕。
這個殘酷的世界給了歐爾佩鬆無盡的壽命,卻並沒有給予他相對應的體力、智力甚至是意志力:作爲一個永生者,他不但沒有記住過去幾萬年間的每一件事情,甚至就連一百年前的那些人和事,也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別以爲永生者都是如同帝皇或掌印者那樣的怪物,事實上,那兩個怪物根本就不應該被籠統地歸類爲永生者,他們應該被單獨劃分到另一個種族,一個足以令永生者們感到懼怕的異變階級:歐爾佩鬆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這也是他最終決定離開帝皇的原因之一。
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時至今日,這個決定依舊讓歐爾佩鬆覺得五味雜陳,他和帝皇不是沒有感情的,恰恰相反,人類之主與他有着最漫長、最難忘、也是最堅固的友誼。
他們在耶穌降臨於世間的八千前,於人類的第一個軍事帝國,及亞述帝國的都城尼尼微相遇,那是迄今爲止,歐爾佩鬆還能記住的最古老的一件事情。
他忘不了那一刻:帝皇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永生者同類,而帝皇也正是他受膏的見證人,人類之主見證了歐爾佩鬆成爲一名信徒,他們在之後的歲月裡並肩前行,一起完成了很多了不得的事情,直到命運的齒輪將他們兩個人的軌跡無情地碾碎,重組成不相交的線。
與他們所經歷的那段歲月,以及在歲月中結成的情誼相比,無論是這場大遠征,還是活躍在這場大遠征的那些基因原體們,都像是傳世經典中的一個標點符號般,渺小到了毫不起眼的程度。
當然啦,歐爾佩鬆覺得帝皇應該不會這麼想:比起通力合作,並肩前行的歲月,那個傲慢的傢伙應該更醉心於眼下,這場由他一手掀起,肆意掌握的大遠征,以及對他恭敬如神明的諸多子嗣。
在他們剛剛相遇的時候,尼奧斯就是這樣的人。
至於遇到帝皇前的事,就連歐爾佩鬆也早就已經遺忘了,他隱約能記得,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似乎成爲過一支冒險團的成員,搭載着名爲阿耳戈號的船隻,經歷了一番在後人看來只是神話的旅程:但更多的細節以及最終的結局,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在阿瓦隆當差期間,偶爾聽聞了那位蜘蛛女皇將自己最新創造的一個星辰侍女取名爲【阿塔蘭忒】的話,恐怕他早就徹底忘了這件事了:就像他忘記了在他參加大遠征前,與他結緣的最後一位妻子的名字一樣,他只是保留她送給他的十字架。
(歐爾佩鬆在公元前八千年與帝皇第一次相遇,併成爲信徒,這是有據可查的,雖然我也無法理解永生者爲什麼會成爲信徒,而他到底有沒有參加阿耳戈號歷險,我也不太確定,但在神話裡,阿塔蘭忒的確是阿耳戈號的船員。)
至於說,他爲什麼會在那位阿瓦隆之主的手下當差麼……
“呵……”
歐爾佩鬆笑了一下,他瞥了眼正偷偷瞄着自己的昔蘭尼,確保他能照顧到這個女孩後,便就扭頭看了一下前方的路況。
他們距離目的地的公寓大樓還有幾分鐘的路程,因爲並不在主幹道上,所以周圍也沒什麼人:居民們都在自己的家中收拾着行囊,或者聚在陰影下竊竊私語,站在醒目處的唯有兩名破曉者,以及幾十個阿瓦隆的凡人士兵,當他們看到歐爾佩鬆的時候,向着這位戰友簡單地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你想知道我爲什麼會選擇加入阿瓦隆的部隊嗎?”
歐爾佩鬆一邊回禮,一邊頭也不回地問着昔蘭尼。
“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爲什麼都那麼喜歡那個阿瓦隆呢?”
昔蘭尼沒有再遮掩自己心中的困惑和鬱悶:她不明白,爲什麼會這些人都想要離開毫無缺陷的完美之城,去往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角落呢?而且是在帝皇要求他們離開之前就決定了?
難道是他們的完美之城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嗎?就連帝皇都肯定了它的價值!
“我們?”
這個問題讓歐爾佩鬆挑了一下眉頭,但他並未在意。
“別人我不知道,但你如果要問我的話,理由很簡單。”
“因爲阿瓦隆的福利更好,所以我纔來這裡多混兩年。”
“福利?”
昔蘭尼咀嚼着這個詞,這對於她來說還有些太遙遠了。
“沒錯,福利。”
歐爾佩鬆點了點頭。
“用你能理解的話來說:就是他們給的工資更多、日常保障與基礎設施更完善、退休後的物質獎勵更豐厚、而且賞罰系統與升遷體系也更加地公開透明化,你只要踏實地幹活,就不會被虧待。”
“勞有所得:人類可是花了幾萬年,都沒有搞明白這一點。”
“舉個例子,我是在十二年前加入了阿瓦隆的凡人軍隊的,而我既不是阿瓦隆本土人,在破曉者軍團中也沒有任何的人際關係:但儘管如此,僅憑藉我所掌握的特長,以及這些年來的軍功,我也已經成爲了阿瓦隆禁衛軍的一員,並在親衛軍裡擔任了低階的技術軍官。”
“如果你無法理解這個位置象徵着什麼的話:從實際待遇來說,就算是那些遠東邊疆的總督們,也必須對我表現出足夠的尊重,因爲我來自於一個更重要的階級。”
“在我這個階級之上,只有那些經歷了手術改造的女皇親衛軍,以及阿斯塔特戰士了:而在個人待遇方面,就連那些破曉者的人,面對我時也是平輩相交,在那些符合我的專業的項目中,甚至是由我來指揮那些阿斯塔特。”
“雖然手底下不管人,但是勝在條件優渥,工作清閒,而且報酬也發現不錯:如果我接着服役二十八年,並且在此期間還能立下相對應的功勳的話,我甚至能在阿瓦隆新開拓的殖民世界上,擔任殖民地的官員或者顧問,伱也可以理解爲你們這座城市的行政官。”
“這樣麼?”
昔蘭尼點了點頭:以她現在的見聞,她只能聽懂最後一句話。
“所以,他們讓你當官,你就爲他們效勞嗎?”
“差不多吧,我的很多戰友的確都秉持着這種思想。”
歐爾佩鬆撇着嘴。
昔蘭尼說的並沒有錯,歐爾佩鬆身邊最優秀的那批戰友,大多就是秉持着這樣的思想:這些人往往出身貧寒,甚至有相當一部分是來自於底層巢都,但他們憑藉着自身的優秀能力與那股狠勁,抓住了摩根指尖泄出的機會,硬生生地爬到了目前的位置上。
永生者能理解他們的瘋狂,畢竟眼下的遠東邊疆,正值一個千載難逢的歷史轉折點。
要知道,摩根的國度並不像基利曼的五百世界,它不是靠各個世界衆志成城的聯盟成立的,而是破曉者軍團用血與火的征服,強行捏合的龐然國度:雖然其中有很多政治戲碼與利益妥協,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遠東邊疆是在銀河東部,製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政治實體,而這個政治實體自從建立之初,便是沒有任何成體系的食利階級的:按照人類的歷史慣性,這個位置原本屬於破曉者,但阿斯塔特們顯然不會佔用更多的資源了。
而那些陸續向摩根臣服的帝國總督們,在原體刻意的壓制下,也根本無法組成阿瓦隆最開始的頂層架構,於是,潑天的富貴。就這樣被蜘蛛女皇擺在了她這一代的凡人精英們面前。
無數世界上的世襲統治權、跨越星宇的財富與地位、足以照顧親族千百年的福澤,以及遠東邊疆那尚未被人染指的頂層結構,足以讓每一個向蜘蛛女皇宣誓效忠的凡人精英爲之瘋狂了。
更不用說,新生的大阿瓦隆始終在以一種野蠻的擴張姿態,於東方不斷地吞噬着自己的食糧,儘管距離成立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年,但依舊有大片的利益等待被摘取:而且在這六十多年裡,摩根的精英們也不是沒有大規模地損失過。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阿瓦隆剛剛成立時的那場失落遠征,在對暗黑天使軍團的支援中,摩根麾下的凡人軍隊損失慘重,如果單從比例來看,這場爲期數年的遠征對於阿瓦隆凡人輔助軍的傷害,甚至勝過了在此之後的六十多年來,所有星際戰爭的總和。
但這樣的損失慘重也不是沒有好處:現在摩根麾下最能打的凡人軍隊,有相當一部分都經歷過那場遠征,並從煉獄般的戰場上全身而退,雖然他們已經遺忘了自己到底是在和誰作戰,但骨子裡的本能還是遺留了下來。
這部分凡人部隊在戰場上所表現出來的勇氣,甚至能夠讓太空野狼以及聖血天使爲之讚歎,無論是面對鋪天蓋地的綠潮,還是令阿斯塔特都爲之頭疼的扭曲怪物,他們總是能維持住高昂的士氣:因爲在他們的本能意志中,他們知道他們面對過一些更可怕的東西,而且他們從那個戰場上活着回來了。
既然有了成功的第一次,那麼第二次就不會讓人感到畏懼。
歐爾佩鬆甚至有些羨慕他的這些戰鬥兄弟們:作爲一個徹頭徹尾的著名戰場打卡愛好者,他很遺憾自己已經錯過了也許是整個大遠征中,最傳奇的一個戰場。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一個生活在阿瓦隆底層巢都的平民,倘若他足夠天賦異稟、努力刻苦、而且願意爲阿瓦隆之主的事業拋頭顱灑熱血的話,他完全可以在一代人的世界裡,締造出一個能夠流傳數千年,足以統治一個世界乃至一個星系的貴胄之家,福澤身後千千萬萬的子嗣血脈。
這並不是美好的幻想,而是在整個遠東邊疆境內,已經被無數次實現過的現實主義童話:摩根麾下至少有數千個【軍官世家】,就是像這樣崛起的。
沒想到這裡,歐爾佩鬆就不由得慶幸,他是一個無需爲子孫後代而擔憂的永生者,對他來說,再服役幾十年,然後在一個風景怡人的新興殖民世界上,擁有一座肥沃的山谷或者莊園,就是他對於自己未來一百年人生的全部規劃了。
當然了,他也可以酌情再立下些功勳,因爲那些表現更好的戰士會被分配到更好的世界上:而如果他們願意放棄權力,安心當一個依附於破曉者軍團,傳統的將門世家的話,甚至可以被分配到阿瓦隆星系周邊的幾個星區中,成爲摩根真正的基本盤。
但歐爾佩鬆對此不感興趣,與居住在阿瓦隆相比,他就更青睞於在遠東邊疆西側的,位於赫爾星系的新興殖民地卡利恩:這個名字是由蜘蛛女皇親自取的,訴說着這個新殖民世界的光輝前程。
它將作爲整個遠東邊疆西部的核心世界,作爲大阿瓦隆與帝國本土之間重要的樞紐,以及肉眼可見的,即將崛起的貿易樞紐,於銀河中永存:摩根曾在描述中將這裡形容爲【阿瓦隆的考斯。】
……嘖……考斯……
歐爾佩鬆咂了咂嘴,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有點不是滋味,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但還是在盡力照顧着努力跟上他的昔蘭尼:在將這個小女孩送到家後,永生者謹慎地站在了她的家門口,等待着昔蘭尼收拾好她爲數不多的行囊。
小女孩顯然沒有非要留在這座城市裡的理由,而且看起來,她對於能夠目睹到帝皇與懷言者軍團的碰面還是很期待的,自然要去爭搶最先出城的位置:活了無數個年頭的永生者甚至不需要昔蘭尼主動開口,就能明白這一切,趁着他還有些休息的時間,歐爾佩鬆不介意親自走一趟,將昔蘭尼送到城外他信得過的那些同僚的身邊。
而在此期間,他不由得再次想起了考斯:沒辦法,就在短短的十幾年前,這個世界的名字還曾無數次在他的腦海中浮現,畢竟考斯和五百世界,纔是歐爾佩鬆在最開始爲自己選擇的百年歸宿。
至於他爲什麼會在前往奧特拉瑪參軍的途中,半道換船,轉而前往了阿瓦隆呢:跟小丫頭提起的福利自然是原因之一,但是另一個原因卻是不太好開口的。
歐爾佩鬆扭過頭,看向了窗外那一座座金光閃閃的宣禮塔。
信仰。
他嘆息着。
信仰,就是另一個原因:雖然五百世界對於其境內居民的信仰問題也保持着一個默許的,民不舉官不究的態度,但阿瓦隆在這方面明顯要更寬鬆一些,他們真的把宗教自由寫進了國策,在摩根麾下的凡人輔助羣中,也的確不禁止那些健康的個人信仰。
在前往馬庫拉格的船上,人們雖然也對歐爾佩鬆的信仰也表示理解,但嘲笑、疑惑或者觀察異類的目光也始終不曾停歇,而在阿瓦隆上,【一個信徒】只是人們用來辨認歐爾佩鬆的標籤而已。
比起那羣成天在開戰前集體禮讚狩獵女神,在自家的神之機械上大搞塗裝的泰坦機長們,還有在各自的戰略室和沙盤旁邊,擺上了摩根神像的高級軍官們,歐爾佩鬆胸前的十字架真是太不顯眼了,甚至有破曉者曾問他,這是在哪個世界上買到的紀念品?
兩相對比之下,儘管五百世界的客觀條件要比阿瓦隆好一些:奧特拉瑪是一片已經被基利曼開墾拓荒的沃土,而遠東邊疆還多少帶有些擴張時代的狂野,但歐爾佩鬆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不過,這並不是他會主動來到完美之城的原因:倘若他知道這次出差的地點是完美之城,而且在這座城市的上空,還飄着一個人類之主的話,他早就請病假了。
他可不想見到他的老夥計,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誰又知道當初的那個偏執狂變成了什麼樣,也許他又在和某些說不上來名字的扭曲東西,進行在他眼中【安全】的合作,然後造出來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造物。 歐爾佩鬆會這麼想,並不是完全地冤枉帝皇,沒人比他更瞭解那個一意孤行的黃金混蛋了,先不說別的,就說他現在的上司,被稱爲蜘蛛女的摩根:僅從這位唯一的女性原體,在平日裡所表現出來的手腕、氣度、機敏、極其正常的邏輯思維,以及她在完美之城上空,那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厚顏無恥來看……
歐爾佩鬆打死也不相信,她會是帝皇單獨搓出來的。
帝皇沒那能力,知道吧。
他肯定是和誰合作了,也許是亞空間中那些詭異的能量實體,又允許是其他危險的領域和神明:人類之主是從不介意在這些恐怖的地方,玩火自焚的,他製造出來的也是一大堆扭曲的怪胎。
瘋子、戰爭狂、蠢貨、貪婪的政客、還有信徒……
“……”
歐爾佩鬆用的鼻腔重重地呼吸了一次。
信徒……呵……
他緊抓着胸前的十字架。再次看向窗外的熙熙攘攘:第一批想要搬離完美之城的居民,已經在大街上等待着破曉者與凡人戰士們的檢查和安排了了,而基利曼的子嗣們則是站在更遙遠的地方,進行其餘的輔助工作,他們在這種大規模撤離的行動中的經驗,顯然比不上他們身着銀甲的血親。
至少在歐爾佩鬆看來,破曉者們在管理與撫慰這些凡人的技巧方面,堪稱是藝術:窮極永生者腦海裡的記憶,也很少有強大的軍事組織能夠像他們這樣,做到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由幾名破曉者和幾百名凡人士兵經手,就將堵塞了數條街的上萬名羣衆,梳理的井井有條,一絲不苟。
這些半神士兵就像是嫺熟的牧羊人一樣,對一團散亂的人羣進行了簡單的分類,讓他們能夠以最基礎的秩序離開,前往下個關口,然後迎接更詳細的分類:像這樣的關口還有十幾個,在人羣最終走出了完美之城後,他們便會被劃分成十幾縷單獨的,更容易被集體運走的小隊伍了。
就像流水線。
或者……集中營?
想到了某些不好的詞,歐爾佩鬆眯起了眼睛:在他的印象裡,其他的阿斯塔特軍團,比如說那些正站在兩邊,進行護衛與維繫秩序工作的極限戰士們,也未必不能做到這一點,不過很少有帝皇的天使會對凡人擁有如此的耐心。
以及經驗。
“她可真不像他。”
永生者感慨着。
“尼奧斯大概也會心繫這些行走於凡間的矇昧之人,但他絕不會將事情做的如此細緻:他會關心他們總體的命運,但他絕不會在意如何管理他們這些小事,比如說派遣心腹來疏散羣衆,她絕不是從尼奧斯身上學來這些的。”
“那,會是從哪兒呢……”
歐爾佩鬆喃喃自語。
接着,他突然沒來由地想到了如果是那羣禁軍,來疏散這羣信徒的話,又會產生什麼樣的場景:僅僅是腦海中片刻的幻想,就讓永生者止不住地笑出了聲來。
“完全不像啊……”
他開始猶豫,是否要和那位阿瓦隆的女王見一面:一直以來,爲了避免這位靈魂領域的大師能夠覺察到自己作爲永生者的不同,歐爾佩鬆甚至從未去過曙光女神號,他精準得把控着自己的功勳,保證讓他時刻處在一個不起眼,卻能讓本人感到舒適的位置上。
但現在,與那位阿瓦隆之主的見上一面,也許是更好的主意:他已經太久沒有得到與尼奧斯有關的最新情報了,雖然他對於帝皇到底想搞什麼事情並不關心,但如果尼奧斯真把什麼事情給搞砸了,那他歐爾佩鬆大概率還要被波及到。
沒辦法,如果把時間放在幾萬年前,尼奧斯的野心還只是一座巴比倫通天塔的時候,歐爾佩鬆還可以躲得遠遠的,但誰叫現在的情況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是把狀況摸清楚比較穩妥一些。
更何況。
看着那在人羣中走來走去,不斷維持秩序的破曉者們,永生者的臉上閃過一絲玩味:雖然在各種各樣的宣傳中,蜘蛛女皇總是會把自己標榜爲帝皇的追隨,但有些事情歐爾佩鬆即使沒有親眼看到,卻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以摩根現在的所作所爲,和他對於尼奧斯的理解,歐爾佩鬆至少能夠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外在的宣傳如何,這對父女本身的相性肯定不怎麼樣,也許他們會是不錯的搭檔,但他不相信摩根對於帝皇會有多少的忠誠。
怕不是這次有關於完美之城的工作,都是被強壓過來的。
如此一來,她倒是能幫忙,隱蔽一下自己的行蹤。
哪怕只是暫時的。
“……”
罷了,先別想那麼多。
歐爾佩鬆搖了搖頭,在心裡嘲笑着自己的不自量力,他從不認爲自己是個偉大的人,也從來沒有過太過高尚的目標:能在一塊安穩的土地上,面朝黃土背朝天,過上幾十年愜意的生活,就是他這個永生者目前最大的夢想了。
也許在這些原體看來,跟一個笑話沒什麼區別。
習慣性的,歐爾佩鬆撫摸着胸前的十字架,他將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因爲昔蘭尼已經拖着自己巨大的行李箱,走到了他面前,永生者邁步上前,幫了一把,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而八歲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後,亦步亦隨。
當他們路過了那個賣熱狗的小販所租住的公寓時,昔蘭尼還不忘走上前去,敲了敲門,但等待了幾分鐘都沒有迴應後,她失落無比地回到了歐爾佩鬆的身旁。
“他早就走了。”
昔蘭尼的聲音帶着哭腔。
“他甚至沒跟我告別。”
“也許,他只是想去那些最好的城鎮上搶一個位置。”
歐爾佩鬆出言安慰。
“你知道的,他跟你一樣,都期待着……帝皇的降臨。”
“不,不一樣。”
小姑娘搖了搖頭。
“他一定是去阿瓦隆了,他總是說自己要去阿瓦隆。”
然後,昔蘭尼擡起臉,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歐爾佩鬆。
“那裡就那麼好嗎:爲什麼你們每個人都想去阿瓦隆呢?”
“……”
歐爾佩鬆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他猶豫了一下。最後纔給出了一個就連他都不知道算不算是回答的回答:也許,這更像是一句安慰吧。
“我也說不清,小丫頭,但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把你一起帶去阿瓦隆:相信我,你會更喜歡那裡的生活的,然後,你也許就會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我不想離開。”
昔蘭尼最後看了一眼她住了八年的居住艙。
“這裡是完美之城,這裡纔是我的家。”
“現在它是……”
永生者沒有再開口,他將自己的想法維繫在沉默中:在內心裡稍微對比了一下完美之城與阿瓦隆的情況後,歐爾佩鬆覺得,對於這個無父無母的小傢伙來說,也許阿瓦隆纔是更友好的成長環境。
實在不行,就把這個小丫頭帶去城外,然後親手交到那個女人的手裡就行了:以那個女人的個人經歷和性格來說,她是不會對這種孤兒置之不理的,只希望昔蘭尼不會被養成一個狂熱的修女吧。
永生者打定了主意,他拉起了昔蘭尼的手帶着她選擇了一條並不擁擠的小道:在正式進駐完美之城前的二十多天裡,每一個參加行動的阿瓦隆士兵,都被要求將他們的活動區域地圖背下來。
“算了,我先帶你去城外,帶到疏散的隊伍那裡去,你要乖乖的呆在那裡,那裡會有一羣看起來很嚇人的大姐姐在等着你,但她們實際上是一羣很友好的人。”
“小販叔叔也會在那裡嗎?”
“啊,應該不可能。”
永生者撓了撓下巴。
“因爲你們是分開的,爲了避免不必要的惡劣事件,他們會將你們這些人羣分散疏離:沒有家室的成年男性爲一批、沒有家中頂樑柱的婦女兒童爲一體、那麼完好的家庭又是一批,而那些老人或者孤兒也會有各自的分類……”
“總之,搞得很麻煩,但他們的確搞得很用心。”
“是很用心,那他們爲什麼要這麼用心呢?他們是好人?”
“不算是好人:他們只是比較奇怪的那一批人。”
“奇怪。”
“是的:在這個銀河中,好人才是比較奇怪的那一批人。”
“以後,你就會懂了。”
歐爾佩鬆一手拿行李箱,一手拉着昔蘭尼,清晨時分的太陽剛剛從他的身後爬起,在逐漸耀眼的陽光下,一大一小的兩個影子在地面上被拖得很長,聯影並行,直到消失在了完美之城的熙熙攘攘中,再也聽不到了。
而在他們消失的地方,一抹極不正常的,泛着血紅色的光芒,正逐漸籠罩整個完美之城:那來自於蒼穹之上的帝皇艦隊,那來自一張早已鋪開的隔離天網。
當帝國的第一艘艦船抵達摩納奇亞的近地軌道上的時候,這張隔離網就已經被施展開來,而直到現在,它才緩緩退去,留出了能夠發送通訊文件的空間。
毫無疑問的,一封在帝皇與原體的授意下,源自於完美之城的呼喚,就這樣在第一時間,從殘缺的缺口中飛速奔出,奔向了那星河之外,大遠征的飄渺前線。
奔向了直到此時,仍舊對這裡的一切一無所知的懷真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