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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爲第三十個千年的第九百四十八年的第一天,即人類之帝皇於神聖泰拉的土地上,開啓他的偉大遠征的第一百五十年:位於最開端的【零】則說明該時間作爲太陽系的記錄,非常準確。
而在這一天,戰爭的訊息席捲了雙頭鷹覆蓋的每一片土地,警報與徵兵號令在成千上萬個帝國世界上奏響,舊年與新年的交替之刻將會成爲無數人的死期,他們的君王在呼喚他們獻出生命。
於是,他們走向了戰場:人類帝國與烏蘭諾獸人帝國的第一場正式交鋒在這一天打響了,身披雷電與雄鷹的戰旗,高呼帝皇之名的勇士們在此刻衝向了擋在永恆的銀河霸業之前的最後一個對手。
勝利與死亡的消息隨寒風侵入到每一座超度的高塔間,沙沙作響的喇叭聲傳遍了艦橋與軌道空間站中的隔間,所有忙碌的人們都放下了他們手中的工作與私事,在指揮室內、在通訊臺中、在那些剛剛落成的要塞裡面,恐懼與期待伴隨着看不見的戰火散播開來。
人們口口相傳,最誇張的謠言在經過了十八層的盤剝後,便成爲了最準確的前線情報:上千座哨塔同時遭到了攻擊,數百支艦隊上繳着邀功與求援的彙報,而第一批真正的犧牲者與凱旋者,也已經寫下他們各自的名字,不過眨眼間,就鋪滿了半個世界。
而最重要的一批情報在它發生的一個小時內,就已經傳遍了所有參戰軍團的休息室,因爲那是死亡天使們最重視的榮譽,哪怕是帝皇的子嗣們也會頗爲好奇。
他們都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原體,哪一個軍團,將成爲帝皇揮向烏蘭諾帝國的第一刀呢:這注定將是一個寫入史冊的位置,成爲整個大遠征最輝煌的註腳。
數百場賭局隨風而起。
影月蒼狼、聖血天使、帝國之拳或者極限戰士,這些勢力最龐大的軍團成爲了熱門人選,但他們全都不是正確的答案。
當第一封勝利的捷報與剝去皮膚、煮掉皮肉的獸人戰將頭骨一同送來的時候,人們才發現,在這幾乎有一個阿斯塔特戰士胸膛大小的戰利品上,早已經就刻着一串神采飛揚的宣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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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汗,白色傷疤軍團。
以此勝利,向人類之帝皇、冰藍天穹之大汗、與不敗之牧狼神奉以最高的敬意。
宣言用鮮血寫下,在獸人戰將那醜陋的頭骨上,留下了一串美妙的痕跡:優雅且野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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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當她收到烏蘭諾遠征的第一條情報的時候,蜘蛛女皇卻只是給出了最簡短的評價:破曉者的基因原體對於誰拿下頭功並不在意,對於白色傷疤的勝利也並不驚訝,她甚至懶得去關心托爾汗的部隊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畢竟,那位勝利者的基因之父此刻就站在摩根的身旁,他自會向血親講述清楚的:而就算察合臺可汗閉口不言,白色傷疤的艦隊也已經給出真正的答案了。
和預先告知的數量相比,真正與第二軍團匯合的白色傷疤艦船在數量上明顯不對,缺少了兩到三個兄弟會的規模:察合臺可汗的軍團從來沒有正式的集結過,他將那些自主性高的子嗣撒了出去,帶着剩下的人來與摩根會合。
所以,白色傷疤們的烏蘭諾遠征其實早就開始了。
他們自然拿下了頭功。
【也許我該祝賀你,我的雄鷹兄弟?】
站在曙光女神號剛剛經歷過翻修的寰宇指揮室內,囊括了整個北部銀河的巨型曲線星圖佔據着兩位基因原體的每一寸視角,而圓桌騎士與怯薛們站在了十米開外,確保不會有人站得更近。
在這樣的情況下,血親間的交流自然更放鬆一些。
“我不覺得一場連隊級別的衝突有什麼值得慶賀的,摩根。”
儘管許久未見,可是察合臺可汗給摩根的感覺卻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沒什麼區別:他依舊像是薄霧般的若即若離,彷彿只要伸出手就能抓到那引以爲傲的鬍鬚,又彷彿站在銀河的另一端,隨時都會離開原體們的世界。
在此之前,還從未有任何人會給予摩根如此的……神秘感。
哪怕是一開始的莊森都不行。
【別這麼說。】
摩根笑了一下。
【你知道的,就憑烏蘭諾戰役在大遠征中的地位,你的軍團也足以名留青史了:哪怕是在十個千年後的歷史書上,後世的孩童們也會背誦白色傷疤的戰士打響了烏蘭諾戰爭的第一槍的詩歌。】
【所有人都會記得你們。】
“是啊……”
大汗的聲音就像是嘆息。
“簡直就像酷刑。”
【……】
【你覺得讓所有人都記住你的名字是一種酷刑嗎,察合臺?】
“至少,也是一種懲罰。”
“雄鷹就應該存在於看不見的詩歌和口口相傳中,飛翔在超出視野邊緣的蒼穹之上,而不是爲了展露它們的勇武剛勁,就將它們鎖在巨大的牢籠中,在景觀木上爲觀衆表演捕捉野兔的把戲。”
大汗的聲音斬釘截鐵。
“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只是突然覺得也許你和我們的康拉德兄弟會很有共同語言。】
“這可不多見。”
察合臺可汗對於摩根的暗示似乎並沒什麼興趣,他的目光集中在了星圖的閃爍上,集中在了逐漸展開的東線軍團身上:第一批撒出去的帝國輔助軍部隊已經和綠皮的先鋒交上了火,而阿斯塔特戰士則是交錯地分佈於戰線上,就像是維繫着堤壩的頂樑柱。
白色傷疤和午夜領主散佈在敵後與側翼,最精準的信息由汗和恐懼領主們傳回;科拉克斯麾下的暗鴉守衛在作爲一個單獨的集團尋找着戰機,他們的艦隊正在向一個全副武裝的綠皮要塞世界前進。
由破曉者、帝皇之子以及其他軍團的遠征軍所組成的混編部隊如今頂在了最前面,摩根、福格瑞姆和察合臺可汗的星圖標誌也已經釘在了這裡,而極限戰士的大軍正在陸續趕到,逐步接手最爲艱難的正面防線,密密麻麻的馬庫拉格標誌比其他人加起來都多。
而且,這還不是第十三軍團的主力部隊,他們的主力此時正在基利曼的麾下,至少還有九個小時才能抵達一線戰場:幸好綠皮的步伐比這些極限戰士還要慢。
“截止到目前,我只和三位原體兄弟有過共同語言。”
【包括我麼?】
摩根的微笑只是得到了察合臺可汗一個無聲的眼神。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眼神讓摩根覺得很受傷:她已經很久沒有直面過如此純粹的鄙夷了,上一個敢這麼看她的,還是剛剛從諾斯特拉莫那裡爬出來的康拉德。
不!比康拉德更過分!
摩根覺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粗重了不少,但在下一秒,她就成功的壓下了怒火,從未停轉過的絕對冷靜讓原體將自己青藍色的瞳孔轉向了星圖上的閃光點,以此來釋緩血親予以自己的尷尬。
蜘蛛女皇沒有看到,在她情緒略微失控,但卻又迅速調整好心態和脾氣的那一刻,察合臺看向她的目光中閃爍着一絲欣賞,就像是在品評一把上好的彎刀:雖然很快就被大汗遮掩了下去。
現在,反而是大汗微笑着看向他的蜘蛛姐妹了。
“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
“也許在控制脾氣這方面,我們的確有一些共同語言,摩根。”
“你的【寬厚】值得我學習。”
【真是……榮幸……】
摩根的嘴角微抿,遮掩着兩側緊咬的牙關,察合臺可汗的話語聽起來像是一句歌頌,但配合着他臉上那意味深長的微笑,反倒讓諷刺意味直入人心,就連摩根的厚重防禦就差點兒沒繃住。
而且一擊即中,大汗也絲毫沒有糾纏下去的想法,他迅速將視線從摩根的臉上移開,不給蜘蛛女皇任何反擊的機會,自顧自的將話題引導回了自己的掌中。
“如果伱想詢問我在我們的原體兄弟中的友誼的話,那麼我能夠給你的答案並不多:我最好的朋友無疑是馬格努斯,我喜歡和他探討知識以及宇宙的奧秘,而且我們兩個都是這場大遠征的局外人。”
“除此之外,我和荷魯斯以及聖吉列斯的關係都不錯,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無論是誰和荷魯斯與聖吉列斯的關係,都會很不錯的:而且這兩個人之間的友誼纔是真正的傳奇。”
“我喜歡和牧狼神討論各種迅速結束戰鬥的方法,他的加斯塔林們是這方面的專家,影月蒼狼的終結者斬首戰術即使放眼整個銀河也是無人能及的,他們也許缺少在戰略和內政方面的人才,但在戰術方面絕不缺少天才。”
“除此之外,我和聖吉列斯的共同話題是智庫計劃:以前我們會討論馬格努斯的計劃,但現在我們兩個人更喜歡討論你的計劃,我的進度總是比大天使更深入一些,畢竟我們的那位天使兄弟對於自己軍團的憂慮一直很深,他本能的拒絕了任何的改變和試探。”
“但和這兩個人相比,我和馬格努斯之間纔是真正的友誼,我們之間的共同話題格外多,我們在帝國中的立場也是相同的:就像我之前所說的那樣……”
“我們是局外人。”
【也許我也是?】
又是一個眼神,但至少這一次不是鄙夷了,而是……
憐憫?
“你有一個遠東邊疆,那你就不可能是局外人,摩根,我以前還以爲只有基利曼那個蠢傢伙會不明白這簡單的道理呢,沒想到你居然也在和他犯相同的錯誤。”
【……】
#牙齒咯吱咯吱響#
【蠢傢伙?】
摩根調整着話題,讓自己受傷的心靈有了喘息的時間。
【你對於基裡曼的評價聽起來可真是奇怪,可汗,畢竟我們的其他兄弟在評價基利曼的時候,一般都喜歡用……】
“野心勃勃?”
大汗打斷了他。
“還是圖謀不軌?”
草原上的漢子輕笑了一聲。
“很明顯,我們的大部分血親兄弟都是天生的王者,是從未經歷過背叛的命運之子,他們不知道真正的野心家到底是什麼樣的:而基裡曼甚至連一個最蹩腳的野心家都算不上,他只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程序員罷了。”
【你經歷過背叛?】
“併爲此失去了我的養父。”
【啊……抱歉……我……】
“沒什麼。”
可汗搖了搖頭,在他與摩根的交流之中,此時的察合臺居然驚人的誠懇:他能聽出來摩根是在真心實意的道歉,他也不打算讓自己的血親蒙受心理壓力。
“雄鷹終有隕落的日子,死於陰謀也只是草原上的常態,大帳中的勾心鬥角不比王庭裡的少,而且恰恰因爲生存更艱難,所以草原的鬥爭反而會更加的殘酷:我的養父死於對手們的謀殺,而我則爲所有的參與者送上了徹底的屠殺。”
“他們的女眷和部下將頭顱懸掛在長矛上,他們的牛羊和草場成爲了我的部落的財產,我的養父曾夢想着將部落的大旗插在雄鷹所能展翅的每一寸土地上,而我則在爲他的復仇中做到了這件事情。”
“他死的無憾:這就夠了。”
【的確。】
蜘蛛女皇點了點頭。
【與之相比,我的養父就是在平靜中停止了呼吸。】
“而你並不懷念他?”
【……】
頭一次,摩根覺得自己的轉頭是如此地僵硬:果然,察合臺又看向了她的眼睛,雄鷹的視野輕易穿透了青藍色的瞳孔,看穿了摩根在訴說養父離世時的古井無波,就最輕微的波動都沒有。
那不是任何人討論至親離世時該有的心態。
蜘蛛女皇嘆息了一聲。
【給我留點秘密吧,兄弟。】
“我的錯。”
可汗攤開雙手。
“好吧,我們繼續說我們那位毫無野心的野心家吧。”
【也行……你何來此言?】
“生活中的道理而已。”
大汗的眉眼銳利。
“雄鷹在俯衝前不會尖嘯,野狼在捕獵前不會嚎叫,真正的野心家在一擊斃命之前,也都會盡己所能的保持低調:一個將自己的野心名聲傳到路人皆知的傢伙,要麼是個最蹩腳的野心家,要麼就是個根本沒有任何野心的莊稼漢。”
“基利曼更像後者,不是麼?”
【他會喜歡這個評價的。】
摩根用微笑迴應。
【也許你該親自和他說?】
“不:我不喜歡他。”
【爲什麼?】
“草原上的騎手和田野間的農夫也許不會是彼此廝殺的敵人,但也絕不會是把酒言歡的朋友:騎手只會和騎手共飲馬奶酒,我最多能接受敢於走出安樂窩,在草原上抗受風雪與災害的商人,而不是縮在自己的泥瓦房裡的農民。”
【……可以理解。】
摩根沉默了一下,這才釋然的點了點頭,每認識一名基因原體就像重新走入一個孩童隨心所欲的內心世界,與其他人相比,察合臺可汗的觀點雖然略有古怪,但已經是最容易接受的那一批。
最起碼,他能夠將自己內心中的所思所想說的很清楚:而不像某些令人抓狂的鋼鐵。
【但你剛纔說,你覺得我在重蹈基利曼的覆轍?】
“沒錯。”
大汗點了點頭。
“你爲什麼會覺得你如今和基利曼不是一路人呢,摩根,在帝國的其他人看來,你們又有何區別:無論是奢華還是低調,王座始終都是王座,你坐在王座上,居然還指望自己不會萬衆矚目麼?”
“你已經把自己的名字寫在歷史書裡了,而那正是我一直以來都在極力避免的事情:所以我纔會說托爾汗的功績不值得誇耀,儘管我也不會否認他的功勞。”
【身不由己。】
蜘蛛女皇咳嗽了一下,暗自調整的思路,她很厭煩的發現自己居然在和察合臺的對話中,處於一種被壓制的微妙狀態:她找不到大汗靈魂中的任何明顯的缺陷,而可汗的話語總是可以刺痛摩根。
哪怕只有一瞬間,但微弱的失控就足以讓摩根暴怒了。
【當帝皇來到我的面前,將權力交給我的時候,那不僅僅是一種獎勵,更是一種不能被拒絕的責任和使命:我和基利曼不一樣的,五百世界是建立在他的絕對主觀意識上的,而我的遠東邊疆則多多少少帶有帝皇和泰拉的催促。】
“我認同這一點。”
可汗點了點頭,向着星圖上的某個位置指了指,甚至不需要再吩咐什麼話,身後的怯薛衛隊中便自有人領命退下,爲原體調整着戰線上各個兄弟會的動向:大汗就是用這樣的權威和默契,在星域中隨意調控着他的軍團。
但摩根覺得這並不安全,雖然的確很方便,可是蜘蛛女皇不會任憑任何一支破曉者連隊離開她的視線太久,她會保證每一個破曉者每隔幾年或者幾個月的時間,就能切實的感受到她的存在,以此來加強原體和子嗣間的羈絆,確保自己對於軍團的掌控力。
“但我不想重蹈覆轍。”
“我逃避着權力,摩根:泰拉的聲音從未傳到我的耳邊。”
【這可不是能逃掉的事情。】
摩根伸出手指,指引着自己和察合臺可汗的視線,來到了巨型星圖左下角的位置:大漩渦的凹陷被清晰地標記了出來,那裡遍佈着數個基因原體的家鄉:馬格努斯、福格瑞姆、伏爾甘和察合臺可汗的母星彼此之間並不遙遠。
【但即便如此,大漩渦的周遭區域依舊足以分割出幾個疆域遼闊的原體封國了,馬格努斯和伏爾甘的國中之國都已經有了雛形,雖然它們的鬆散肉眼可見,但他們也無法逃脫泰拉的命令:我不覺得在你身上會發生什麼奇蹟。】
摩根終於在這場艱苦的會談中抓住了自己的第一次進攻點:當話題轉移到【統治】的時候,可汗的面色終於嚴肅了起來,他的話語與其說是嘆息,更像是抱怨,是對命運的無奈自嘲。
“我當初就是爲了逃避統治的責任纔來到了大遠征。”
“但現在,大遠征卻將更大的統治責任,甩到了我的身上。”
【從草原上的汗國與王帳變成星辰間的汗國與王帳。】
摩根笑了:在這場對話中,她第一次真心實意的笑了。
【你有想過該怎麼統治你命中註定的這個大汗國嗎?】
【我的寰宇大汗?】
“當然想過。”
察合臺點了點頭,他的面色中劃過了一道陰霾。
“但是,摩根:相信我。”
“你不會想知道,一個真正的汗王該如何管理他的草原汗國:我知道如何做一個大汗,我也知道如何成功的做一個大汗,可是我同樣知道一個成功的大汗與他的汗國,對現在的帝國來說,未必是好事。”
【……你什麼意思?】
摩根挑起了眉頭,察合臺的笑容讓她有些發怵。
“你應該讀過歷史書吧。”
“或者說,無論你讀的到底是哪本歷史書,每當草原上崛起一個新興的大汗國的時候,那麼故事接下來的走向和結果,兜兜轉轉都只會指向那一條道路,不是麼?”
“一個成功的汗國?”
“那你還是祈禱吧,摩根。”
“爲帝國祈禱。”
“祈禱這個世界上,沒有執掌死亡、瘟疫、戰爭與饑荒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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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開玩笑,對吧?】
“也許吧。”
大汗沒有收回他的笑容。
“畢竟,就像我說的那樣。”
“我討厭權力與統治,摩根。”
【爲了不帶來災難?】
“是的。”
“爲了他們。”
“也爲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