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雄鷹與九頭蛇
“老實說,察合臺兄弟,我其實能理解你內心中的擔憂,也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但我還是要說,你這一次做的事可真是有點蠢啊:幸好老頭子那邊現在還不知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就算知道了也沒什麼好說的:畢竟這事歸根結底還是要怪在他的頭上,無論是你還是荷魯斯,甚至是我,他都沒臉來指責我們又闖禍了,他也顧不上我們這邊的事了。”
由一整塊玄武岩雕磨而成的牆壁如上好的鏡面般光滑,淡金色的穹頂燈光則是遮掩住了它們投下的每一寸陰影,將這種由蜿蜒的水晶脈絡所包裹的房間籠罩在了讓人安心愜意的暖色調中。
鋪着軟墊的環形沙發無疑是這種私人休息室的核心,當客人們的目光從這裡出發,向着方圓近百米的空間輻射時,他們的所有視野又會被一排排手捧着餐點與飲料的機僕給塞得滿滿當當。
“全都是火星的造物:鑄造將軍親自監督【生產】的一流產品。”
阿爾法瑞斯和察合臺可汗是所有兄弟中第一批離開的:如果不是大汗堅持向荷魯斯、馬格努斯與摩根等人做簡單的告別的話,他們的速度本來可以更快一些,但九頭蛇顯然是拗不過雄鷹的。
而作爲補償,自從他們二人的腳步踏出了會議廳的大門,去哪就由阿爾法說的算了:九頭蛇對於他們腳下這顆火山世界的瞭解程度顯然遠超過可汗,他帶着喬戈里斯人在數以萬計的人潮中輕巧地變換着各種路線,完美的躲過了所有凡人的目光和問候。
當他們的其他兄弟纔剛剛走出來的時候,這兩位原體就已經一頭鑽進了某間專門爲帝皇的子嗣所準備的休息室裡。
安靜、偏僻、整潔、而且幾乎是完全的隔音: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無法抵禦住真正強大的靈能者們的窺探,等到他關門的時候,可汗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有至少兩股靈能氣息在他的後背上拂過。
一股是摩根:她顯然是在確定自己的盟友是否安好。
而另一股,或者說帝皇,就停留了很長時間:可汗希望他就是阿爾法瑞斯的幕後指使者,這樣的話還能少一些麻煩。
他討厭麻煩:非常討厭。
但他就是避免不了麻煩。
在一瞬間,察合臺可汗有些罕見地泄了氣,他在阿爾法落座後才找了個地方坐下,第一個動作便是將自己從不離身的喬戈里斯彎刀擺放在一個最舒適的位置上:無論他的兄弟想做什麼,大汗都能保證在下一個呼吸之前,刀刃會卡在九頭蛇那狡猾的脖子上。
七寸:大概就是這個位置。
而阿爾法瑞斯看起來對這一切毫無察覺:自打兄弟二人落座的那一刻開始,九頭蛇便將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機僕們端上來的茶點和飲料中,這些名貴之物眨眼間便擺滿了兩人中間的圓桌。
泛着氣泡的香檳、鮮美是肉類還有滲着露珠的水果:這攤看似簡單的菜餚完全能在除神聖泰拉以外拉的任何一個世界上,換得一所至少能拿得出手的房子了。
當然:在哪個城區,兩說。
可汗搖了搖頭,清空自己腦裡的胡思亂想,他儘可能心平氣和地等待着九頭蛇的話語,但在持續差不多五六分鐘的徒勞無功後,當阿爾法瑞斯在那琢磨着他的下一杯飲料該點鮮白色還是橙黃色時,喬戈里斯人這才發現他的耐心比他原本預想的要少得多。
“這些東西還沒抵達你的腸胃就會被蒸發掉:顏色又有什麼關係?”
“這就是你的狹隘了,兄弟。”
話音未落,阿爾法瑞斯就已經轉過了頭來,他彷彿早就預料到察合臺可汗的不耐煩了。
“聽我說,兄弟,我曾經在摩根的曙光女神號待過一段時間,並不算長,幾周到幾個月而已,但我還是在那裡學到了一些東西的: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對於我們現有生活的熱愛,像凡人一樣去熱愛。”
“悄悄的告訴你,察合臺,我覺得這就是我們親愛的姐妹能夠取得如今這番成就的最大原因,某種程度上,她是我們二十個人中最貼近凡人的那個存在:父親在這一點上明顯地偏愛着她。”
可汗眯了下眼睛,沒有回覆。
“再說了。”
九頭蛇笑了一下:那笑容總是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我總不能辜負掉鑄造將軍閣下的一番好意吧?”
“好意?”
察合臺擡起了眼皮。
“你不會真覺得火星的主宰會親自監督這幫機奴的製造吧?我剛剛回歸人類帝國的時候,就連翻修我的劍刃風暴號時,鑄造將軍也根本沒有到場過哪怕一次。”
“今時不同往日:而且那些機械佬的確挺討厭你的,兄弟。”
阿爾法端起了叉子,漫不經心地當着可汗的面,將一塊擺盤精美的肉排給扯的稀爛。
“再說了,現在的火星和你當年回來歸那會兒可不一樣,你這些年不常待在帝國境內,所以你當然不太瞭解,察合臺兄弟:瑞紮在事實上獨立已經讓火星失去了幾乎整個銀河東部的力量了,現在他們連南部和北部也快保不住了。”
“北邊的盧瑟和荷魯斯,南邊的莫塔里亞和科拉克斯,都在拉攏他們各自的機械教盟友:哪怕只是對着摩根與瑞扎的相處模式有樣學樣的模仿一番,火星這把鑄造世界的頭把交椅就只剩個虛名了,甚至連這個虛名也保不住。”
“所以你看,堂堂鑄造將軍大人在會議殿堂裡面和我們的佩圖拉博相處的跟親兄弟一樣:這樣的火星有什麼膽子違抗帝皇?能在人類之主面前露露臉,卡爾伯哈爾恐怕連高興都來不及。”
“但我怎麼聽說?他當年可是帝皇的反對派來着。”
“當年?當年全銀河和全泰拉都是帝皇的反對派啊。”
“這種東西,消是消不完的。”
說到現在,阿爾法瑞斯終於變得嚴肅了一下,他丟掉叉子,任憑被撕扯的稀巴拉的肉排躺在桌面上靜靜地冷掉,又拿起酒杯,讓猩紅色的液體在自己薄薄的嘴脣邊緣沾染了一圈又一圈。
“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未來也不會改變。”
“倒不如說,帝皇離開後,冒出來的反對派肯定會越來越多:大漩渦那裡不就是這種情況麼?福格瑞姆在那忙得就連尼凱亞會議都沒法趕回來參加,據說帝皇之子的陣亡數已經超過了一千人,比過去大部分的常規戰役還要高。”
“而這還只是個預熱:未來肯定會變得更熱鬧,帝皇離開大遠征的消息若是想要從烏蘭諾傳達到人類帝國的每一個角落,至少要花上三五年甚至十年的時間,到時候可有更多的麻煩等着我們呢。”
“毫無疑問,我們會處理這些事情忙到焦頭爛額,每個人都沒有嘲笑福格瑞姆的資格,畢竟這是權力更迭時無法避免的陣痛:尤其是當繼承人的能力和權威,雙雙落後於他的前輩的時候,他肯定要面對更多的麻煩來樹立威信。”
“但結果往往不會太好。”
“還是說……”
九頭蛇放下了杯子,微笑的觀摩着可汗的面容:只見喬戈里斯人分開了他的雙臂和雙腿,讓整個身體的重心往前傾,肩肘各自安置在了一側的膝蓋上,用他的胸膛在地面上投下了大片的陰影。
這是一個思考的動作。
“你想說什麼?”
過了一兩分鐘,察合臺可汗才擡頭看向他的兄弟。
“一個問題罷了?”
阿爾法瑞斯笑了笑。
“察合臺可汗,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樣,都在心裡對於荷魯斯未來的統治毫無信心:我懷疑荷魯斯的能力,而你應該是在懷疑荷魯斯無法完好地接下帝皇拋給他的如此巨大的爛攤子。”
“沒錯。”
可汗沒有遮掩他對於人類之主不滿的態度。
“我不懷疑荷魯斯的能力,但帝皇的決斷實在是太過於粗糙了,哪怕荷魯斯再有能力,他也無法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下,完好的維繫住帝皇交給他的一切:所以他必須有選擇拋棄一些掉領域,這也是我剛剛告訴他的事情。”
“真的麼?”
九頭蛇歪了下腦袋。
“通過在牧狼神的心中給摩根製造不良印象的方式?”
“那是她真實的一面。”
可汗的聲音平淡。
“長久以來,荷魯斯雖然也重視摩根的地位和能力,但他依舊受到外界的謠言困擾,內心中會若有若無的輕視蜘蛛女皇的力量:放在以前倒也沒什麼,但如果他想在以後作爲戰帥來行動的話,他就必須重視起摩根的能量以及……”
“威脅?”
“可以這麼說。”
察合臺可汗點了點頭。
“我如果不講的清楚一些,恐怕再過三四十年,荷魯斯還會一廂情願的認爲,摩根只是基裡曼推出來的一面擋箭牌而已,他根本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誰在是主導:對內也許還沒什麼,但當他們兩個人一致對外的時候,基裡曼的作用只配給摩根脫靴子擦腳。”
“啊……是這樣啊……”
九頭蛇的身體往後仰去,他花了差不多三四分鐘的時間,纔將自己腦海中的一切思路都理清。
“我們從頭說起。”
阿爾法瑞斯擺了擺手。
“首先,察合臺兄弟:你對於帝皇留下的秩序有什麼想法?”
“沒想法。”
可汗瞥了一眼被阿爾法瑞斯折騰地不成樣子的那塊肉牌,他稍微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趕在這塊足以在一些蠻荒世界上換得一打人命的食物徹底冷掉前,抓住它,將其徹底的撕碎,然後一塊一塊兒的丟進自己的嘴裡咀嚼。
“我不喜歡帝皇給我的職責,賦予我一大片土地和人民去守護,卻又許諾我可以雲遊四海:一個典型的帝皇式的承諾,看起來彷彿給了你最想要的東西,但實際上,背後卻是牢牢的枷鎖。”
“所以你想打破它?”
“並沒有。”
可汗擡起頭來,心平氣和的與九頭蛇對視:儘管沒有更多先進的測謊手段,但僅是通過兩人的眼神最直白的交流,阿爾法瑞斯就可以確定察合臺所言非虛。
“聽着,阿爾法:我的確不喜歡帝皇交給我的責任,但我也沒有理由去打破它,在我們所有人的共同利益面前,任何個體的患得患失都是無關緊要的:我會耐心的等到帝皇從泰拉里面再鑽出來,然後把我的這份責任甩到他的腳邊。”
“到那個時候,我想我對他應盡的義務也該盡完了。”
“啊,我也這麼覺得。”
九頭蛇看向別處,以遮蔽住自己瞳孔中的風暴。
“也就是說,你是想要維持我們現有的這個體系的嗎?”
“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要出言提醒一下我們的戰帥呢?”
“爲什麼?”
阿爾法瑞斯看了過來。
“你爲了維護體系,才特意去挑撥荷魯斯和摩根的關係?”
“話說的太難聽了。”
可汗把肉嚥了下去,他抓着一把亮銀色的餐刀,在說出下一句話之前還猶豫了一會。
“想想看,阿爾法瑞斯,我們都想維護現有的這套體系,以戰帥爲核心來運轉,直到人類之主願意重新承擔起他的責任:那麼,在這套需要維護的體系中,戰帥就是毫無疑問的領袖和第一責任人。”
“他必須要看清一些事情,包括誰纔是他最大的敵人。”
“你覺得摩根會是荷魯斯和人類帝國的敵人?”
“她不是,但她最有可能。”
可汗攤開了說。
“不然的話,你告訴我,除了阿瓦隆主動牽橋搭線,率領遠東各個國度背叛神聖泰拉之外,在這銀河中還有誰?還有哪一股力量?能夠攪動起席捲帝國的戰爭?”
“或者說,還有什麼力量能夠威脅到荷魯斯的生命與地位呢?”
“……”
九頭蛇沒有說話,但他臉上古怪的笑容讓可汗感覺很不舒服。
“你看,察合臺。”
“我早說了,這件事情歸根結底還要怪在我們的父親頭上。”
“他要是能夠早點跟我們所有人透露實情的話,那你也沒必要錯到這種地步:您的出發點和想法都是挺好的,但偏偏就做出了一件不符合你性格的蠢事。”
“……”
可汗皺起了眉頭。
他想站起身來,追問九頭蛇口中的那些蠢事是什麼,但是阿爾法瑞斯卻先一步行動了:他如靈蛇般躲過了雄鷹的氣息,眨眼間便飄到了門口處的位置。
“好了,談話該結束了:我就是來確認一下你的立場。”
“而你的答案讓我放心。”
阿爾法瑞斯推開了門:在正式離開前,他轉回頭來,語氣沉重的向可汗囑咐了幾句。
“而作爲回報,我姑且向你透露幾件實情吧,兄弟。”
“首先,你的確做了件蠢事:你以後會對此追悔莫及。”
“其次,摩根算不上是荷魯斯和帝國最大的敵人,至少現階段她還是帝皇的盟友:至於荷魯斯?你別插手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了,這隻會害了牧狼神的。”
“最後……”
九頭蛇停頓了一下。
“你就姑且聽着,這片銀河中的確還存在着能夠威脅到整個人類帝國的敵人,但帝皇並未向你們透露過它們的存在:沒錯,我聰明的察合臺可汗兄弟,你應該能猜到我們的敵人藏在哪裡了吧?”
“……”
可汗皺了下眉頭,這聲音顯得沉重且沙啞。
他只思考了一下。
“銀河中的所有人都告訴我亞空間中其實不存在任何東西。”
“帝皇也這麼說。”
阿爾法瑞斯笑了笑。
“你最好也這麼相信,可汗。”
“爲了你自己好。”
“啊,對了。”
九頭蛇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朝着察合臺可汗露出了在折磨犯人時纔會擁有的殘酷笑容。
“告訴你個不幸的事情:別以爲你在勾出了荷魯斯對於靈能力量的渴望後,還可以高枕無憂,你的確不知道該如何讓他擁有靈能,但這不代表銀河中不存在能夠讓基因原體覺醒靈能的手段。”
“至少帝皇手中是有的。”
“所以:好好想想你究竟做了件怎樣的蠢事吧,可汗。”
“希望你能想出補救措施。”
“而我?”
“我要再去監督一場和諧友愛的姐弟茶話會了。”
“還有一些小事情,一些同樣重要的私密會談。”
“兄弟、盟友、敵人、還有最經典的父親與兒子。”
“總之,在尼凱亞的最後一幕揭開之前,所有人都忙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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纔到家,今天就先寫這些,這兩天可能會比較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