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高領主議會
“你還在摩洛那裡麼,天啓?”
馬卡多佇立在陰影中,黑褐色的長袍完美地融入了沒有燈光照拂的午夜國度,他的低語在如巨人般屹立的畫作和書櫃間迴盪,最終飄向銀河系的另一端了,飄向神聖泰拉望不到的那顆暗星。
“不,我沒興趣瞭解你又一次鑽進亞空間裡面的原因。”
“我對尼凱亞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感興趣。”
一隻乾枯的手掌搭在冰冷刺骨的大理石桌面上,掌印者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站立的角度,面向房間中唯一的一處光源:那是一幕只有單面透明的落地窗,玻璃的另一面便是議會大廳的辯論圓桌。
“我要和你聊的是你的一個寶貝兒子:他現在正給我們找麻煩。”
掌印者嘆了口氣,他甚至沒心思去搭理辯論桌旁的高領主們是如何脣槍舌劍的。
“是的,情況可控,我們都知道只靠一個基裡曼是成不了事的。”
“我擔心的是其他人。”
“你的那個戰帥,他很明顯想要插手巴達布的問題,荷魯斯的能力和能量遠不是基裡曼能比的:我不是在危言聳聽,影月蒼狼的使節團正在皇宮外面等着呢。”
乾枯的指節在桌面上敲打,訴說着內心中的起伏:顯然,無論是荷魯斯還是影月蒼狼,他們的打擾都是不受歡迎的。
“沒錯,目前爲止還只有馬庫拉格在保持騷動,你的其他兒子維繫着他們的理性,他們都知道在這個時候支持基裡曼意味着什麼:基裡曼也沒有尋求過援助。”
“遠東很穩定,但五百世界的言論導向已經非常危險了。”
“你說摩根?”
敲打聲停止了。
“很明顯,基裡曼並不想把他心愛的麥克白夫人牽扯進來。”
掌印者輕笑了一下。
“是,我知道,麥克白夫人的這個比喻很爛:但的確很貼切。”
蜷縮的指關節慢慢放鬆。
“而且所有人都在用:甚至就連費魯斯都專門去查了這個詞。”
“不說這個了:你的艦隊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返回神聖泰拉?”
“……”
“一年?”
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彷彿這纔是馬卡多原本的腔調。
“未免太誇張了。”
掌印者的咬緊了牙關,一點點地上下摩挲着,他顯然沒有預料到人類之主那邊,會給出一個如此讓人頭大的回答:即便身爲人類帝國實際上的副王,馬卡多也需要沉默地思考上幾分鐘的時間,纔不得不妥協地嘆了口氣。
“好吧,那我就先去解決巴達布那邊的小問題。”
“是的,我打算親自去大漩渦的前線走一趟,基裡曼現在應該比我更加焦急,畢竟他知道,他纔是理虧的那一個:我打算和他在私下裡簽署一份君子協定,讓他不至於覺得自己是血本無歸。”
“另外:如果你忙完了在摩洛上面的私事的話,那麼在你返回到神聖泰拉之前,一定要告訴我,我這邊好能安排接下來的事情:我們至少要讓時間對的上。”
“對,沒錯。”
蒼老的瞳孔中折射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光芒。
“針對於馬格魯斯和千子軍團的記憶扭曲進行的很順利。”
“第一批有關於尼凱亞謠言已經放出去了,冉丹帝國的確是個值得廢物利用的好材料,和異形勾結這個罪名也正恰當:至少大部分人都能接受這個說法。”
“絕對安全:除我之外,任何高領主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放心吧,我挑選的都是手腳最麻利的特工,沒人能查到謠言的源頭到底來自於哪裡,把馬格努斯適時地摘出來是個好主意,至少原體們對此的接受度顯得更高了:他們能接受血親的無能,尤其是當你親自肯定了這種無能的時候。”
“沒錯,我知道,荷魯斯和聖吉列斯是最需要關注的:大天使看起來已經信了大半,第九軍團正在進行內部的審查,不過荷魯斯那邊依舊保留着態度,他始終相信這一次的變故又是我的手筆,就像是他心心念唸的第十一軍團一樣。”
“嗯,我知道。”
掌印者的聲音有些鄙夷:來自於帝皇陡然焦急的腔調。
“放心吧,我不會對你心愛的戰帥做什麼的:就讓牧狼神自己瞎尋思去吧,反正即便告訴真相,他們也不會信的,反而是這種通過收集隻言片語和各路謠言,然後自己拼接起來的【推理】結果,你的這些寶貝兒子們纔會深信不疑。”
說到這裡,掌印者都有些壓制不住他的鄙夷心態了。
“好了,就這樣:記得我之前跟你囑咐的那些事情。”
“還有,繼續約束好禁軍以及莊森他們,至少在我能夠解決巴達布的問題之前,我不希望看到更多勢力插手大漩渦的局勢了:我知道這次我做的不怎麼好,但我也沒想到尼凱亞會出那種事情啊。”
“是的:我的確沒有及時注意到大漩渦專員的死亡這個問題。”
掌印者搖了搖頭:在他的腦海依舊殘存着連續幾個月的高強度工作所遺留下的腫脹。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
“你知道,我在尼凱亞上面的狀況有多麼糟糕:你的那個闖禍精兒子給我的靈魂和大腦造成了至少三處不可逆的損傷,我在紛爭紀元的時候都沒受過這麼重的傷,現在還能工作就已經是奇蹟了。”
“再說了,我承認巴達佈會爆發危機是我的疏忽導致的,但我也沒有消極怠工:尼凱亞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睡過覺了,整個神聖泰拉政府有數以萬計的隱患和窟窿需要我去臨時補上,跟它們相比,大漩渦真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
馬卡多的一隻手臂平攤在了面前的玻璃窗上,他當然沒理由對人類之主說謊,而帝皇也自然不可能不懂這些淺顯的道理:在君臣早已默契的相處模式中,這不過是掌印者抓住了機會,在對着他心比天高的主君吐一吐苦水罷了。
就像他說的那樣,巴達布危機從本質上來說不過是一次【必然中的偶然】:現在的帝國本就處於帝皇和戰帥之間,極度敏感的權力交接時期,而這個向來動盪的階段又因爲尼凱亞上的一聲巨響,徹底打亂了整個大遠征,乃至整個人類帝國的運行節奏。
混亂、差錯、危機、以及平日裡被大遠征的榮光和人類帝國的武力所鎮壓下的種種隱患:這其中肯定會有一些,因爲這次巨大的黑天鵝事件,被從土裡翻出來,不過是命運的目光在眷顧,讓第一聲槍響在巴達布星系傳開而已。
說真的,如果到頭來,尼凱亞所引發的騷亂僅僅止步於巴達布和五百世界的動盪的話,馬卡多甚至覺得,他們應該給馬格努斯的罪行減上一等:你看,在他原本最糟糕的預想裡,現在的泰拉可是有可能面臨至少三個軍團的挑戰。
而且,在原體中,比基裡曼還棘手的傢伙可是大有人在。
當然,說起棘手:誰又能比得上這位剛剛掛斷了他的靈能通訊的人類之主呢?
掌印者只覺得有些疲憊,
他又歇息了一會:幾個月來難得的五分鐘下班時光,但在腦子裡依舊要籠統地過一遍全銀河現在所有值得注意的名字。
原體、軍團、凡人……
全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掌印者發現,自己嘆息的次數似乎正與日劇增,牽扯着腦海中的傷疤也在隱隱作痛。
他忽略了這些,邁步走出了這間昏暗的密室,出現在了一條直通會議大廳的長廊中:早已有沉默的修士們在等待他的身影,他們大聲的擁抱着帝國副王的腳步,隨後整齊一致地推開了用精金和鮮紅色綢緞裝飾的大門。
馬卡多走了進去,大廳中的幾十名大小官員早已起身,齊刷刷地向他致敬,在場的高領主們用目光追隨着他的身影,當馬卡多與他們對視的時候,他能在這些人的瞳孔中看到最讓他滿意的元素。
忠誠。
對帝皇的忠誠。
這些帝國的權力野獸們,無論他們是通過什麼樣的手段,邁入泰拉的最高階梯的,無論他們是否是馬卡多心中的第一人選,無論他們有着怎樣的優點和缺點:但他們身上卻有一處共同的地方,一處馬卡多之所以能選擇他們的地方。
那就是忠誠。
他們也許是全銀河中,對於人類之主最忠誠的那一批人:在座的每個人都願意爲了帝皇的一句話而放棄他們的生命和權力,和他們的奉獻精神相比,帝皇的某些子嗣就像是撿來的孩子一樣。
但這也會帶來問題。
掌印者落座後,目光第一個集中在了法務元帥的身上:他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強硬的那一個,在馬卡多的旁觀過程中,這位法務部的主宰一直在說服其他人,通過對於五百世界更強硬的制裁。
這當然不是好事:但這就是追求忠誠所帶來的副作用。
一個最忠誠的人,他的能力和態度卻未必是最合適的:但極度的忠誠可以抵消這個問題。
又或者不能?
馬卡多停止相關的思考,現在可不是走神的時候。
“各位朋友們。”
他的目光陸續掃過了最遠端的鑄造統領和星炬庭主管。
“我很高興地看到,在我有事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你們能夠保持這座神聖殿堂中的秩序。”
“……”
聲音落地,尷尬的眉眼與低切的目光便傳遍了圓桌。
掌印者自然是意有所指:在場的各個高領主作爲能夠代表他們身後龐大勢力的發言人,可不乏性格殘暴或者傲慢的傢伙,發生在議會大廳中的爭論和口角,自從落成的那天起,就沒消失過。
“法務元帥。”
馬卡多點了點頭,法務部的主宰就立刻站了起來,像是個小孩子般低頭聽命。
“我在門外都聽到了,你和財政大會似乎有了新的矛盾。”
“不敢。”
法務元帥口上認錯,卻依舊耿直地挺着他的脖子。
“好吧。”
掌印者擺了擺手。
“跟我說說,法務元帥:你們都討論出了什麼結果?”
“有一點是公認的,大人。”
元帥高昂起脖子。
“現在,無論是對是錯,無論事情的起因到底是什麼,既然它已經演變成了一次被全銀河各方勢力所注視的公開事件,那麼我們就必須獲得這次對峙的勝利:即便私下裡付出些什麼也沒關係,至少在表面上要獲得勝利。”
“我能理解。”
掌印者點了點頭。
“我記得在泰拉上,也曾發生過不少次類似的事情,有一次就是事關兩個超級大國,差點用他們的核武器摧毀了整個世界:雖然那次危機以各退一步而化解了,但因爲其中一個大國在明面上退步了,所以即便它沒有輸,世人也都認爲它纔是危機的敗方。”
“恕我直言。”
法務元帥在他心口做了個天鷹手勢,並低下頭。
“我們的情況要更糟。”
“事先說明,我沒有侮辱各位基因原體大人的意思,但是對於現在的泰拉政府來說,我們就相當於是個稚嫩的獵人,剛剛離開帝皇這位老師的教導。”
“在臨走前,帝皇交給了我們整整十九條獵犬:但這些獵犬從本質上來說都是野狼,是帝皇從野外馴服過來的猛獸,我們手裡雖然緊握着這些獵犬的項圈,但它們看向我的目光,絕對不會像原本看向帝皇時那般恭順。”
“而現在,我們不過是稍稍拉緊了其中一個項圈,雖然我承認這其中肯定包含誤會,但我們要面對的現實卻是:這十九條獵犬中的一隻已經敢向我們呲牙了,他正在逐漸變得像一條狼。”
“如果我們退縮,如果我們被咬下一塊皮肉來,如果我們直接被嚇得鬆掉了手裡的這條項圈,那麼剩下的那十八條獵犬,又會以怎樣的目光來看向我們呢:它們可是隨時都會變成原本的野狼的。”
“所以,我認爲,我們需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揮舞鞭子,將這條敢跟我們呲牙的獵犬打回去,向其他人證明我們的能力,尤其是在這個泰拉政府內在虛弱的時候,威嚴對於我們來說便尤其重要。”
“越是虛弱,便越要強硬。”
“話是這麼說。”
不用馬卡多開口,另一頭的財政大臣便已經搖頭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到底有沒有能力讓一個軍團退縮?”
“當然有!”
法務元帥的皮靴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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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爲我們留下了一支規模最龐大的海軍艦隊,比任意五個軍團加起來的還要多,他也留下了一支同樣龐大且精銳的凡人輔助軍,即便是五百世界和遠東邊疆的總兵力堆迭在一起,我也有信心以絕對的人數優勢碾壓過他們。”
“更何況,火星肯定會這個問題上站在我們一邊,鑄造統領剛纔已經肯定這一點了,這就說明我們擁有着比所有的軍團加起來都要更多的泰坦軍團和騎士家族,以及源源不斷的後勤補給:太陽星域是全銀河最富庶的地方,我們沒理由在體量上輸給五百世界。”
“而且,我甚至沒有算上我們能調動的阿斯塔特軍團,只要泰拉還是帝皇所承認的帝國正統,那麼所有的阿斯塔特軍團,就沒有理由能夠拒絕我們的爭吵:帝國之拳軍團不就是如此的。”
“這可不一樣。”
行商浪人搖了搖頭。
“多恩大人和他的帝國之拳軍團明顯有着自己的邏輯。”
“我的線人們告訴我,即便帝國之拳已經開赴大漩渦,他們也不會與五百世界的凡人軍團對峙,他們只會強硬的接手任何有極限戰士出沒的地段,保證每個阿斯塔特對面站着的,也會是個阿斯塔特,而不會是個凡人。”
“聰明的做法。”
內務部總管清了清嗓子。
“顯然,多恩並不是因爲一時怒火而決定插手巴達布的。”
“恰恰相反:他是爲了阻止這件事情最終走向失控的可能。”
“但願那個馬庫拉格之主能夠知道多恩大人的意思吧。”
帝國財政部的主官依舊在擺弄着他的那個放大鏡。
“但話又說回來,我們顯然不能指望帝國之拳能夠幫助我們解決巴達布那裡的問題,但進行流血事件又會變的些太極端了:越來越多軍團和原體正在將他們的目光看向大漩渦區域,他們每個人都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
“待價而沽:每一箇中立者都是在支持五百世界。”
看得出來,法務元帥對於如今的情況很不滿。
“所以我才提議強硬:這些原體顯然對於泰拉保持着蔑視。”
“但未必沒有別的機會。”
內務部主官的五指交錯着。
“也許,我是說也許:我們可以嘗試和基裡曼進行談判。”
“他肯定有他的訴求:巴達布又不是他的根本利益,只要我們願意在私下裡表露出善意,我們應該就能獲得基裡曼的報價,一個能夠讓他放棄大漩渦的報價。”
“這還用猜?”
法務元帥輕蔑的笑着。
“他的報價肯定是稅。”
“我們只要停止收稅,基裡曼立刻就願意承認他的錯誤。”
“但問題是:可能麼?”
“這稅款又不是我們想收的!”
此言一出,整個會議殿堂都陷入了難以想象的沉默中。
沒錯。
在全銀河,高領主都是和愚蠢以及傲慢相掛鉤的,而在帝國子民們對他們的所有抨擊中,那根本就不合理的十一稅款,幾乎是每一個高領主身上的原罪:但似乎從來都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
他們真的想收稅麼?
他們真的是自願定下一個如此離譜的稅額嗎?
沒人在乎這個:就連高領主們自己也視而不見。
畢竟,他們比任何人都知道到底是誰需要這筆稅款:雖然他們也不知道這筆稅款的用途,但就像馬卡多剛纔說的那樣,忠誠纔是選擇高領主的唯一標準,而這一屆高領主們的忠誠,讓他們甘願成爲全帝國唾棄的對象。
讓他們甘願做傻事。
“十一稅是不可動搖的。”
在場所有人中,第二老資格的財政大臣,搖頭嘆息道。
“即便與全銀河爲敵,即便放棄其他的任何行政職能,我們都必須爲帝皇收上足夠的稅款: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讓步的,但唯獨充足的稅款是絕對不能讓步的,哪怕是基裡曼開口也不行。”
“那怎麼辦?”
法務元帥的眉眼陰沉。
“不提及稅務,我們又怎麼能讓五百世界退一步呢?”
“誰有這個魔力,能用空齒白牙讓馬庫拉格不戰而退。”
“然後擊敗整個五百世界?”
“有人能做到麼!”
“……”
“我倒是知道……”
“的確有這麼一個人。”
在沉默中,所有人的目光震驚的看向了圓桌的最頂端:因爲說出如此可笑話語之人,居然是那道黑袍之下的身影。
“那個人……”
“就是基裡曼自己。”
掌印者笑了笑:就彷彿在他只是在說一件尋常事。
“好了,各位:你們對於帝皇的忠誠,我都已經知曉了。”
“巴達布的問題,交給我吧。”
“我去和基裡曼談一談。”
“相信我:馬庫拉格之主會了解神聖泰拉的善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