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杜蘭鬧劇(四)
與世人的普遍猜想不同,軍團時期的太空野狼其實並非是一支完全散漫的部隊,
事實上,在大遠征時期,黎曼魯斯子嗣之間的上下尊卑與階級分明放眼二十個阿斯塔特軍團裡都屬於比較明顯與嚴苛的那一個,只不過他們野蠻莽撞的外表遮蔽了這一點。
而這,正是芬里斯狼王黎曼魯斯日復一日努力與謀算的結果。
當初,在帝皇剛剛掀起偉大征程的時候,第六軍團便是他麾下最可怕、最野蠻、最敗壞的一支軍團,它的名聲甚至比熱衷於散播恐怖的第八軍團和茹毛飲血的食屍鬼軍團更糟糕,畢竟前者還知道用合適的理由來掩蓋自己血腥的戰法,而後者也更多是因爲血脈中的先天缺陷。
而第六軍團不同,這些【撕裂者】們既沒有先天的缺陷,也沒有必須的理由,他們純粹是因爲嗜血的渴望而製造了一場又一場駭絕聽聞的大屠殺,無數的巢都與世界在他們的鐵靴之下淪爲廢墟,無論任務是什麼,無論是攻擊、防禦、逼降、援助,到最後都極有可能成爲一場針對所有人的屠戮,就連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都不會得到絲毫的同情。
到最後,第六軍團甚至不得不設立了在阿斯塔特之中聞所未聞的軍紀督察,專門負責處決失控與肆意屠殺的軍團士兵。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黎曼魯斯的迴歸,而芬里斯之王也向他的父親保證,他會改變自己的子嗣與軍團,阻止他們划向最糟糕最墮落的深淵之中。
黎曼魯斯的確做到了。
他先是與自己的子嗣們並肩作戰,屠殺了無數的異形與敵人,獲得了真正的尊重。
這位冰封世界的至高王將母星的習俗引入了他的軍團之中,並賜予了他們【太空野狼】的名字,昔日冷漠與血脈的風氣開始因爲基因之父的命令而改變,木刻的詩章與獸皮的裝飾遮掩了血跡斑斑的牆壁,第六軍團很快成爲了凡人眼中粗魯與蠻荒的代表,卻也漸漸洗去了曾經的濫殺無度,將那些衝動的慾望化作了某種豪邁與豁達,締造了獨屬於太空野狼的靈魂。
而與此同時,黎曼魯斯也在消無聲息地將蠻族社會裡那種簡陋卻頑固的王權滴進了軍團的血脈之中,基因原體天生的力量與權威讓這種簡單粗暴的統治方法得到了最大化的發揮,第六軍團終於不再是一個會因爲個人的暴躁而肆意獨走的力量,它的一切野蠻與血性都被黎曼魯斯緊緊的拴住了籠頭。
但這似乎也意味着,如果某一天,連黎曼魯斯都失去了理智,那麼情況便會在眨眼間墮向最糟糕的可能性。
而在這種表面散漫,實際嚴苛的軍團體系之中,唯有兩種人能夠遊離在黎曼魯斯的權力之外,一種是狼牧師,他們的身份決定了他們需要一個無畏的地位去對軍官發表建議與規勸,而第二種,則是整個第六軍團中最特殊的那一支部隊。
就是眼下闖出了彌天大禍的第十三大連。
第十三大連的狼主約林—血嚎與他麾下的戰士是整個軍團中地位最特殊的一羣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黎曼魯斯最初的戰友,當基因原體還是芬里斯星上的一名普通王子的時候,他們便並肩作戰,而當黎曼魯斯作爲帝皇的子嗣返回帝國的時候,這些已經不再年輕的戰士堅持要追隨自己的國王。
他們中的大多數再也沒有走下阿斯塔特改造手術的手術檯,而那些成功的倖存者便以約林爲首,成爲了黎曼魯斯最信任也是最放縱的一支力量,狼王任憑他們在各種戰役之中橫衝直撞,獲得勝利與血腥的快樂。
直到這一次,大禍釀成。
約林根本就沒有理會暗黑天使的通訊,儘管他一早就收到了,但是沒能趕上戰爭開端的憤怒與不滿讓他隨意地屏蔽了它,【埃斯魯姆尼爾號】在狼主的命令下一路疾馳着,撲向了最大的對手,準備吞下擊殺杜蘭旗艦的榮譽,這是黎曼魯斯贈與他們的,以獎勵他們數個月的苦戰。
至於那些不斷繞開了杜蘭旗艦的暗黑天使戰艦,他也沒有去多管,在狼主的不斷咆哮與命令下,【埃斯魯姆尼爾號】頂着杜蘭艦隊最後的火力,頂着暗黑天使持續不斷的通訊請求,發出了兩輪致命的光矛,將眼前這頭龐大的獵物送去了永恆的冥府。
直到那象徵着必死徵兆的猩紅裂紋開始遍佈杜蘭旗艦的全身,約林才心滿意足地拍打着座椅,幾個月以來的發悶與不爽伴隨着這次酣暢淋漓的獵殺而煙消雲散。
整艘跟它的狼主一起大呼小叫着,轉動着舵機與方向,打算尋找下一個獵物。
所有人都沒有在意,原本通訊不斷的暗黑天使艦隊,似乎已經陷入了一種古怪且詭異的沉默之中。
——————
“大人……”
“我向您發出請求。”
“我請求您的批准,允許我們進行復仇。”
“這是謀殺,大人,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謀殺與背叛!他在屠殺我們的戰士!在屠殺您最優秀的子嗣!他們拒絕了通訊,拒絕了所有的通訊!這是蓄意的謀殺!”
通過通訊器那嘶嘶作響的電音,【努馬克之劍號】的艦長在莊森的耳邊懇求着,他懇求着復仇與反擊的准許,任何人都能聽出他的嗓音中散發着多麼可怖的憤怒,以及他爲了鎮壓這股憤怒而動用了多大的忍耐。
一百八十名暗黑天使,他們來自於【不屈真理號】,來自於【努馬克之劍號】,來自於第二、第六與第九三個騎士團中最好的那些編隊,來自於泰拉與卡利班,來自於無數充斥着榮譽與付出的征程。
他們可能在這場偉大遠征開始之前就在爲了帝皇的偉業而東征西討,可能在帝皇的麾下聆聽過他的引導與指揮,也有可能在過去的無數次廝殺中,從未在敵人的面前遭受過挫折與失利。
但現在,萬事皆休。
一切的一切清晰的顯現在電子投影之上,莊森能看到那頭杜蘭巨獸的死亡:它已經徹底被爆炸的動能所撕碎了,反應堆所蘊含的可怕力量正在將它慢慢的折磨致死,甚至能清晰的看到戰艦的龍骨是如何經受着最極致的彎曲,最後轟然斷裂,所有的甲板與走廊都被震碎了,直面着虛空中的無氧空間與致命的輻射,數萬名杜蘭人在巨獸死去的第一個瞬間便爲它殉了葬,而那些不幸活下來的則需要經過更漫長的痛苦與掙扎。
所有人都是如此。
包括他的子嗣。
他的子嗣,也是如此。
他們死的毫無意義。
卡利班雄獅的面容被無窮無盡的陰霾與沉默所籠罩着,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駁斥,只是保持着一種最可怕的低壓,他靜靜地目睹着杜蘭的戰艦在接連不斷的爆炸中化作了一團燃燒的廢鐵,碧綠色的瞳孔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護盾光影。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那被憤怒與沉重所佔據的面容從陰影中移出,看向了一旁自己那大汗淋漓的血親。
成片的汗水遍佈在摩根的面頰與脖頸上,打溼了數千的髮絲,她有些粗重的喘着氣,那在一瞬間裡被極度壓榨的靈能此時此刻正源源不斷的反噬着她,她的腰有些彎曲,青藍色的瞳孔中也有着血紅之光閃過。
她察覺到了獅王的目光,似乎有些羞愧與懊惱地低下了頭。
【三十三個……活着的。】
莊森安靜着,他依舊什麼也沒有說,基因原體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便讓自己的面容回到了陰影之中。
此時此刻,他是如此的可怕,卻又是如此的安靜與文雅。
在薩比斯,在沃拉斯頓,在比利文,甚至在西西弗斯……
他都從未這樣可怕過。
莊森慢慢的舉起了通訊器,放在了自己的脣邊,輕聲下達着命令,那不容置疑的聲音理所當然的蓋過了【努馬克之劍號】的請求。
【派出風暴鳥,在杜蘭的戰艦上,還有我們的人活着,務必保證他們的安全。】
通訊器的另一端沉寂了一下,隨後,便是一陣嘈雜的忙亂聲響,但就在這些聲響慢慢遠去之後,高階騎士那有些顫抖的聲音便再一次地出現了,依舊是請求批准復仇。
卡利班的雄獅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安靜地看着電子投影,看着【埃斯魯姆尼爾】大搖大擺地從燃燒的廢墟間穿過,就彷彿一個純潔無垢的救世主,在屬於他的無限榮光中享受着理所當然的一切。
他呼吸着。
他盡力讓自己冷靜。
他必須要保持冷靜。
……
那艘戰艦快要開遠了……
……
最終,莊森的眉頭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的瞳孔最終被某種不明的迷霧所佔據。
他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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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我允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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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航向!加快速度!”
“你們這羣狗崽子!給我動起來!”
“準備好光矛!我們再去殺一個!可不能讓奧格瓦伊那羣混蛋佔了上風!讓他們所有人都瞧瞧,夥計們!我們纔是最強的!”
約林坐在自己的寶座上,他那芬里斯人所特有的嘶啞吶喊在指揮室中震盪,所有的太空野狼都開始嚎叫了起來,甚至連那些普通的船員與凡人僕役也在興奮的大喊大叫着,享受着獵殺所帶來的野蠻快樂。
狼主不由得站了起來,意氣風發地尋找着下一個目標,然後,異變橫生。
“砰!”
驟然間,一股預料之外的襲擊精準的命中了狼主的戰艦,這似乎是一次試探,一次嘗試的調整,一次狂熱復仇中的第一聲吐息。
“他媽的,怎麼……”
狼主的困惑還沒有說出口,第二擊便接踵而至,一股最強烈最致命的毀滅性能量光束正直奔他們的戰艦而來,所有的警告儀器與警告符文都在不惜一切地高聲嘶鳴着,但當它們通通都沒有半點的用處。
第二擊如約而至,這是一次毫不掩飾的仇恨重擊,光矛完美的命中了狼主的戰艦,三層虛空盾在高溫與能量的蹂躪下化作了毫無用處的離子,爆炸與衝擊開始在【埃斯魯姆尼爾號】的艦橋與身軀上四處逞威,整艘主力艦都在這結結實實的一擊下發生着傾斜與墜落,甚至被近在咫尺的杜蘭母星的重力所捕獲到,慢慢的划向地表。
在一片混亂中,只有杜蘭暴君那近乎是永不停歇的刺耳尖嘯依舊迴盪在每一個角落。
“這他媽究竟是怎麼回事!”
約林在咆哮着,他被這莫名其妙的一擊所徹底弄迷糊了,狼主一個箭步衝到了占卜盒的面前,仔細搜索着杜蘭的方向,卻沒有看到任何可以發出此等威脅的敵艦。
除非……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的心頭涌現。
約林調整着占卜盒的角度,調向了另一個方向:一個他並不喜歡,卻也從來不用去擔心與防備的方向。
他看到了。
【努馬克之劍號】正直面着他們,這是一個無比適合狙殺的位置,在這艘暗黑天使戰艦的四周正匯聚着驚人的能量:占卜盒忠誠的反應着現實,【努馬克之劍號】已經再次準備好了它的光矛,而那致命武器所瞄準的正是暫時已經失去了運動能力的【埃斯魯姆尼爾號】。
而在它身後,暗黑天使的主力艦們正一個一個地調整着方向,將自己的炮口與最厚重的裝甲對準了太空野狼的艦隊,甚至在最遙遠的地方,【不屈真理號】也已經慢慢的啓動了它的主引擎。
太空野狼的艦隊也明顯的感覺到了這一邊的不對勁,【尼德霍格號】已經發現了它的兄弟的危險處境,正在不惜一切地向着【埃斯魯姆尼爾號】衝來,而在通訊器的公共頻道上,本應因爲戰事而紛亂不堪的艦間緊急通訊更是因爲這突如其來的謀殺而一下子炸了鍋,所有的太空野狼戰艦都發出了自己的咆哮與質問,數百條信息在頻道中雜亂無章地橫衝直撞,讓人聽不清任何聲音。
約林瞪大了眼睛,他呆呆的看着這一切,就彷彿一個孩子第一次目睹了大海。
這位無所畏懼的狼主,現如今只能下意識的吐出一個感慨。
”全父在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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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林的感慨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連一秒鐘都沒有耽誤,在光矛準備好的那一瞬間,【努馬克之劍號】便毫不猶豫地發出了最終的一擊,將死亡的宣告貼在了那奪走上百名暗黑天使性命的兇手身上。
【埃斯魯姆尼爾號】發現了這一擊,它正在盡最大的努力,在無數飄蕩的廢墟間艱難地轉過身,打算對抗這次謀殺,但是看起來卻是無事於補。
那鮮亮的光矛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致命的噬人色彩,渴望着收割最後的生命,但就在它即將命中目標的那一刻,【尼德霍格號】及時趕到了,這個突兀的救星開啓了自己全部的後備能源立場,結結實實地替自己的戰鬥兄弟擋下了這一擊,光矛摧毀了它所有的虛空護盾,所有的艦橋與桅杆全部在最劇烈的衝擊波中灰飛煙滅,整艘戰艦在速度與力量的雙重打擊下陷入了傾斜的狀態,甚至連無數的燈光都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尼德霍格號】的舷窗中消失。
一時之間,兩艘太空野狼的戰列艦就這樣肩並肩地躺在戰場的中央,失去了繼續戰鬥與航行的力量,在無盡的虛空中,只有杜蘭暴君那永不停歇的長笑圍繞着它們。
而就在這時,黎曼魯斯的咆哮也終於蓋過了所有的訊息,在莊森的耳邊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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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昂—莊森!我的兄弟!】
【你在幹什麼!】
【回答我!】
【你這是謀殺!】
【你在攻擊我的子嗣!你的同伴!】
【你到底在幹什麼!快停下!】
無數諸如此類的吶喊從太空野狼的基因原體口中奔出,如同山谷中的雷聲一般,在房間中不斷地迴響着。
莊森低着腦袋,聆聽着這些咆哮,他似乎刻意地保持着某種安靜,享受着黎曼魯斯的聲音在漫長的咆哮中逐漸扭曲與焦急。
終於,在某個時刻,他那黯淡無光的面色還是好上了一些。
摩根能看到一絲刻意的笑容掛在了他的嘴角上,伴隨着他笑容一起來的,還有基因原體那低沉、剋制、富有修養、卻又毫不掩飾自己尖酸刻薄與鄙夷的聲音。
【你也在這裡啊,黎曼魯斯。】
【我還以爲,你的那些蠢狗崽子終於徹底的發了瘋,把你拋下,來到我的面前,來狺狺狂吠不止。】
【所以,我就幫你管教了它們一下。】
【管教?!】
【你他媽是瘋了嗎!】
【我們的敵人是杜蘭!不是我們彼此!你要是想發瘋!別特麼在這個時候發瘋!】
黎曼魯斯的咆哮充斥着整個公共頻道,而在這種直白的咆哮與侮辱聲中,莊森居然被保持着一種沉默且危險的高雅氣息。
他將自己的嘴脣靠近了通訊器,先是輕巧的譏諷着黎曼魯斯的腦子與智慧:就彷彿在譏諷兩坨空氣。
他肆意地諷刺着黎曼魯斯,在所有人,無論是暗黑天使,還是太空野狼的面前。
直到他感覺到狼王已經快要發狂的時候,莊森的語氣突然一轉,開始講述起了自己的計劃與行動,開始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在所有人面前,告訴了黎曼魯斯,他的子嗣到底做了什麼。
然後,他聽到了安靜。
黎曼魯斯那咆哮的喘息在他了解了一切的一瞬間化作了死寂一般的寧靜。
化作了讓他感到一種滿足與快樂的寧靜。
然後,莊森聽到了咆哮,那不是屬於黎曼魯斯的咆哮,而是屬於約林、黑血、布拉維耶與所有的太空野狼,他們通通在咆哮,在怒吼,在叫囂着血債血償。
但就在下一秒,一聲屬於黎曼魯斯的最劇烈的咆哮蓋過了所有的聲音,這聲咆哮不是針對其他人,正是針對黎曼魯斯自己的子嗣與戰士,他用不容置疑的態度壓下了所有渴望繼續衝突的聲音,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隨後,公共頻道的所有人都能聽到黎曼魯斯那低沉,緩慢,甚至儘可能柔軟的聲音。
【莊森,我的兄弟。】
【你受委屈了。】
【請在你的戰艦上等一會兒。】
【我會親自去找你……登門道歉。】
這話音剛剛落下,連接着數百艘戰艦的公共頻道便頓時陷入了死亡一遍的寧靜之中。
莊森笑了起來。
他的兄弟,終究還不是一個太空野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