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蓋爾特和侍從從車隊上下來,走向工廠大廳時,所有工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知道這個新晉車間主任對於工作有多麼嚴謹,一絲不苟。對精度和準確度的要求,幾乎到了變態的地步。
“大人,主鍾已經完工,現在,我們在準備第二階段的工程……”
工程隊隊長話還沒說完,便被蓋爾特用手勢制止了。年輕的黃金巫師只看結果,不看過程。他給自己套上手套,從懷裡掏出那份整齊疊放的設計圖紙,再接過侍從遞來的放大鏡。
開始一點一點的檢查整件器械的安裝和零件。
所有人都注視着這位大法師的一舉一動,生怕被他檢查出點什麼。
然而,越是害怕什麼,便越會發生什麼。幾分鐘,蓋爾特便發現了問題。
他將工程隊長叫到身旁,指了指設計圖稿上的某個部位,示意隊長仔細看,認真校對。
“三號齒輪和四號齒輪……是的,我們知道這個問題,這兩個齒輪型號有一點點的不匹配,所以……”
工程隊長剛要說下去,便被蓋爾特嚴厲打斷了——
“所以你們自作主張,換了H35型號的齒輪來代替三號齒輪,這樣,就可以和四號齒輪組完美對接了,是嗎?”
黃金巫師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充滿着不可置疑的威嚴。
工程隊隊長和幾位組長面面相覷,不敢回答。紛紛低下頭,等待着這位變態法師的訓斥。
而蓋爾特也毫不留情面……
“你們知道H35型齒輪和原定的H32型齒輪最大的區別在哪裡?”
“H32型齒輪一圈有三百零一個凹槽,而H35型齒輪一圈有三百零二個凹槽,看起來只有百分之一不到的誤差,但是,任何誤差都會累積!”
“一年累計百分之一的誤差,十年就是百分之十!這可是要在基斯利夫市政大樓立起的大鐘,是要給成千上萬的人看的,它代表了工程師協會的水平和精神!”
“這點誤差,一天內根本不會察覺,一年內也不會,因爲它一天可能只會慢零點零幾秒,但是,十年,二十年後呢?”
蓋爾特的聲音愈發尖銳起來。
所有人都低着頭,不敢吭聲。縱然他們心裡都頗有怨言,但是沒人敢反抗。畢竟,這位帝國的黃金大法師可是羅德領主親自任命的。在基斯利夫,他的行動僅僅需要向冰雪女王丹尼斯彙報即可,其他人,無權干涉。對於這樣一個從天而降的總工程師,衆人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這完全不符合基斯利夫一貫的傳統。若不是因爲蓋爾特在地獄深坑裡的傳奇經歷,沒人會聽從於這樣一個外來者。
“拆掉它,重新做!”
最後,面紅耳赤的蓋爾特憤恨的扔下了一句冷冰的話,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命令。然而,它實在太變態了……這可是他們連續工作一個月的成果,所有人加班加點,疲憊不堪,現在,僅僅因爲一個幾乎看不到的誤差,就要推倒重做,如此嚴苛的要求,使得有些人認爲法師在有意和他們作對。
“可是,大人……我們的工期只有三個月,這恐怕……”
一位基斯利夫本土的工人組長滿腹不爽的提出了異議。
然而,卻看到了蓋爾特那張青紫色的臉——
“我說了,拆掉,重做!”
他大吼了起來,眼裡冒着金光——
“我無法忍受這樣的誤差!你懂麼?”
“可是我們都沒有看到……”
“可是我看到了!我現在看到了!它就在那裡,錯誤就在那裡!齒輪和齒輪之間那不完美的時間錯位,它讓我渾身雞皮疙瘩,極不舒適。就像眼裡長了一條蟲子,它不停的蠕動,讓我感到心神不寧。我恨不得現在就自己動手,拆了這東西,然後,用我自己的雙手,打造這件物品。”
蓋爾特一臉憤怒的解釋着,他強壓着自己的憤怒,然而,臉龐卻因爲情緒波動而逐漸變青。這讓衆人有了些許惶恐。
“幹掉他,拆了它,現在,立刻!”
蓋爾特嘶聲力竭的大喊起來。衆人因爲恐懼,立馬行動起來。
“是的,工人夥伴們,再加把勁,這次工程完工,我向丹尼斯女王請命,讓你們帶薪休假半個月。我將和你們一起完成這件物品。爲了我們的榮耀。”
“加油幹,小夥子們!”
努力平息自己情緒的蓋爾特拋下了一句敷衍的鼓勵的話,便帶着自己的侍從,揚長而去。
留下一羣憤恨不平,又無可奈何的車間工人。在蓋爾特走出車間大門時,他聽到了身後機器零件乒乓落地的脆響。
……
當羅德在實驗室裡找到蓋爾特時,年輕的巫師正斜靠在沙發上,望着面前的瓶瓶罐罐出神。他有一種錯覺,彷彿面前玻璃器皿盛放的不是什麼液體,而是實實在在的金屬粒子。
那些液體,就像一團團流動的粒子,在他眼前漂浮而過。那些粒子互相擠壓,互相排斥,形成了流動形態,而無數粒子聚集在一起,便形成了這流動的液體。是的,或許這就是羅德所說的原子論?
正當蓋爾特盯着硫酸銅液體出神的時候,如同灰熊般魁梧的北境大領主羅德闖了進來。
他的確是闖進來的,因爲沒有守衛阻攔,羅德徑直走向實驗室,想看看平時這位天才法師是怎麼工作的。
蓋爾特正準備起身行禮,卻被羅德制止了。
“這裡沒有其他人,省去那些繁瑣的禮儀吧。我今天來,只是來關心關心我們這位天才法師的近況。”
羅德說着,關上了實驗室的大門。然後一臉愜意的坐在了沙發上。
“不是天才,相反的,我覺得自己真是蠢材,相比於你,我的智慧不算什麼。”
蓋爾特一臉懊惱的起身,眼裡充滿了疲倦。一絲血絲爬上了他的眼球,眼眶則如燻黑的窯洞般漆黑。顯然,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我一粗人,能有什麼智慧。”
羅德自我調侃着。
“不,不,不,您的智慧凌駕於這裡所有人之上,甚至比帝國最聰明的巫師都來得聰慧。”
蓋爾特讚歎到。
這聽上去像是奉承,然而,羅德卻從法師認真的表情中讀到了他由衷的心情。
羅德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蓋爾特停下來。
“聊聊最近金屬化學的科研進展吧。”
羅德微笑到。
談起這個,蓋爾特顯然有些懊惱。事實上,進來之前,羅德也瞭解了一些情況。黃金巫師從北方凱旋歸來後,雖然長時間把自己關在實驗室內,但是對關鍵技術的研發上面,卻沒有取得一點突破。皆是常規手段和方法去研究。
從法師灰暗的臉上,羅德也讀到了他失落的情緒。
“大領主,一直以來,我都認爲自己才華出衆,不應該在帝國混得這麼差。一直以來,我都認爲自己比同類人出色。我也的確取得過一些小成績。但是,如今看來,我似乎不過也是一介凡人。”
“你我皆凡人。但又不凡。”
羅德打斷到。
蓋爾特依舊有些懊惱,他神情黯淡。
“我沒有研究出更好的方法,無論是機械工程,還是金屬置換,或者是精密零件領域。事實上,我平淡無奇,帝國巫師會的,我也會。他們不會的,我也不會……”
“你有的是時間,我給你的時間可不是一年兩年。”
羅德鼓勵到。眼前的法師依舊眉頭緊鎖。
“你一直讓我從本源上去思考,我知道您自己一直也是這樣做的。但是,金屬系魔法,科學,還有物質的本源,我一直都無法真正理解。充其量,我不過是比其他法師對金屬更加敏感罷了。”
蓋爾特的頭低垂了下來,他甚至沒有直接回答羅德的前一個問題,而是喃喃自語着,神情恍惚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