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莊裡藏軍爲民, 能人輩出,又得了祁川吩咐,比往日多長了百八十個心眼, 故沒等這隊軍士靠近, 早有人施下了絆馬索以備不測。若是友, 自當停步通報來者何人, 傷不到分毫, 但若是敵,那就莫怪手下不留情。
果不出所料,這幾十人來意不善, 非但沒在莊口勒馬緩行,反倒快馬加鞭衝了過來, 守在一旁的村民瞅準時機拉緊了繩索, 倏忽間人仰馬翻, 前頭幾騎齊刷刷跌在地上,後頭人始料未及, 止不住去勢,踩踏在同伴身上,人喧馬嘶,亂成一片。
紅藥一見他們兇相畢露,即刻調轉馬頭下了山崗。
莊上人手畢竟是少, 不敢硬對硬掠其鋒芒, 十幾名青壯散進了田間樹下, 預備打一場伏擊偷襲。文老頭帶着三個兒子趕去了大院, 請祁老夫人等人速速撤離。
“快去點點人頭, 看看有沒有落在院外的,東西都別收拾了, 人能走脫就萬幸了。”祁老夫人早有預備,臨危不亂,傅氏坐下喝了幾口熱茶,總算壓住了亂跳的心肝,拉着容姑姑道:“快去叫姑娘,再把哥兒們抱到我這兒來。”
她話音剛纔落下,杏兒連滾帶爬的跑來,跪在地上哭道:“姑娘不見了!”
堂屋裡喧鬧嘈雜,卻沒能把她的話蓋過去,人人都聽到耳裡,傅氏眼前一黑,幾欲昏厥,強撐着口氣推開衆僕婦趕到她面前,攥着她衣領,尖聲責問:“你再說一遍,你爲何沒看住她?”
傅氏面目猙獰宛如惡鬼,本就惶恐的杏兒被嚇破了膽,道:“太太,姑娘,姑娘一大早就把我支去廚下搭手...”
“都給我先起來!”祁老夫人被她們鬧得頭大如鬥,厲聲呵斥,容姑姑和素姑姑趕緊把兩人分開,“就知道生是非,還不快出去找一找!”
幾個家丁應聲而去,還沒出屋,就聽有人叫道:“那不就是咱們姑娘!?”
女眷們紛紛涌出門進到院子裡,傅氏更是搶在最先,一眼就看見紅藥騎着馬被四五個賊人前後夾擊,堵在院外,他們有刀有槍,村裡人不敢輕易上前,當下僵持住了,紅藥倒還安好,拉着珍珠來回小步走動想鑽空子,卻苦於敵手人多,沒機可乘,進退兩難。
紅藥總想着突圍,兜兜轉轉尋不到出路,院裡身經百戰的文老頭卻看出了破綻,隔着柵欄朝她喊叫:“姑娘!趁着他們還沒圍過來,快從兩邊撤,往山上跑!”
一語點醒了紅藥,腳下夾了夾馬肚,把繮繩朝左一拉,□□駿馬仰天嘶鳴,繞過正門,撒開蹄子往山上衝。
那些個賊人也聽見了,其中一個扭過馬身過去追她,比騎術紅藥絕不是此人對手,上坡路又崎嶇難行,珍珠匆忙中幾番踩空,險些摔倒,一路跑得跌跌撞撞。紅藥伏在馬背上,偷眼往後瞧,那紅臉漢子離她僅隔着半個馬身,眼見着伸手就能把她扯下去了,電光火石間耳邊響起了破空箭嘯,紅藥下意識的閉上了眼,再睜開來時就不見了那人的蹤影。
風劈頭蓋臉的割過來,珍珠仍在拼命朝前飛奔,紅藥回頭愣愣的看着張弓搭箭的祖母,她蒼老的眼裡佈滿了絕望和驚恐,挽得齊整發髻慌亂中被打散,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喊。
事出突然,紅藥自覺猶在夢裡,也沒聽清祖母喊了什麼,但祖母從來剛強,難有這般失措的時候,她本只是有些許慌張,如今徹底陷入了驚懼之中。
連祖母都怕成這樣...若是被抓住了...不!不能去想,不能去想,紅藥大吼了一聲,狠狠甩下鞭子,珍珠得令,奮力揚蹄,縱身一躍竄進了茫茫大山。
上了大牽牛嶺並不意味着安全無虞,紅藥隱隱聽到又要人策馬追來,急的她手心出汗,沒頭沒腦的又抽了幾鞭。
此舉卻是犯了大忌,嶺上遍地是枯枝衰草,騎馬行進本就不易,怎架得住橫衝直撞。紅藥騎着馬沒跑出幾裡就迎面撞上了株筆直如雲的老柏樹,珍珠吃痛哀叫連連,雙膝跪倒,跌在地上。背上紅藥也遭了殃,被大力掀翻下來,飛出數十丈遠,攀着叢枯草才定住了身子。
她埋在泥堆裡急喘着氣,伸出腦袋打量四周,想找個藏身之處避一陣,可附近只有低矮樹叢,再往前是片柏樹林,橫豎都不是躲藏的好地方。
紅藥也算是命不該絕,焦急中聽見柏樹林邊上有馬輕輕嘶鳴,接着有個身量頎長的男子直起身,拍了拍馬頭以示安撫,枝藤擋住了他的臉,卻沒掩去他身上披着的猩紅斗篷。紅藥如遭雷擊,就地一滾,順着地勢滑倒在那男子身後,撲倒在他馬蹄下,抱着一線希望呼救:“壯士!救命啊!”
此人聞言調轉馬頭,緩緩回過身來。紅藥眼前登時現出一張清癯俊秀的臉孔,雙眉長及入鬢,桃花眼寒氣逼人。不是成正端又是哪個,紅藥大喜,正想再說點好話求他救命,他卻皺起眉頭,拍拍馬揹走了。
夠無情,夠無義,紅藥慪得差點吐血,手忙腳亂的解下腰上的荷包,想也沒想就朝他砸過去。
成正端何等厲害,聽風辨位截住了那荷包,握在手中,心頭咯噔一跳,半撇過臉冷冷看向紅藥:“此物爲何在你手中 ?”
“你先救我一命,咱們有話慢慢說!”好險今日沒把這累絲麒麟丟在屋裡,如今就指着它救命了。紅藥打蛇棍上,不依不饒,三言兩語間又有兩人找了過來。
“那丫頭是祁家姑娘,誰抓着了她就是大功一件。”
“這還用得着你說,你別和我搶啊。”他們似瞧見了成正端,腳步聲漸漸往這來了,紅藥咬緊了牙瑟瑟發抖,艱難的蜷起身往後挪,死死盯着成正端,苦苦哀求:“成大人,救救我。”
估摸着是可憐這丫頭年紀輕輕落入賊手,不死也沒活路,成大爺總算髮了慈悲,跳下馬擋在她面前,猿臂輕舒,信手拈弓,眉目不動,渾身霸氣凌然,氣定神閒的等着獵物送到口中。
僅僅過了一瞬,那兩個賊子一前一後走到了近前,沒容他們反映,迎面就是一箭襲來,力道十足,百步穿楊,登時就把兩人個射了個對穿,一腔子滾燙燙的熱血隨之噴出,潑灑了滿地,駭人的很。紅藥不比他行伍中人,見不慣殺伐,一股股鐵鏽般的腥氣撲鼻而來,衝得她頭暈腦脹,方寸大亂,腳下一滑,急急扶住身邊枯樹樁才勉強站穩。
他聽到響動,嘲諷的看過來,紅藥心知丟人了,捂嘴背過身去。
“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成正端在那賊子身上翻動了兩下,撿出個令牌,暗自收進懷裡。
紅藥還迷糊着,呆呆問了句去哪兒,成正端扭頭瞧傻子似的瞧了她好幾眼,嗤笑道:“你沒聽到他們怎麼說的?抓了你是大功一件,自然是帶着你領賞去。”
“你,你,沒想到你堂堂國公府出身,竟會貪那點銀兩。”紅藥拿捏不準他有幾分真幾分假,硬着頭皮頂了一回嘴。
誰知成正端又放下臉來,自顧自翻身上馬:“還不快走!”
紅藥嚇得一抖,乖乖回去牽回了珍珠,老老實實緊跟着他。
“怎的不往山下回去?我家人還生死不知,快讓我回去。”紅藥本以爲他要送她回去,不想竟是往山上走,心裡惴惴不安,老是回頭往身後探頭。
成正端卻置若罔聞,一手控馬,一手持着珍珠的繮繩,引着它避開橫斜的枝椏,尖利的山石。
不知不覺中天上佈滿了陰雲,紅藥顛簸在馬背上,眼前鋪天蓋地都是是他猩紅的斗篷,和他說話也沒人吭聲,沒膽子違抗,還擔憂着祖母安危,整個人像浸在冰窖裡,腦子也不聽使喚,稀裡糊塗間竟脫口問他:“你爲何不留在在京城?”
他瞳孔微縮,面上仍波瀾不興,依舊不理她,只把嘴角抿得更緊了些。紅藥有一眼沒一眼的打量他,這人和從前大不一樣了,從前的成正端生機勃發,還大方豪爽。不像眼前這一位,陰晴不定,冷暖無常,渾身長刺,不好親近。
約莫行了半個時辰,成正端帶着紅藥停在了柏樹林的盡頭。
“你到地方了。”他鬆開了手,珍珠卻還依在那匹黑馬身邊,紅藥氣急,下了力氣把坐騎拉開,一臉納悶的看着他,鬧不明白他幾個意思。
“把落葉掃開,地上有條密道,下去就見得到你家裡人。”成正端掃了掃肩上塵土,掉頭沿着原路離去,紅藥一時無語,剛想道個謝,不料他突然開口:“你認錯人了,我不姓成,不是國公府出生,更沒去過京城。”
紅藥一怔,跌跌撞撞追出幾步,朝着他的背影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可惜等了許久,迴應她的都只有山風呼嘯,惻惻悽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