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毅知道這時候自己應該以不經意的口氣說些什麼,但由於太過意外的緣故,他只是張了張嘴,並沒有任何的表示。一時之間,十幾年的點點滴滴紛踏而至,弄得他的心裡是一片混亂了。
顏立國收起了笑,瞭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說她到時候會來參加同學會的,你———也來吧!”
項毅還是沒有說話,卻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他是沒有理由拒絕這次同學會的,不爲別的,只衝着林曉露會出現,他就應該去了。有七年了吧?他已經有七年沒有得到過她的一點音訊了!她,現在怎麼樣了呢?是胖了?瘦了?還是原來的那副模樣?是老了?還是……太多的疑問,太多的好奇充塞在項毅的心頭,交混着、糾纏着,令他很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幾乎就要按耐不住地向顏立國要林曉露的聯繫地址,先去見見她或在電話裡交流一下了。但,項毅終歸併沒有這樣去做,他有自己的驕傲和矜持。
等待的日子是特別漫長的,項毅已經有一點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了,誰知原定的同學會日期又一再地延誤,這就更令他感到有些難熬了。顏立國最先約定的是在春節期間,這本來是最合適的時間,大家都有一定的空閒。可林曉露卻說自己有些事情要忙,來不了了。她不參加,這同學會對項毅而言就失去了意義。顏立國是知道好朋友的心思的,就又把時間改在了三月初,林曉露卻又說安排不過來,好象她是什麼國家要人或CEO需要日理萬機似的。沒辦法,顏立國只好又一次改期,與林曉露在電話裡預約了好幾次的之後,終於,這次一波三折的同學會確定在四月末的一個週末的夜晚舉辦了。
聚會的地點,是在一家酒吧裡。因爲顏立國曾經替這兒的牆壁畫了幾筆抽象派與野獸派相混合的裝飾畫,又是老顧客了,老闆就很義氣地停業一晚上,以半價租給了顏立國了,並且外帶提供飲料、酒水什麼的,一切都佈置得很像那麼一回事情了。而且,天公亦很是作美的,原本是接連下了一週的陰雨居然停了下來,那天晚上的天氣出奇地好,不僅是那空氣清涼而宜人了,天空上竟然還有了久違的月亮和星星!不能不讓人酸溜溜的想到“良辰美景”這個詞語來了。
項毅到達的時間把握得正好,不是很早,也不是很晚。他心裡固然是急切的,但他是絕不願意把這種情緒在人前表現出來,尤其是在林曉露的面前。
項毅到的時候已經有十來個老同學在場了。他們的眉目依稀有那麼幾分熟悉,但總體印象還是模糊的,就是連名字都是支離破碎了,再加上他們又是帶着各自的另外一半的,那又是一羣更爲陌生的人。雖然項毅與他們並肩地站在那裡寒暄着、談敘着,看起來是那麼的親密而自然,可他心裡的感覺卻是詫異而彆扭的,這些人,真的就是他過去的同學嗎?
隨着人漸漸的增多,說話聲與笑鬧聲交雜在一起,使場面熱鬧非凡,真的就有了些慶祝重逢、暢訴友情的味道了!
顏立國終於有空閒了,朝他走了過來。
“怎麼?就你一個人嗎?”他看了看項毅的身後。“何姍姍呢?”
“她有事,就不能來了。”
項毅說得輕描淡寫的,其實心裡相當的不是個滋味。
何姍珊是他現在的女朋友,在一家房地產公司作高級助理。他們本來是同一個大學的校友,因爲她低了項毅好幾屆,她剛進校,他就畢業,在學校就根本沒有照過面,畢業以後她又是改了行的,就更加沒有什麼瓜葛了。直到前年,他們突然在一次什麼酒會上邂逅了,說起是校友就分外的親切,談到熱鬧處彼此的感覺還不錯,便開始有了些聯繫。然後,在平淡而乏味的日子裡又都覺得有些寂寞,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來,和這個時代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進入了同樣的“戀愛程序”,他們之間所謂的愛情也是烙上了“快餐”印記的故事:倆人在一塊兒也將近有一年半了,時間雖然並不是很長,但戀愛的關係是已經確定了的。雖然他們還沒有真正同居在一起,只是隔三岔五地輪流着到對方的公寓裡去共度一夜,那些情侶間該有的親密他們也已經是完全是有過的了,結婚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但有些滑稽意味的是,這件事情的主動權卻並不在項毅的手中。
確實,項毅在他和姍姍的“戀愛”上總是處於一種被動的角色。從剛開始的建立關係時就是這樣,與其說是他在追求姍姍,還不如說是他只是在接受罷了。這樣說並非是他愛面子,事情一開始的確是這樣的,也不知道姍姍她到底看上了他什麼,一次又一次的主動來約他,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尖銳的人,從來就不會給人難堪,何況對方還是個並不難看的女人,他當然也就不好意思拒絕了。再後來,他們相處的時間就越來越多了,幾乎是整天都膩在了一起,在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在某一個喝過酒的春夜突破了最後那道防線……在姍姍地策劃和導演下“玩了一切現代情侶間該有的遊戲”。(何姍姍語)
可是,時至今日項毅還是覺得這不過是在完成着例性的“戀愛程序”而已,僅此而已。是沒有那種屬於心靈上的交流的。他並不怎麼了解姍姍,她顯然也不怎麼了解他。在他的心底,珊珊畢竟還是有別於林曉露的。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與她在一起,現實的必要性及生理需要是遠遠多過情感色彩的。縱然是他們在牀上如膠似漆的時候,項毅心理上的感覺還是淡淡的。故而,他和她的感情就並沒有到那種深沉的程度,有許多話,他還是不想對她全說;有許多的事情,他也是要瞞着她的。他還不願意把真實的自己完全展現在這個女人的面前,自然也就沒有對珊珊提到過林曉露這個名字、這個人及心裡的種種感嘆了。
起初,項毅對於自己的這種心態還有一些負疚。可漸漸地,他就發現了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因爲,珊珊雖然要比他小着四歲,但某些思想卻是要比他成熟、前衛許多,而且總是喜歡扮演着主導的角色。也許是她工作的需要使得她具備了超乎實際年齡的老練,不僅是在社交上有着高妙的待人接物的手段,她知道應該怎樣打扮才合適,知道應該怎樣問答,知道應該怎樣微笑,知道應該怎樣給人留下好印象……似乎她沒有什麼不知道的。姍姍在看待種種人際、世態的利害關係方面亦是相當不凡的,再複雜,她也能夠很快就心領神會,並且可以很理性的去處理,去斡旋,而絕不會像項毅那樣去陷入“感性的婆婆媽媽”之中的。就拿他們之間的事情來說吧,姍姍不但是懷着和他相似的心態,甚至是更加瀟灑的。她或許是有一些喜歡他的,但她的感情是明顯地帶着一個都市白領女人務實的、幹練的傾向,對他所付出的,不論是物質還是感情她都會自有一定的尺度。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也削弱了他的這種負疚感。那就是何姍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已經就不是處女了,本來,這樣的事情在現代社會根本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各人有各人的過去,哪裡輪得到他來計較?可他心裡多多少少是殘留了一些“封建”思想,有時候想起來還是免不了有幾分彆扭的,對姍姍,潛意識地也就沒有那麼多的敬意了。
而且,隨着兩個人相處的時間日益增多,很多屬於僞裝性質的表象都沒了繼續維持下去的必要和耐性,各自性情上的那些毛病自然暴露無遺到了坦誠相向的程度,大大小小的摩擦和爭執也就開始產生了,尤其是姍姍,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是一掃最初所流露出來的斯文秀氣,而是處處表現出自私自利、尖酸刻薄的任性做派,這很讓項毅有“上一當”的感覺,彷彿是買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拆開卻是空空如也。又加上姍姍吹毛求疵得幾近不可理喻,他的脾氣就是再好也忍不住要生氣,於是,兩人之間雖然還不是大吵三六九,但小吵卻真的就是常常有的了。儘管每次都是項毅本着男人的大度以投降妥協而和平解決了事,可這次數一多,實在是相當傷感情的。
顏立國建議:“實在受不了,就換人得啦!”
項毅總是嘆着氣搖頭,他是有很多時候有乾脆分手的念頭,但是,他又並不是那種輕薄隨便的男人,覺得自己既然已經選擇了姍姍,兩人又是有了那種關係的,他就應該負起責任來。何況,他覺得這天下的人是沒有完美的,即便是換一個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事兒,他也沒有徐志摩那種“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執著,就是曾經有過這樣羅曼蒂克的情懷,也因爲林曉露而不敢再有所期冀了。再說,他也並不怎麼相信如今這世上會有這樣一個靈魂伴侶、會有這樣震撼心靈的愛情,還不如就守着一個目標慢慢磨合,或許還真能鐵杵磨成針。抱着這種念頭,倒也能夠和姍姍磕磕碰碰地相處下去了,只是,要他發自內心的去愛姍姍這個人那就是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關於他們的未來,項毅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提到過結婚的話題,反對的卻是姍姍。
“我可不想那麼早就結婚,變成了黃臉婆有什麼好?”每次,她都會這樣說。“再說,不管你養得起我不,就是婚禮,你辦得起嗎?”
她說的確實是事實,以項毅現在的能力而言是無法籌辦一個她所滿意的“夢中婚禮”及建立一個現代化的家庭的。但她說得這樣的直白,又多少令項毅有些尷尬。
他勉強笑笑,“你就不怕我不負責任?”
“隨便你啦!”她聳聳肩。“大家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她又會半開玩笑地,“到時候,還說不準是誰甩了誰呢?”
而各住各的公寓也是她的意思,說是這樣可以保證她的自由和空間。
她振振有辭:“何必要老土的長相廝守呢?作個週末情人不是更酷嗎?”
珊珊的這種現代做派一方面讓項毅感覺輕鬆,另一方面又讓他感到有某種若有所失。這裡面,是不是少了一些什麼呢?
至於這次同學會,項毅也不是沒有向何珊珊提起過,而且是非常認真的。
他心裡是想能夠單獨地見見林曉露,可也不願意孤家寡人的去面對她。且不說是同學會要求要帶伴侶,他就是出於某種孩子氣的心理也是要帶上女朋友的。珊珊是沒有林曉露文靜氣質,但她是年輕、漂亮的,同時又是那樣的時髦,不僅是完全帶得出門,還會令他有揚眉吐氣的感覺。所以,項毅是很希望他們一起出現在同學會及林曉露的面前的。
可沒想到的是,珊珊卻一口拒絕了。“不行,我那天約了琪兒去迪吧的。”
“迪吧可以以後去吧!”
“那怎麼行?”她還是搖頭,“爲什麼非要我改變計劃來遷就你呢?”
項毅無話可說了,他深知再扯下去就演變成一場男女平等的辯論會了。這是珊珊的一大“愛好”,也是她的一個強項,自己是說不贏的,也沒有心情糾纏下去,就只有獨自一人來了。
看到老同學們都是雙雙對對的,忽然之間,項毅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有女朋友了。
“你小子可要加把勁兒哦!”顏立國壓低了嗓門。“林曉露是結了婚的人。”
這是目前爲止項毅得到林曉露的第一個最爲確切的消息,她結婚了!項毅不感到意外,心頭卻浮上了幾許酸澀。
“不過話說回來,正因爲她是結了婚的女人,你的機會才更大啊!”顏立國笑得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