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風雖然對墨名的死沒什麼感覺,一個連徒弟都可以用作籌碼的人,沒有必要憐憫,唯一詫異的是誰敢在這種地方殺人。
仙界既然知道有冥人從禁區闖入人界,一定會嚴加監視。這古樹鎮離掌山雖然百里,但以仙界的力量應該也在控制之中,這種情況下還敢動人,不是擁有過人的實力,就是有別的倚仗。
突然,他發現救火的道士們都怒目瞪着自己,眼中殺氣縈繞,彷彿彼此間有着世代恩仇,而且不止是一個人,所有人的反應都一樣。
他心裡納悶,這事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爲道君大人報仇!”、“殺了他!”
突然響起的叫喊聲,令斬風更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自己什麼也沒有做,怎麼可能會引起如此巨大的反應?
面對來勢洶洶的道士們,他只能動用死環,將三丈內變化成防禦區,所有進入的都會倒地不起,急紅眼的道士根本不理會危險,如潮水般一一涌來,然後都倒在地上,轉眼間,斬風的身邊已倒了一圈人。
“你們要幹什麼?”斬風的心頭也漸漸涌起怒氣,平白無故受人攻擊,誰都不會高興。
“你這惡賊,居然派殺手來屠鎮,卑鄙無恥之極!現在鎮子毀了,人也死了,你滿意了吧?”語氣中的怨毒令人毛骨悚然,就算遇上鬼哭神嚎也不過如此。
斬風卻完全愣在了,一點也聽不明白道士們在說什麼。
說話間,流千雪幽幽地醒來,一入眼簾又是火光沖天的小鎮。
這是她的家,是她生長的地方,擁有無數珍貴的童年回憶,烈火像是在燒着她的心,淚水拼命地淌下,止也止不在。
“師父……師父……”
淒厲的哭叫聲,像針一樣刺動着斬風的心,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輕輕擁住流千雪的腰。“千雪道師,斬風是兇手,殺了他。”倒地道士中忽然傳來一句大喝。
流千雪倏的一呆,驚愕地看着斬風,沒等她相問,挑撥的語言再度出現。
“殺手是他派來的。”
斬風用凌厲的目光橫掃一圈,倒地的人太多,其中又有死屍,再加上火光和濃煙,無法判斷說話人的用意,有一點可以肯定,事情是有人唆使造成,目的在於嫁禍。
流千雪一直在看他,但眼神中從未有過懷疑的目光,以斬風的實力,想殺人絕不會用什麼殺手,那不是斬風的風格。
感受到心上人的信任,斬風很高興,心情也立時輕鬆了許多,只能對於這場莫名其妙的指責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的敵人雖多,但仙人肯定不會用仙士的性命做爲籌碼;左明雖然有野心有膽識,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還沒有正面與道官對抗的實力。而鬼界……
斬風的思緒忽然被打斷,心裡一向敵視鬼界,覺得那是個陰險的勢力,但自從大哥以鬼人身分出現,對鬼界的敵視才漸漸消退。
難道還有像四大逆黨一樣的團伙?還是鬼界的其他派系出動了?。
無論是誰,他們爲什麼要把我牽扯在內?用意又是什麼呢?
火光,濃煙,屍體,道士,沒有一人一樣可以將整件事解釋得清楚。
流千雪悲傷過度,醒來沒多久又哭暈了,這個柔到極點的少女,實在無法承受這種場面。
斬風看了看火光漸熄的鎮子,抱起流千雪轉身向外走去,只要有心上人的理解,其他人的指責可以視而不見。
走入樹林,平靜的氣氛緩和了剛纔的情緒,他找到了正在追逐兔子的幽兒,帶着她在一處草地上坐了下來,等待流千雪的甦醒。
樹林的頂部,一個黑影飄在葉間,凌厲而又帶着殺氣的目光,直指地面的人影。
“二弟,好溫情啊!”
“大哥!”
斬風心裡猛地打了個突,騰的站了起來,驚愕地看着兄長,兄長在這個時候出現,與古樹鎮的大火和殺戮不會沒有關係。
以兄長對道官之恨,下這種殺手絕對有可能,只是不明白爲什麼會把自己也牽扯上了。
果然,風映殘開門見山地道:“我來殺她!”
“什麼!”
斬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騰騰倒退了三丈,幾乎暈倒,自己的大哥要殺心上人,這是誰也無法接受的事情,就算他的適應力再強,也無法面對這種情況。
風映殘冷笑道:“二弟,你是被誰殺的,你心裡比我清楚,道官是我們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卻愛上這種女人,對得起父母在天之靈嗎?”
斬風沒有回答,兄長對道官的仇恨是可以理解的,有了那樣的經歷,誰都無法忘卻仇恨,只是他現在對仇恨感到很惘然,道官是直接的參與者,但在道官背後,是什麼在推動那一場屠殺?仙人?左明?還是鬼人?
由於兄長對鬼界極度忠誠,因此他不願說出任何懷疑鬼界的話,因此只能默然以對。
風映殘見他一言不發,以爲他醒悟,臉色稍緩,指着他懷裡的流千雪,道:“不要爲這種女人壞了風家名聲,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何必看上一個道官?殺了她,大哥賠你一個女人。
斬風知道若沒有流千雪,在人界的旅途將是何等的孤單,要走的本就是條死路,如果再失去伴陪的人,只怕再也走不下去了。
即使是親生兄長,也不能將他心中的柱石移去。
“要殺她,先殺我!”
回答千脆俐落,沒有任何猶豫,眼神涌起誓死的決心,彷彿磐石一般不容動搖。
“你……”風映殘氣得七竅生煙,認定二弟被這個可惡的女人迷惑了,連自己的血仇都可以置之不顧,長兄如父,因此他更堅定除去流千雪的心。
“把她交給我不然要動手了。”
斬風忽然有種悲涼感,上有仙界,下有鬼界,中有左明和那斯然等陰險之人,現在又有兄長的壓力,天地間似乎已沒有容身之所。
“不行,我絕對不會放棄她。”
“殺”風映殘慢慢地逼近,眼中的殺氣越來越濃。
此時流千雪幽幽醒過來,呆了片刻,忽然發現前方有一個俊朗的男子,正殺氣騰騰地走向自己,不禁嚇了一跳,驚叫道:“風……”
“沒事,我在這。”斬風左手緊緊地擁着纖腰,右手提着長刀,眼神中充滿了悲涼。
風映殘再次打量流千雪,也不禁爲她的美麗而吃驚,尤其是那楚楚之態,讓人忍不在產生憐憫之意,越是如此,他越是敵視,正是這種美色引誘了弟弟,使他忘記了家族血仇,冷冷笑道:“果然是我見猶憐,難怪你受不了誘惑。”
“哥,別逼我。”
“哥?”流千雪更是吃驚,回頭呆呆地看着斬風。
“他是我大哥。”
風映殘怒極反笑,道:“你既然還認我這個大哥,就該親自動手。”
“絕對不行。”
“好好好,我知道你的實力很強,今天我們兄弟就比試一下。”
“大哥……”斬風一向重視親情,不願與兄長動手,但也不想看到流千雪被殺。
風映殘淡淡地道:“不必求我,你不是喜歡求人的人,我也不是個有求必應的人。家族血仇不容半點猶豫,既然你要選擇她,方法只有一個,用你的實力保護她,否則我隨時都會下殺手。”
流千雪被眼前發生的事情驚得不知所措,緊緊抓着斬風的手問道:“風……你哥爲什麼要殺我?我不明白!”
風映殘冷笑一聲,道:“原來她還不知道,二弟,你應該如實告訴她,道官是如何對待我們風家的。”
流千雪猛地想起斬風的家仇,心中一顫,更不知道如何應對了。
“大哥,血仇我不會忘,但血仇的背後隱藏着太多事件,沒有查清之前,我不會隨便動手。”斬風的態度很堅決。
“狡辯,我看你是被她完全迷惑了。”
流千雪突然冷靜下來,臉色微沉,盯着風映殘問道:“我師父是你殺的?”
斬風心頭一震,目光也望向兄長。
風映殘冷笑道:“殺了又如何?我算是仁慈了,不然鎮上沒有一個能活。”
“你……太可惡了!我……”
柔弱的流千雪本想站起來報仇,但想到自己只會治療之術,對攻擊性的道術一竅不道,不禁悲從中來,捂着臉又哭了起來。
斬風聽得心都碎了,只是殺人的是親生兄長,他也不知說什麼纔好。
“想報仇嗎?來吧,我會讓你去見你的師父。”
風映殘在道官面前就是一個冷血動物,沒有絲毫的憐憫。
如此表情,斬風不禁想起剛回人界的自己,當年也是滿懷怒火,現在這份仇恨沒變,只是成熟了許多,不再讓憤怒控制情緒和行爲。
流千雪悲痛欲絕,心上人的兄長殺了最敬愛的師父,這是無法容忍的事情,流着淚道:“你們……殺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忽然,森林中傳來一聲鶴鳴,虎極駕着仙鶴瞬間而至,穩穩地落在斬風身邊,淡淡地掃了斬風一眼,最後落在風映殘的身上,冷冷地道:“又是你,上次被我趕跑,居然還不死心,還敢來動手。”
風映殘極不願意與仙人正面對敵,也不願在二弟面前倉皇躲開,因此才勉強留了下來,面對仙人的指責,他還以陰冷的笑容道:“二弟,原來你還有仙人朋友,我倒是沒有想到。”
“二弟!”虎極吃了一驚,盯着斬風問道:“他是你哥?”
“嗯!”斬風心亂如麻,事情本已複雜,如今又捲入一個仙人,更是難以收拾。
在場四人竟然分屬仙、鬼、冥、人,可以說是四界和議之後的第一次。
在仙人面前,風映殘也不敢亂說話,冰冷的目光掃了一眼二弟,知道有仙人在場,今天是如何也殺不了誘惑二弟的妖女,沉吟片刻,突然化作一團黑氣飄然而去。
虎極沒有與鬼人打交道的經臉,見他去如閃電,也極爲好奇,卻沒有追趕,轉頭看着斬風道:“你哥的實力非同小可。”
斬風點點頭,沒有說話,目光只看着流千雪,經歷了師父之死,眼中的溫柔暫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憂愁和痛苦,還有不斷流淌的淚水。
虎極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如此的氣氛使他不敢多問,走了十幾丈外坐了下來,幽兒被神駿的仙鶴吸引,撲過去與仙鶴玩了起來。
“阿雪……”
流千雪鳴咽着道:“我不明白,爲什麼要殺來殺去?難道不能和平相處嗎?”
斬風不知怎樣回答,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跟我去一個地方,也許一切就會明白了。”
“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
流千雪回望小鎮,又看着斬風,低頭道:“我不想離開這裡,師父死了,我要留在這裡守靈。”
“是嘛。”斬風沒有失望,只有些婉惜。
流千雪知道自己永遠也忘不了這個男子,只是師父被他哥哥殺死,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來應對與斬風之間的關係。
“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斬風沒有說話,靜靜地站在她身邊,眼中充滿了留戀。這次的分別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眼下危機重重,也許永遠都沒有再見的機會。
流千雪什麼都不知道,自然無法瞭解斬風此刻的心情,默默地走向鎮子,準備安葬師父。
“你也真可憐!”虎極走到他身邊微微嘆了一聲。
斬風凝視前方,直到身影消失才停止,轉頭道:“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她算是你的弟子,只能拜託你了。”
“放心,我就駐留在古樹鎮,她不會有事。”虎極點點頭,他知道這番話從斬風嘴裡說出來很不容易,如果不是爲了流千雪,憑他的性格,寧死也不願求人。
得到虎極的承諾,斬風心中稍安。
“怎麼不把實情告訴她,免得誤解。”
斬風搖頭道:“被仙界通緝,這種事誰也幫不了忙。”
“反正與我無關,我也不想動手,你走吧。”
斬風實在捨不得離開,沉吟了片刻,道:“我還想再留兩天。”
爲了再看一眼戀人的身影,他把幽兒交給虎極,再度走到鎮邊,此時小鎮的火已熄滅了,到處都是被火燒過痕跡,存活下來的道士們正忙着收拾屍體,空氣中充滿了悲傷和憤怒,然而流千雪卻孤零零地坐在一間屋子的臺階上,低着頭小聲哭泣着。
凝望了片刻,他發現其他的道士都不理流千雪,看她的眼神中都帶着責怪之意,沉思片刻,他又走了過去,在衆人仇視的目光下,一把抓在流千雪的手,硬生生拖出了鎮子。
“你……你要幹什麼?”
流千雪原想怨幾句,但面對心上人,什麼也說不出。,只能不停地流淚。
“他們不喜歡你,留下來也沒用,跟我走。”
“我……”流千雪張口想拒絕,但遇上深情而又真摯的目光時,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他們正在氣頭上,要回來也要過些日子,我……我大哥又對你有些誤會,我不放心。”斬風攬住她的腰,固執地擁着她離開。
流千雪幽幽地嘆了一聲,以沉默回答了斬風的提議,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園,有些依戀,有些不捨。
又是國都,昔年正是在這裡,斬風以及風家滿門七十幾口同時遇害,那是上一世最後的回憶,因此他對國都的感覺比任何人都差。
爲了讓鬱鬱寡歡的流千雪恢復生氣,他把幽兒暫時託付給虎極,帶着流千雪來到這裡,準備拜祭風家的亡靈,並把一切告訴她。
一路上,流千雪都是沉默寡言,也不在意斬風把她帶到什麼地方,事實上除了古樹鎮,她再也沒有別的家了。
面對國都的繁華,她終於開口問道:“我們到國都來千什麼?”
“找我。”
“找你?”奇怪的語論引起了流千雪的好奇心。
“嗯!”斬風牽着她走到城門口,在衛兵的面前停下,問道:“奸佞園在什麼地方?”
“你要找奸佞園?”衛兵詫異地打量他幾眼,當兵當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有人問起那個沒人願意去的地方。
“嗯!去看看。”
“那鬼地方有什麼好看?”衛兵嘟囔了兩句,又搖搖頭,指着西面道:“沿着城牆向西走,有座野狐山,奸佞園就在山腳。”
斬風不再多言,拖着流千雪默默地轉身就往西走。
流千雪見他舉動古怪,詫異地問道:“奸佞園是什麼地方?我們爲什麼要去?”
“死人的地方。”斬風的眼神中露出悲涼之色。
“啊!”流千雪輕呼一聲,呆呆地看着斬風,弄不清他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兩人來到野狐山山腳。
山很僻靜,只有一條羊腸小路可通,路上除了有些人砍柴之外,沒有任何遊客,因此顯得格外陰森和荒涼。
流千雪被荒涼的氣氛所懾,不知不覺中縮入了斬風的懷裡,幽幽地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氣氛好嚇人啊!”
斬風一句話也沒有說,呆呆地望着山頭,自己的骸骨就被扔在垃圾一樣的地方,這種感覺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流千雪見他不動,詫異地擡起頭,面頰上忽然一涼,一滴水躲落在上面,仔細一看,赫然發現斬風的臉上掛滿了淚痕。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心上人哭,頓時慌了神。此刻什麼埋怨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她一把抱在斬風,急切地問道:“風,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撲通一聲,斬風向着野狐山跪倒在地,臉上哀容盡現,嘴裡喃喃地念叨着:“爹,娘,讓你們久等了,我回來了,回來收拾族人的骸骨。”
“你……你怎麼了?別嚇我!”流千雪急得想哭。
斬風恭敬地朝山的方向叩了三個頭,緩緩起身,牽着流千雪,繼續向內部走去。
流千雪感覺不是在走,而是在挪,一寸一寸地向前,眼前除了樹之外就是草,完全看不見任何建築,她能感受到身邊的斬風在不斷地顫動着,但她完全嚇着了,一句也不敢問,只是傻傻地扶着斬風向前走。
過了不知多久,兩人登上了一處小丘,居高臨下,從樹頂上可以看到前面的山谷中有座荒蕪而殘破的院落,裡面只有一間小屋,一條隱約可見的蜿蜒小路從谷口伸了進去。
“那是……”流千雪看着斬風,不敢再問下去。
斬風的眼晴同時出現哀傷與憤怒,“奸佞園”這三字是風家的恥辱,實在不願再說出口。
“沒事,當我沒問。”
斬風深吸了口氣,儘量使激動的情緒平復下來。
沿着小路,兩人終於踏入了“奸佞園”,偌大的院內荒草漫漫,卻不見一個人影。
流千雪突然感到一陣惡寒涌上心頭,彷彿空氣中有人在監視着自己,下意識地縮入斬風的懷裡,輕聲道:“風,這裡好可怕呀!我們走吧。”
斬風還是沒有迴應,眼晴慢慢地掃過院子的每一個角落,像是在緬懷着什麼。
又走了兩步,流千雪感覺踢到什麼,用腳撥開一看,竟是一段臂骨,經過風蝕雨侵,已經出現許多小洞,但仍可以清楚地判斷是人骨。
聽到驚呼,斬風隨意看了一眼,臉色立即變了,一把抱在了流千雪,目的不是擔心她受驚過度,而是害怕她踩上了人骨。
“風,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死人?”流千雪害怕得哭了起來。斬風沒有聽到,當他的目光與白骨接觸的一剎那,情緒已全部被牽制在了,在這裡,所有的骸骨都是他的親人,甚至小小的一段就是他自己的骨頭,怎能不珍錯呢!
他得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從枯草中取出白骨捧在懷裡,眼裡充滿了柔情。
流千雪一直看着,腦子裡一片混亂,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段嚇人的白骨在斬風眼裡竟視若珍寶,說明這段白骨有特定的來歷,也許是他的親人。想到這裡,她走到斬風身上,輕輕拍了拍肩頭,柔聲勸道:“別太傷心了。”
斬風擡起頭,目光掃過整個院落,輕輕地嘆了一聲。
流千雪猶豫片刻,輕輕地問道:“是你的親人嗎?”
“也許是我。”
流千雪聽得愣了,呆呆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反應。
斬風牽着她的手站了起來,右手拿着白骨送到她眼前晃了晃,又指着偌大的院落,悲痛地道:“這裡有我的骸骨。”
“你……你是不是生病了?怎麼說起胡話來了?你不是活得好好嗎?怎麼會是你的骨頭呢?”
“我死過一次。”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
“噓!”斬風豎起手指放在脣邊,像是在擔心大聲叫嚷,會吵醒安息的亡靈。
流千雪急得直掉眼淚,斬風今天變得太奇怪,所做的任何事情她都無法領悟。
斬風知道她不懂,冥界是天下的秘密,知道的人微乎其微,即使略知一二,也不瞭解那個是什麼樣的地方,帶流千雪來到這裡,就是爲了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她。
故事一個個說起,從斬風幼時開擡,直到那天崩地裂的夜晚,再到刑場上殘忍的屠殺,斬風描述得很詳細,很多細節都描述了。
也許是因爲故事太悲壯了,也許是因爲斬風說故事的能力好,流千雪把自己代入了故事,感覺彷彿身拖其境。
聽到斬風被砍斷四肢而死,嬌弱的心靈彷彿被重錘擊打,幾乎暈了過去。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斬風爲什麼會有那麼濃烈的殺氣,爲什麼冷得像座冰山,經歷過這樣的人生,誰能不改變呢?何況還是一個十七歲的青少年。
她情不自禁摟住斬風的脖子,輕輕地在耳朵呢喃着“對不起”,是道官殘殺了他的前生,只是記憶仍在。
說完故事,斬風終於平靜了,正如硯冰所說,以前的事都是前生的事,與現在無關,他現在是個冥人,最大的心願就是讓冥界擺脫四界和議的束縛,恢復生機,以及能與流千雪在一起。
“想不到你身上有那麼多的故事,都是我不好,沒有理解你的心情,這些日子還一直髮脾氣。”瞭解之後,流千雪的溫柔又回來了,小鳥依人般貼着斬風,希望能用自己的感情撫慰嚴重受傷的心靈。
坐了一陣,斬風開擡收拾散落在草叢中的遺骨,有的甚至已被泥土覆蓋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翻着每一寸泥土,將白骨取出。
流千雪一直陪着他,雖然滿地都是白骨,但感覺已完全不同,這裡面有心上人和他家人昔年的骨骸,都是親人,因此不再害怕,把自己當成風家成員,幫着整理取出的白骨。
時間過得很快,經過一天一夜的整理,兩人翻遍了每一寸土地,取出了所有的白骨,但骸骨太多,無法攜帶。
“風,找到地方好好的安葬了吧?”流千雪溫柔地詢問道。
斬風很想把親人帶回家鄉去安葬,只是遺骨太多,無法攜帶,但他不願意把親人留在“奸佞園”。
突然,天空中滑過三道白色的流星,在蔚藍無雲的天際上異常顯眼,方向正是國都。
流千雪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立即發現空中的異常,伸手推了推斬風,咬道:“你看呀!”
斬風正在整理骸骨,心不在蔫地朝天空望了一眼,神色頓時變了,這麼快的速度,除了仙人,不會有旁人,而這麼快的速度,只怕是散仙的實力。
“來了嗎?”
喃喃之語傳入流千雪的耳中,像是劈雷般顫動了她全身。
冥人!一個她毫無所知的族羣,有着像普道人一樣的身軀和情感,又有着不一樣的力量和生命。白嫩的玉手不自覺地抓在斬風,憂色仲仲地道:“風,你還是快躲起來吧,不能讓他們發現。”在這一刻,她的立場有了徹底改變,爲了斬風的生存,她撇開了一生都景仰的仙人。
目送白光入城,斬風顯得很平靜,仙界如果真要全力搜捕,只怕世上任何人都選脫不了,害怕也無濟於事,還不如秦然處之,也許會有更好的結果。
“繼續吧,弄好了再走,他們已經等了三年了,是時候離開這屈辱的地方。”
“嗯!”也許被斬風的平靜感染,流千雪突然變得不再害怕了,這個男人總是能創造奇蹟,這次也許會有同樣的效果。
帶着骸骨,兩人攀上了野狐山的西北側的另一座山,山雖然不大,卻很險,只有一條羊腸小徑可上山頂,但依然很難爬,兩人把所有骸骨理藏在山腰的樹林裡,但沒有立碑,因爲他們擔心道官會對骸骨不敬。
夜漸黑了,山風越來越大,像是在咆哮,氣溫也越來越冷,流千雪衣衫單薄,已禁不住了,只是斬風一直跪在土堆前面一動也不動,不肯離開,她也只有咬牙相伴。
良久,斬風回頭看了看她,伸手將她擁在懷中,呢喃着道:“故事都告訴你了,我的路太難走,你不必受那種罪,我和虎極說好了,他會收你爲徒,跟着他就不會有任何危險,也可以遂了你修道成仙的心願。”
“不,我不走。”
斬風微微一愣。
“我沒有家了,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去青龍國,我也去。”流千雪像個溫柔的妻子,含情脈脈地凝視着心上人,眼神中卻有着誓言般的決心。
斬風感動地久久說不出一句話,直到天邊再次泛起白光,才說了一句“我們走吧”。
帶着危機和希望,兩人踏上了前往青龍國的道路,等待着他們的,將是嶄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