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她是一位卑鄙的母親嗎?

“皆怪固安未能及時察覺阿慎所犯惡行,由母親一味偏袒包庇之下,竟使常大將軍之子牽連其中,若消息傳至揚州常大將軍耳中,或還會因此影響揚州戰局——”

明洛不安愧責地道:“固安爲明家長女,本有管教約束阿弟之職,此番阿慎釀此大禍,固安實難辭其咎,請姑母責罰!”

聖冊帝看向她。

明洛現下跪着的地方,正是白日裡昌氏所跪之處。

昌氏請罪許久,懺悔許久,哭了許久,又狡辯許久,最後竟連“妾身本意正也是爲聖人爲明家而慮”這種連她那蠢貨兒子都騙不住的鬼話也往外倒。

聖冊帝至今的臉色仍是微沉着的。

“那昌氏母子,一個行事日漸荒誕大膽,一個自以爲是,爲一己私利就敢將後宅手段搬弄至朝堂之上,蠢而不自知……看來朕從前還是太過包容他們了!”

察覺到天子怒意,明洛將身形伏得更低了。

很快,那帝王便將外露的怒氣斂起,語氣裡只剩下了依舊令人緊繃的沉肅:“縱論起欠缺管教約束之過,也當由你父親領罰,自怪不到你頭上來——起來吧。”

明洛便只敢應“是”,緩緩起身來,侍立一旁。

她很清楚,姑母從不行昏庸遷怒之舉,她方纔的請罪,看似是要與昌氏母子共擔責罰,實則卻是以此與之劃清界限。

“事已至此,長孫氏步步緊逼,無迴旋餘地……便也只能委屈那位常家郎君了。”聖冊帝緩聲道:“朕聽聞,常家郎君已考入玄策軍前鋒營……這本是個好兒郎,阿慎遠比他不得。”

帝王的聲音裡有一絲極淡的惋惜:“但朕別無選擇,實護他不住。”

明洛:“聖人是爲朝堂安穩而慮,此非聖人之過。”

“對也好,錯也罷,朕此次,都只能做一個辜負忠臣的昏聵之君了。”

帝王的話語中有自省,有惋惜,卻唯獨沒有半點遲疑與不忍。

明洛對此早已司空見慣。

姑母會如何選,在她從嫡母口中聽到那完整的真相之時,便已猜到了。或者說,根本無需猜。

那位本有大好前程的常家郎君,註定要蒙冤到底了。

這固然是很可憐的,但這般可憐之人,自古以來比比皆是啊。

怪只怪,相較之下,這可憐人的分量太過輕賤,掌權者爲了保全更大的利益,輕賤者便理應被犧牲掉。

作爲皇權朝堂之下的犧牲品,那常家郎君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明洛眼底也有一絲無可奈何的憐憫之色。

“至於常大將軍那裡……”聖冊帝道:“常將軍雖忠,但所忠之人是‘阿效’,不是朕。此一點,自十二年前北狄一戰其違抗聖命之際,朕便看得分明瞭。”

她輕嘆口氣,道:“所以,爲保揚州戰事安穩,朕只得暫且將此事瞞下。”

言畢,聖冊帝便使了心腹入內,令其務必截停去往南邊的與常歲安一案有關的一切密信消息,絕不能讓京師此事傳至常闊耳中。

“待常將軍得勝歸京後,朕會親自同他解釋——此戰關乎甚大,朕相信,常將軍既爲心繫百姓之良將,必能體諒朕此時隱瞞之舉。”

“朕亦經歷過喪子之痛……”聖冊帝的聲音低了一些,自語般道:“江山子民爲先,許多時候朕且沒有選擇,更何況是其他人。”

明洛未敢接話,只靜靜站在那裡。

是啊,曾經選擇犧牲了自己的骨肉的姑母,又怎會對旁人的孩子心軟。

可姑母……並不全是爲了江山子民不是嗎?

畢竟姑母最終可是坐在了這至高無上的龍椅之上。

作爲得益者的姑母,怎能要求如今這般被動的常大將軍,與曾經主動促成一切的她感同身受呢?

這是有些不講道理的。

但爲君者不需要講道理,而爲臣者只能選擇體諒。

若無法體諒,那便是自掘墳墓了。

但無論明面上體諒與否,有此隔閡後,常大將軍都不可能得到聖人分毫信任了。

興寧坊裡的那座驃騎大將軍府,註定是要消失在不久後的將來了。

至於住在那座大將軍府裡的養女,按說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可是……

明洛又想到了天鏡國師此前那句實在礙事的卦言,和帝王心中不曾打消的念想。

恰是此時,聖冊帝令內侍傳天鏡國師。

天鏡國師到來之時,聖冊帝交待明洛:“固安,你且去偏殿看一看。”

昌氏尚在偏殿內。

明洛應下,退了出去。

很快,一同退出去的,還有聖冊帝身邊的心腹內侍。

有些話心腹能聽,但有些話不能。

鬚髮皆白的天鏡國師行了道禮,詢問道:“陛下近日龍體安否?”

“多虧了國師煉製的丹藥,朕疾已愈。”

“那不知聖人此時召貧道前來,是爲何事?”

“還是那則卦言……”聖冊帝看向那老道人似能洞徹一切玄機的雙眼,“朕與那個孩子的羈絆,究竟是兇是吉?”

天鏡國師緩緩搖頭:“恕貧道無能,尚未能卜測得出。”

聖冊帝看着他:“是未能卜測出,還是國師不肯泄露天機?”

面對帝王此問,天鏡國師並無半分惶然,只道:“貧道當年初見聖人出生之際,便窺得聖人有帝王之相,聖人既爲天定之君,只管安心順應天意便是。”

“天定之君……也是有定數的,朕時常想,定數的盡頭會是什麼。”

聖冊帝低語間,看向那樽焚着安神香丸的三足金烏香爐,出神般道:“國師可知,朕的孩子,或許已經回來了。”

天鏡國師眼神微震。

“陛下是指,那天女塔……”

“是。”聖冊帝道:“正因是得了國師那則卦言提醒,朕纔有此猜測。朕已借塔中陣法試探過她,只是並未見異樣。”

天鏡國師眼中驚惑不定:“那聖人爲何仍存此猜測?”

聖冊帝:“陣法或會出錯,人爲亦不無可能。”

天鏡國師:“如若果真是骨肉至親……母女之間,或會有所感應纔是。”

“若她刻意將一切可感應之跡藏起,不願與朕相認呢?”聖冊帝眉眼間有一絲複雜的失落之色,“也或許……的確是朕多思了。”

天鏡國師若有所思。

片刻後,天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故那則卦言,還請國師務必多加用心留意。朕與那個女孩子之間,除吉凶羈絆之外,更有朕另在意之事……”

“是。”天鏡國師應下:“貧道明白了。”

天鏡國師離去後,聖冊帝的視線再次落在了那樽香爐之上。

凡是在甘露殿侍奉的宮人都知道那樽香爐的特殊之處,需格外小心對待,不容有分毫閃失——那是先太子殿下東宮裡的舊物。

聖人每每看向香爐時,必然是念起先太子殿下了。

此刻便正是如此。

香爐上方極淡的香霧繚繞飄散着,正如聖冊帝心中那一絲始終看不真切,抓不安穩的猜測。

若果真是阿尚,若果真不願與她相認……這其中緣由,旁人不知,但她知。

而她的阿尚,向來重感情,尤其愛護她的部下同袍……

若是阿尚,便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常家郎君蒙冤而死。

可即便是阿尚的魂魄,被困縛在如今這一無所有的軀體裡,也並無撼天之力,行事總需顧及後果。

那麼,身處絕境之中,會爲了救人,來認她這個阿孃嗎?

顯然,這也將是一個試探的機會,且要比那陣法更可用。

因爲她的阿尚,自己可苦,可死,卻最見不得身邊之人受苦,受死。

自己不懼,卻會爲身邊在意之人而懼。

從這個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她就很清楚這一點了。

曾經她藉此做了許多事,從讓那個孩子穿上男孩子的衣袍,再到之後的一切……

她是不是一個很卑鄙的母親?

而今,她在等着那個唯一有資格回答這句話的人,回到她身邊來。

她需要阿尚,大盛也是。

……

同一刻,側殿內,昌氏緩緩張開眼睛,看着四周陳設,有着短暫的呆滯與茫然。

意識很快恢復,她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一切。

她今日入宮同聖人坦白一切,膽戰心驚而又恐懼絕望,加之多日未曾歇息好,最後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昌氏面若死灰,從榻上坐起身來,看向一旁的背影,試探開口:“……洛兒?”

“母親醒了。”明洛聲音很淡,並未回頭看昌氏。

昌氏已顧不得也不敢去追究她的態度,只不安地問:“聖人她……”

明洛漠然打斷她的話:“聖人自會將一切安排妥當,母親既醒了,那我便送母親出宮吧。”

歷來外命婦也沒有在宮中留宿的規矩,且這般關頭,盯着的人有很多,若開留宿先例,會惹來不必要的猜測和麻煩。

昌氏便只能匆匆起身,跟在明洛身後出了側殿。

宮燈高懸下,昌氏看向寢殿方向,猶豫着問:“我是否應先去拜別聖人……再出宮去?”

“不必了,聖人已有交待,只待母親醒轉,遂出宮回府即可。”

“也好……”

出了甘露殿後,昌氏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帝王之所,心中升起無限悲涼與不甘。

這大約是她最後一次有機會來這裡了。

因礙於明家聲譽之故,固然不會有任何罪名降到她身上,但此事之後,等着她的……

今日,聖人答應了她不會遷怒昌家,但前提是她自己擔下並了結一切罪責。

自我了結的選擇有很多,是服毒呢,還是白綾,或是自裁?

昌氏嘴角泛起一絲慘淡的笑。

曾經消失在應國公府的那些妾室,或連妾室都還不是的女人們的死法,如今倒輪到她來選了……

昌氏看向走在前方的明洛。

她還記得,這位縣主的姨娘,是毒死的。

誰讓她的女兒運氣好,被選進了宮,入了聖人的眼,且成了縣主呢。

運氣總是有限的,女兒運氣好,那做姨娘的便只能倒黴了。

縣主的姨娘總不好直接見血光,否則還是有點麻煩的,所以她讓人下了一種毒,會讓人慢慢病死的毒。

這件事沒有被人發現。

但她有時會想,明洛是否懷疑過什麼呢?

因失去了一切,此時思緒有些渙散的昌氏下意識地看着明洛。

明洛察覺到她的視線,腳下微微一頓,道:“此事雖有聖人安排,但母親亦不可掉以輕心,還需留意提防變故發生。”

昌氏略一怔,看了一眼跟在後面五步開外的侍女,便壓低聲音問:“洛兒口中的變故是指……”

明洛邊走邊道:“母親今日也說了,那馮敏失蹤之事,必是常家女郎所爲——”

“可既有聖人在,一個馮敏想必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了……”

在明洛的示意下,那侍女的腳步又慢後了些。

明洛這才緩聲道:“母親怕是沒聽懂我的話,這變故的重點不在那馮敏,而是在那常家女郎。”

昌氏眼神微變:“常歲寧?”

明洛:“聖人出面,按說不會再有意外出現。可有些人,天生就很不識趣,縱無勝算也敢魚死網破……”

昌氏面色變幻不定。

沒錯,常家那個賤人,的確不可能安分下來,必然不會就此罷休……

她的下場固然已經註定,但她還要爲昌家上下留一條活路,所以這件案子她也不可能完全撒手丟開,就地躺下等死。

且除了不甘,她心中尚且有恨。

歸根結底,她走到這一步,若往前追溯,都是因那常歲寧而起!

從她打傷阿慎開始,纔有了之後的一切!

越是身臨絕境,明知下場無法改變之際,人便越不會自悔自省,而只會恨人怨人,將一切不幸歸咎於她人——

昌氏的這份怨恨,幾乎是理所當然地轉化爲了想要拉對方一同去死的殺心。

可她尚有一分理智,聖人今日有明言警告,讓她不可再自作主張行事……

直到接下來,明洛聽來無意間提起的一句話——

“有些人似乎生來就是禍星。”明洛看向前方夜色,聲音低低地道:“看來天鏡國師的那則卦言果真沒錯。”

昌氏便問:“什麼卦言?”

明洛頓了片刻,才問:“母親可還記得天鏡國師曾有誇讚常歲寧面相極貴之言?”

知道大家着急這段情節,也收到了一些說太拖的評論,但這個情節它不是說單純阿兄被誣陷這個小案子,而是許多主線支線都在裡面了,該明朗的勢力要明朗,該處理的人要處理掉,更重要的是後面就換地圖了,所以需要把京師的情節都走完。

所以我還是得按自己節奏寫。

當然,如果只關心歲安的案子,對其它不感興趣的書友,可以先攢着,然後從標題判斷一下(案子了結的時候我會弄個明顯的標題),大家可以直接跳過去看結果。

辛苦大家了,晚安~

第141章 堂堂正正比一場第316章 這一切都是他所爲(五千字大章補更)第203章 不退,不逃514.第510章 最上等的風水第657章 崔璟修修補補575.第569章 不允許他出任何差池第405章 天不肯賜,吾自造之第454章 新新之人,她甚愛之(求月票)第300章 爲何要救她?(求月票)第355章 還是被我打動了吧528.第523章 她看重的人,她來護第219章 別演了,表舅(求月票)第18章 貓與巨鯤第450章 重新說一說奴的故事吧643.第636章 原爲女兒身598.第592章 姑母,是我第482章 我的親阿姊啊第297章 我不會食言566.第560章 不要像我一樣第258章 好好地講一講她第257章 千里共同風第412章 你和李效是何關係?第295章 榴火,快來第297章 我不會食言547.第541章 禁宮血光第152章 重見天日的機會(求月票)552.第546章 比刀刃更加鋒利第407章 始亂終棄然後呢?第163章 魏侍郎是賊嗎第434章 殺掉一個廢物有什麼好處?第408章 此生不事二主第33章 阿爹取之不竭第293章 送我的?第301章 要不要一同試一試?第19章 哪裡聽來的第158章 不如指望峨眉山的猴子(求月票)第483章 先人所留第652章 是毀是譽皆隨意第221章 爲敵或爲棋?(渃清涵打賞加更2)第58章 觀神象第655章 盛大熱烈第384章 跟娘走,不缺爹第230章 我可以喊你阿姊嗎?651.第644章 要記下今日第236章 這麼囂張這麼莽嗎?第163章 魏侍郎是賊嗎第313章 他不乾淨了第330章 哈!第485章 煉獄鍛劍556.第550章 輕率自大的資本第136章 是值得藏私的秘密嗎第20章 她回家了第406章 大捷(求月票)578.第572章 這得是什麼關係?第474章 打得一動不動(求月票)527.第522章 原來您還活着第28章 寺中塔第450章 重新說一說奴的故事吧第350章 一線生機(二更)第371章 不然您抽空上個身?第337章 刺史府不養閒人(月底求月票)第438章 一介武夫崔令安第390章 躺得半生,終遇明主(求月票)第292章 三天到了第211章 她也可以打出去(求月票)第484章 瘟疫第11章 沒有興趣第342章 我喜歡讀書(求月票)第7章 難逃一瘋第352章 最佳分配之法第165章 大可來利用愚弄我第430章 就是你最最景仰的常刺史656.第650章 她還氣上了556.第550章 輕率自大的資本557.第551章 我願降於常節使第469章 等大人踐諾之日第181章 失蹤630.第623章 此乃葬身處589.第583章 都會好的第277章 有點擔心他(求月票)570.第564章 先皇幺女第320章 崔璟,你要什麼第365章 重生並非偶然(求月票)第383章 你主內,她主外(曾浣薺菜羣像,可第104章 她也喜歡吃栗子嗎第44章 正確的,客觀的第423章 賣上個好價錢第209章 敢問聖上,臣女有錯嗎576.第570章 不喜歡太容易得手的東西?586.第580章 “天譴神罰”第427章 我又非吐蕃鼠(miya2022打賞加更)第481章 棍棒之下出孝子(求月票)第162章 就這麼愛嗎576.第570章 不喜歡太容易得手的東西?第164章 榴火一家第28章 寺中塔第256章 替自家大都督賣慘(求月票)第55章 天女像第52章 對外林黛玉,在家魯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