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第516章 必不負相托

被投入銅盆中的詔書依舊在燃燒着,那火焰似乎也在書房內衆人心間蔓延。

這火源,似在無形中與那自天際盤旋襲來的寒風抗衡着。

火光搖晃攀升間,經燭火映照,在那坐於書案後的朱袍少女側後方的書架前投下龐大光影,如一柄徐徐升起的利劍,帶着沖天之勢,盪出決不妥協的孤勇劍氣。

那被無聲涌動着的劍氣籠罩着的硃色身影,將視線落在書房內衆人身上,開口道:“自我入江都以來,有幸得諸君相助,方能立下今時之根基。沒有諸位,便沒有如今的江都和常歲寧。”

她指的是書房裡的人,也是他們身後百千萬個爲江都、爲她的種種決策而殫精竭慮,乃至拋灑熱血之人。

“江都之危,得以暫解。然天下之危,卻愈演愈烈。而今後我所行之事,艱險程度必更勝往昔數百千倍——”

“諸位若有疑慮,只消在此時言明,我絕不阻攔強留。”常歲寧看着衆人,神情坦蕩不見半分威脅:“若諸位有避世之心,我亦會盡力相助成全。”

隨着她話音落下,書房內一時落針可聞。

駱觀臨盤坐原處,好似陡然間又回到了常歲寧初次與他袒露野心的那個夏夜……而今,她於這欲將心底之念正式付諸行動的關頭,依舊選擇了坦誠告知。

但和那次不同的是,此時她甚至將選擇權交給了他們,讓他們自行決定去留。

由此可見,接下來她要走的路,的確是艱險萬分……艱險到她甚至難得與人“客氣”起來。

然而駱觀臨並未覺得這份“客氣”是出於虛僞,若非要說她虛僞,那他倒是希望這世間多一些這樣的虛僞之人,這樣由上至下的虛僞,對身處下位之人是莫大福氣。

主與從,本無平等可言,但她給了足夠的坦誠與尊重。

於常歲寧而言,他們當得起這份尊重。除此外,更因她於大戰之前,點兵之際,向來有兩件事必做不可:必明前路,必齊人心。

做好這兩件事,是打勝仗的基本前提。

常歲寧將詔書燒燬,態度已然明朗。接下來,便需要王嶽等人做出選擇了。

姚冉幾乎是第一時間站了出來。

她來到書案前,卻是提起裙角,朝着常歲寧鄭重跪身下去,雙手交迭執禮於額前,身形端正無比。

她少有行此大禮之時,更是第一次在人前以全名自稱——

“大人慾往何處,姚冉便往何處。”姚冉垂下的眼睛裡,有着心念成真的激盪,她的聲音字字誠懇,將頭叩下:“無論前路如何,請大人相信姚冉當日投奔之心不移!”

當初她求了家中許久,甚至以死相逼,才得以出京,來到常歲寧身邊。

而從那之後的每一日,她都比昨日更加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

至於眼下大人的決定……

姚冉心中火光越燃越盛——

此乃於她心頭乍現了多次的朦朧念頭,每每念起的一瞬,都如同墨夜中被閃電撕開一道刺目溝壑,乍見雪亮白晝,那感受驚人而又攝人心魄。

而今,這令她神往心迷卻又不敢言說的期盼成了真……她豈能退避?又爲何要退避?

在來江都之前,她被“羈押”太久了,從她出生起,便被母親規訓羈押,自那日她拿金釵親手劃破臉頰之後,繼而又被自悔和自疑羈押。

直到出京後,站在大人身後,她纔看到廣闊天地及常人無法想象的可能。

而今,她就要去走這條這份常人不敢妄想的路了……

姚冉將頭叩在地上,看似一動不動的身形之下,實則就連指尖都在微微顫動着。

而這幾乎是除常歲寧之外的在場之人第一次聽到她完整的名字。

姚冉……

駱觀臨念着這個名字,視線落在姚冉側臉的那道疤痕之上,眼中同時閃過一絲隱晦的意外與瞭然。

王長史也已起身,在姚冉身後撂袍跪了下去,執禮擡首道:“食主之祿分主之憂,下官既是大人府上的長史,又豈有臨陣脫逃之理呢?”

王長史的聲音裡有着一縷嘆息,卻非出自猶豫。

他想到了太傅當初之言,太傅曾告訴過他,新任江都刺史是個有大本領的人,也是個要做大事的人——

他幾乎從未聽太傅這樣誇讚過誰,但彼時他卻仍未想過,彼“大事”竟是此“大事”。

本領的確夠大,要做的事也的確夠大……

王長史估摸着,他若膽敢臨陣脫逃,來日再見太傅,太傅怕是要拿書砸他的……哎,來都來了,就跟着幹吧!

再者,凡入官場者,又有哪個不是心懷抱負呢?

而經過這一路來的相處和共事,王長史已經很久沒再想起太傅當初對常歲寧的誇讚和肯定之言了——

這樣一個人以如此模樣立於萬人之前,她早已不再需要任何人來爲她的能力和德行“作保”了。

王嶽也緊跟着跪伏下去,擡起頭來。

望山先生的姿態固然沒有那麼端正,卻更顯真情實感。

更不必談那微紅的眼角,和微顫的聲音:“……大人此言,豈非輕視我等追隨大人之心?望山本無大才,承蒙大人擡舉錯愛,纔有今時造化……”

王嶽儘量使聲音聽起來鄭重一些,但他實在太過感性,情緒輕易收不住,竟要泣不成聲:“只要大人不棄,王嶽必當誓死追隨大人腳步!以此愚鈍之身,爲大人盡綿薄之力,替大人牽馬拽蹬……任憑大人差遣!”

駱澤看在眼中,猛地回神,上前跪身下來,施禮道:“……小子也願跟從大人謀事!”

“……”駱觀臨看着突然上前,甚至連個眉眼招呼都沒同自己打上一下的兒子。

察覺到父親視線,駱澤卻跪得依舊板正。

若事後叫祖母知曉他未有及時站出來表態,怕是要將他逐出家門的!

至於父親……不管了,祖母說過,父親的想法多數不正常,也不重要。

這句話在心底落音的一瞬,駱澤餘光內卻見那道藏青色的身影站了起來,走到了他旁側,撩起衣袍,竟與他一同跪了下去。

駱澤愣住,轉臉看向神態一絲不苟的父親。這是他第一次見父親跪常節使……

父親性情執拗頑固,且心中一直認爲女子不堪大任……若非真正發自內心認同,絕不可能甘心跪拜。

駱澤心如擂鼓,莫名地,眼眶就驀地一酸。

這酸澀並非是覺得父親委屈了自身,做出了退而求其次的決定,而是他真正爲父親感到高興……父親到底是等到了,等到了真正值得追隨的明主。

他不曉得父親內心有過多少掙扎,但是能讓父親拋卻心底最大的成見……是否足以說明,父親經歷了一場撼天動地的折服?

駱澤眼中不禁泛起淚光。

駱觀臨跪在那裡,擡手深深一禮,並未多言一字。

常歲寧已自書案後起身。

姚冉見到那一縷硃紅袍角在自己面前停留,而後,一雙手託扶起了她的手臂。

姚冉隨之緩緩起身。

面前響起少女似帶上了一絲笑意的聲音:“蒙諸君信任,我今日便斗膽邀諸位與我一同共謀大業,共扶此將傾之廈,共定此動盪乾坤——”

待衆人一同起身時,常歲寧看向他們:“前路生死難料,我不敢允諾生死成敗,但我與諸位保證,必不辜負諸位今日相托。”

言畢,說話之人擡手施禮,寬大衣袖垂落,遮去了半張面孔,但那雙眉眼間卻好似自成天地乾坤之氣。

她的聲音始終平靜,未見抑揚頓挫的誓言,也未曾有歃血爲盟的舉動,只一句【必不負相托】,落在衆人心頭,卻比任何激盪言行都來得更加牢固厚重。

姚冉等人無不擡手還禮,深深拜下。

書房外,一陣大風拂過池面,掠起一池波瀾之後,即呼嘯着卷向天邊。

夜幕蒼茫,風雲涌動,星子時而隱匿無蹤,唯一輪圓月靜懸天幕,任風雲如何攪動,它亦只依照它的歲時月令而行。

直到東方見藍,銀月漸隱去時,即有朝陽刺穿雲層,照破江河山川。

自江都往西北而望,可見地貌漸起伏陡峭。

皇帝的詔令經快馬奔馳行過這些起伏之地,很快也相繼傳入了西北各道。

隴右道節度使和負責關內道的朔方節度使,先後接到詔令後,私下見了一面。

此二道節度使分別駐守於玉門關內外,負責北境防禦,此刻隴右道節度使愁眉不展:“……北狄隨時可能再犯,此時讓你我入京,軍心怎麼辦?難道要將這偌大的北境全交由崔大都督一人嗎!”

朔方節度使坐在椅中,攥緊了拳,最終卻是一聲嘆息:“如今這大盛,還有天子不疑之人嗎。”

他們在此駐守北境國門多年,哪怕這些年來他們向朝廷所請,屢屢被敷衍搪塞,卻也未曾想過放棄自己的職責——正因熟知戍邊事務,時刻直面北狄這頭兇獸,他們才更清楚,一旦國門失守,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這數年來,他們藉着有限的條件,與崔璟一同共行戍邊大事,一日也未敢怠慢過。

於他們而言,守好國門是迫在眉睫之事,遠比一切重要,那些皇權爭鬥,他們根本無暇理會摻和。

他們不願捲入,但局勢卻由不得他們。

與關內道相鄰的河東道節度使,在兩年前曾有過造反舉動,雖被崔璟及時平定,但有此先例在,朝廷對他們的信任顯然也十分有限……此番入京,大約便是要給他們一個“表忠心”的機會。

想到這裡,有着一半胡人血脈的隴右節度使忍不住咬牙罵了一聲。

朝廷那些人,真當北狄被打退一次,便不會再來了嗎?逼他們站隊表忠心,也要看一看時機!

“……老子倒真想去京師瞧瞧,那些各懷鬼胎的玩意兒,究竟都生得怎樣一副嘴臉!”隴右節度使來回踱步:“他們爭來爭去,幹老子屁事!”

雖有言道,小國毀於外戰,大國崩於內患,卻也沒有因內患而拖垮外部的道理吧!

“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倒是說句話啊!”隴右節度使駐足,看向一言不發的朔方節度使。

“要去。”朔方節度使正色道:“你我至少要去一人,否則朝廷必會疑心你我有相互勾連謀逆之嫌……到時若朝廷發難,只會惹起更大動亂。”

“我去吧。”朔方節度使道:“關內道上方有玄策軍駐守,隴右道如今更爲險要,不容許有絲毫閃失,你留下聽從崔大都督安排,繼續籌備禦敵大事。”

隴右節度使欲言又止,他想說此行入京危險重重,可是……這並非適合彰顯義氣之際。

沉默了片刻後,隴右節度使道:“放心去吧,若你有什麼萬一,我自會替你安頓好家中姬妾與財物。”

朔方節度使“嘖”了一聲,起身來,一拳砸在他肩頭。

隴右節度使擡手還了一下,二人不由都笑了起來。

次日,隴右節度使策馬離府,去尋崔璟。

崔璟近來出入各營地,忙於加緊練兵之事,輕易見不到人。

北境冷得更早,如今尚可着輕便衣甲操練,待再過兩月,天氣冷下來,白晝隨之更短,可以利用的時間也就更少了。

因近來在秘密演練新的方陣,爲提防北狄細作探查,各處軍營中的戒備之嚴更勝從前,幾乎十步一哨。就連隴右節度使帶來的人也經過了層層查驗,才予以放行。

待隴右節度使來到營中時,天色已晚,而打聽之下才知,崔璟今日午後便離開了此處,回了離此地五十里開外的另一處營地。

聽聞是午後離開的,隴右節度使忙問:“可是有緊急之事?”

“算是吧。”那名答話的副將神秘一笑,道:“爲一位貴客餞行去了!”

隴右節度使一奇:“哪個貴客竟還需崔大都督百忙中親自餞行?”

“就是此番奉常節使之命來給咱們送銀子的人……”副將湊近了些,擠眉弄眼悄聲道:“據說此人在常節使跟前很說得上話。”

末了,拿“您懂吧”的眼神看着隴右節度使。

隴右節度使恍然,噢,懂,這關係……那是得好好送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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