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4.第637章 不是希冀,是允諾

有宮人踏着夜色來到了京師榮王府內,送來了皇子冠服。

那宮人微躬身,恭敬地說:“王爺有言,若世子身體抱恙,明日可於府中靜養,王爺不會怪罪。”

李錄微微含笑:“請回稟父王,錄自覺身體尚可,明日大典,必當到場爲父親慶賀。”

宮人便不多言,應聲下來,行禮告退而去。

李錄蒼白羸弱的手指輕輕撫過那朱漆托盤上迭放着的皇子袍服,眼底仍含着笑意。

父王這場登基大典,也有他一份心血在……他怎麼能不去見證呢。

作爲新帝的兒子出現在大典之上,這是何等榮光……父王還有一個兒子,那個叫李琮的兒子,應當已隨黔中道大軍來了京師,但李琮甚至沒有入京的資格,只能在城門之外爲他們的父親繼續廝殺。

相比之下,他似乎是“幸運”的了。

若他是李琮,必然會嫉恨他這個兄長。

這便是父王的依仗吧?——即便明知兒子們會有生出不滿的可能,卻從不擔心會危及他這個父親,因爲父王篤信他們做兒子的至多隻會互相殘殺,只會爲了父王兒子的身份爭奪到頭破血流。

他們就像父王圈養的家犬,即便再不安分,也只會相互撕咬。

父王從不擔心他們相互撕咬的結果,反正父王還會有很多兒子。

可現如今,他這隻病犬不想去爭了,也沒命去爭了。

但若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他實在很難甘心。

數月前的某一日,他給李琮去了封信,言明瞭自己命不久矣的實情。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這個做兄長的,也該點醒那個陷入迷障的弟弟了。

所以,李錄告訴李琮,他們的父王從不曾打算認回他,哪怕只是爲了仁名……父王已對所有人否認了與段士昂的關係,一旦認回他這個兒子,便等同承認了當初指使段士昂掀起戰亂的傳言。

這一點,李琮不是沒想過,只是難免仍抱有一絲父子之情的幻想,畢竟他的父親向來慈愛寬容,他也情願沉溺其中……而李錄在信中與其明言了自己體弱患病的真相,那正是拜他們的父王所賜。

信中所言,皆爲事實,李錄從未這樣卸下過一切僞裝以“真實”示人,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一個還不錯的兄長。

他這個將死的好兄長,邀他的弟弟來日入京後秘密一敘。

他該與李琮坐下好好地談一談,他願將自己經營的一切交到這個弟弟手中,臨死之前給他的弟弟指一條“明路”。

是,藉此給父王留下一個隱患,將未完之事交到李琮手中,這並算不上什麼驚天動地的報復。他固然也想要驚天動地一番,爲此他試過,設想過,掙扎過,最終卻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單憑他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撼動什麼。

他們的父王從不擔心他們生出異心,那正是因爲於父王而言,父親允許兒子擁有的一切皆在可控範圍之內。

慈愛與寬宏,同樣是源於絕對的掌控。

多麼英明清醒的一位父親。

李錄看着眼前他耗盡所有,換來的這件皇子袍服,其上繁複花紋華麗到生出荼蘼之感。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在這樣一位如此英明清醒的父親的掌控下,他擁有的則是如此無力的一生,就連死亡也註定激不起絲毫報復的波瀾。

李錄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可憐。

他拖着虛弱的身軀,慢慢走回內室,來到同樣可憐之人身後。

馬婉正坐在梳妝桌前梳着披散的發。

剛服侍她喝完藥的婢女端着藥碗退了出去。

李錄的視線在一旁斷裂殘破的舊琴上停留了片刻。

那是一次夜中,馬婉突然發瘋,生生砸斷的。

二人相識,便是源於樂音,她撫琴,他奏簫,和鳴間自有默契。

那一夜,李錄靜靜看着馬婉近乎瘋狂地毀了這張琴,慢慢地嘆了口氣,幾分感慨追憶。

那是馬婉最後一次有過激之舉,之後她每日都會被迫服下一種湯藥,那湯藥能讓她安靜下來,這安靜漸漸成爲了麻木。

如今她總是一遍遍重複着刻板的動作,呆呆地說着重複的話。

李錄接過她手中的梳子,溫柔地替她梳髮,依舊喚她婉兒,對她說:“婉兒,明日與我一同去吧,我一人前往很覺孤單,但是你要聽話。”

馬婉怔怔麻木點頭。

第二日清早,李錄依舊親自爲她梳髮,之後挽着她的手,登上馬車,往皇城朱雀門方向而去。

李錄體弱,大典無法全程隨同,依照流程,他會提早在太廟等候。

大典的全部流程爲,新帝儀仗自承天門而入,過承天門大街,入朱雀門,往東而行,過太常寺,至安上門,遂入太廟。

在太廟告祭天地先祖,完成祭儀後,新帝將率百官回到含元殿內,於正殿中踐祚,授符璽,接受百官朝拜,至此方爲即立登極,即可正式昭告天下,成爲名正言順的帝王。

此刻,李隱的儀仗正緩緩行經承天門大街,隨行者浩浩蕩蕩,往太廟而去。

一切早在天色初亮時便開始準備了,在那之前,李隱徹夜未眠,確定了各處局面可控之後,將一切事宜交給了統領各衛禁軍的心腹韓砥。

登基大典流程繁複,中途不容許被打斷,這期間李隱無法過問事務,如有變故,便需要韓砥來做決斷。

韓砥不敢有分毫大意,他召集了京中各衛大將軍以及統領,分派事務,反覆確認各處事宜。

城外之事自有其他人來負責,今日他的任務便是確保京師之內絕不出現任何差池。

各衛統領領命下來,先後離開。

韓砥點了一名中郎將上前:“魯衝!”

魯衝垂首抱拳行禮。

韓砥看着他,道:“今日由你隨我巡邏皇城!”

魯衝任職禁軍,聖冊帝在位時,他曾居左屯衛大將軍之職,之後卞軍破城,他勉強保下一條性命。

再之後,李隱入京,各處禁軍重新被啓用,他也回到了左屯衛,只是左屯衛大將軍之位已換作李隱心腹,他暫時又做回了曾經的小小中郎將。

各處禁軍再如何大換血,也需要保留部份有經驗者慢慢替換,韓砥查過魯衝的背景出身,其人家世十分貧寒,人際交往也很簡單,是以韓砥便留其在手下做事。

魯衝行事穩重出色,韓砥還算看重他,今日巡邏皇城乃是重中之重,需要這等頂用之人來盯着。

魯衝跟隨在韓砥身後,率領一支禁軍,往安上門方向而去。

四下戒嚴肅穆,每人各居其位,宮人們有序地在各宮道之上垂首而行,接受着巡邏禁軍們的審視。

城中也戒嚴着,處處可見禁軍的身影。

這樣緊要的日子裡,城外據說還有兵亂,各茶館酒肆中,百姓們皆不敢表露出太盛的熱情,只低聲討論着,下意識地將敬畏的目光投向太廟方向。

與此同時,無數道目光都在注視着太廟方向。

從洛陽回來後,便一直留在國子監內的喬玉柏,坐在書房中,緊緊盯着窗臺下的滴漏,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溼,眼神卻無半分畏縮。

窗外晴空萬里,風輕雲淡,天地間一片祥和之氣。

神聖禪意的鐘鳴聲,在太廟內緩緩盪開。

身着袞服的李隱跨入太廟大門,六部及太常寺的官員隨行於側,駱觀臨緊隨其後,面孔肅然。

太廟中設下了祭臺,負責主祭大事的褚太傅在此等候已久。

褚太傅立於祭案旁,下方是肅立的百官及宗室人員。隨着李隱走來,聞聽內侍的宣唱聲,宗室與百官紛紛讓至兩側,有序地站立,垂首恭敬地施禮相迎。

陪祀官湛勉也跟隨行禮,但餘光內卻未見身側的老師跟着躬身。

他的老師是主祭官,是百官之首,是最不會在禮儀之上出錯的人。

湛勉下意識地微微側過視線,卻驚見身側的老人端正地擡手,但非行禮,而是取下了自己的官帽。

太傅目不斜視,將官帽置於一旁。

湛勉不解之下險些驚呼出聲,只因恪守大典禮儀,才未敢出聲驚擾。

然而下一瞬,老人卻做出了更加驚人的舉動,自廣袖中取出一截粗麻孝布,動作依舊端正地繞額而系。

“……老師?!”湛勉再忍不住,終於驚異低呼出聲。

下首衆人依舊維持着垂首行禮的動作,誰也未曾左顧右盼相望,直到湛勉失聲而出,纔有官員轉頭看去。

李隱在擁簇之下,剛行至祭臺前,未及登階而上,乍見此象,腳步慢慢停下。

四下頃刻間變得嘈雜。

無數雙視線皆定在了那道蒼老的身影上。

那身形清瘦的老人,身着緋色官服,但因官帽除去,現出銀白髮髻,額間系喪布,而與周遭盛大慶典之氣格格不入。

風拂過其腦後垂落的喪布,他身軀筆直,風骨卓傲,立於祭案旁,縱不知其緣由,卻予人幾分【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的孤絕之感,像極了一名蒼老的俠客。

駱觀臨低聲喝止了雜亂之音,立即令人維持秩序。

李隱將萬千心緒猜測掩於不解之下,他先向褚太傅擡手一禮,剛欲出聲詢問,卻見那老人向着上方天地端正拱手,揚聲道:“天地神主爲證,褚晦今日,是爲大盛舉喪而來!”

蒼老之音擲地有聲,似比鐘磬聲更加肅穆。

這“舉喪”二字令四下無聲驚愕震動。

李隱微微眯起眼睛一瞬,他分明可以斷定,身處京中監視之下的褚晦絕無可能知曉李歲寧歸來的消息……那麼,對方究竟所圖爲何?

四下矚目,李隱面色未改,只恭聲問:“不知太傅何出此言?爲何而舉喪?”

褚太傅毫不退避地回望着他,與衆人定聲道:

“榮王李隱欺世盜名,懷豺狼之心,身負百宗罪而不容恕——任由此等惡賊承繼大統,乃蒼生社稷之禍,是爲國之大喪也!”

李隱眼神微變。

四下譁然。

駱觀臨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王爺不計前嫌百般禮待太傅,委以重任信用!太傅卻在此大典之上口出玷污之言,驚擾李氏神主,倒不知是受了何人驅使!”

“太傅年邁,近日又實在操勞……”李隱嘆息一聲,寬宥道:“來人,請太傅移步殿中歇息,請醫士爲太傅看診。”

“王爺,不可!”駱觀臨斷言阻止道:“今日乃新帝繼位大典,李氏諸位神主在上,吾等百官在下,豈能任由此等不清不楚之言毀壞王爺聲名!”

“太傅縱然德高望重,然而法不容情,天威更是不容詆譭!”駱觀臨擡手施禮,肅容相請:“請王爺務必降罪責罰,否則難以服衆!”

他是皇權最忠實的擁護者,更遑論是值此等緊要場合,自然不肯讓步。

而此言立即讓湛勉等人如臨大敵,在場者不乏太傅的學生,湛勉已經攔在老師身前,忙出言爲老師求情。

老師年事已高,莫說稍有責罰,縱然只是被強行押去牢中,半條命怕也沒了!

而就在這短短間隙,褚太傅已然再次開口,聲音有力更添怒意:“李隱第一樁罪——是爲十七年前,戕害先太子效!”

攔在老師身前的湛勉身形一震,旋即也覺得老師大抵是神智出問題了,不說其它,單說一點,先太子效去世似乎已有二十年了吧?

湛勉面色慘白地轉過身,擡手欲相扶:“老師,您……”

褚太傅卻猛然擡手,指向李隱:“是他李隱指使毒殺了先太子!”

“此言荒謬!”有資歷的官員回過神,立時出聲反駁:“先太子效去世時,曾有醫官驗看,確認乃是病故!太傅此言,是指當年先太子母明後,以及朝中官員皆在裝聾作啞不成!”

“你口中所言,二十年前病故死去的李效,並非真正的先太子!”老人聲音高昂:“十七年前,死於北狄的崇月長公主李尚纔是真正的先太子!”

這又是什麼糊塗話?

衆人還不及反駁,那老人便已高聲道:“世人眼中的先太子李效,一直是李尚假扮!她自八歲起,頂替其孿生幼弟身份,行走於人前,建功勳,封儲君!”

“從始至終,我朝先太子效,皆是李尚!”

“老夫那最出色的學生,爾等口中的先太子效,一直是女兒身!”

“……”

此言激起千層浪,甚至比“李隱毒害先太子效”來得還要令人震驚百倍。

先太子原爲女兒身?!這、這怎麼可能呢!

駱觀臨同樣腦中嗡嗡作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207章 以她爲餌第109章 他是爲她而來第298章 將軍,權力真好(五千字大章)第493章 除非是聘禮!第658章 崔魏相談第41章 虎落平陽(三更)第365章 重生並非偶然(求月票)第464章 我不能沒有你(春節快樂!)第307章 你時日無多了(月底求月票)648.第641章 吾主乃真仁者第338章 每字誠惠二十五萬兩(求雙倍月票)第228章 做人的門檻第78章 是否有那種心思第268章 “早日歸家”第243章 自己不覺得荒謬嗎?613.第607章 老夫代她討還第115章 真是好運氣第152章 重見天日的機會(求月票)第209章 敢問聖上,臣女有錯嗎第149章 不願冒犯於她第255章 他也記掛身在江南的人第301章 要不要一同試一試?565.第559章 與阿尚何其相似612.第606章 三年之約已至第247章 陽光甚好,正當趕路(大章含補更,第22章 秀才周頂(加更)527.第522章 原來您還活着625.第618章 嚴冬之肅殺第423章 賣上個好價錢第257章 千里共同風第355章 還是被我打動了吧第57章 也該長一長記性第418章 怕鬼,但要臉(求月票)第456章 我負責打架(求月票)第493章 除非是聘禮!第256章 替自家大都督賣慘(求月票)第458章 幸福得有點歹毒了(求月票)第319章 閉嘴,我自己會哭(求月票)第152章 重見天日的機會(求月票)645.第638章 惡鬼本相第26章 忽現異象第456章 我負責打架(求月票)572.第566章 大者(月底求月票)519.第515章 無我常歲寧之名第375章 昔致遠的秘密(求月票)第331章 “金山女郎”第84章 百年不遇的廢物612.第606章 三年之約已至第194章 殺機(求月票)592.第586章 李隱義不容辭第489章 道理要用刀來講第438章 一介武夫崔令安第262章 但求一敗第150章 必要時他會戰死沙場第138章 活久些纔有驚喜600.第594章 李氏歲寧(求月票)547.第541章 禁宮血光第231章 入軍營第266章 不對哦(求月票)第74章 爭氣又短命第159章 起兵匡復(瓊如 萬賞加更)第454章 新新之人,她甚愛之(求月票)第449章 請賜奴一死第147章 會一會那位常家娘子第168章 帝心起第70章 她怎麼能這麼瘋第342章 我喜歡讀書(求月票)第227章 它的主人回來了第32章 別院571.第565章 倒反天罡(求月票)第408章 此生不事二主第73章 收穫了新的膽子第15章 老常血賺第406章 大捷(求月票)第34章 昔日密友584.第578章 來看一看你第279章 迎敵!(三更大章,含桃酥與四喜丶620.第613章 誰敢說我大盛無強兵?第59章 迷死人又累煞人第119章 掛燈(君陌兮萬賞加更)547.第541章 禁宮血光550.第544章 隱秘的伴生關係第223章 願嫁第315章 別演了(六千字大章補更)614.第608章 明洛密信第301章 要不要一同試一試?第112章 歲寧不許第82章 沒事,我心術也不正第396章 她要搶一處最好的(求月票)第204章 螻蟻的道理518.第514章 常節使又要賺錢了第404章 造出自己想要的天意(補更)第140章 除非你嫁給他528.第523章 她看重的人,她來護第480章 必能和睦興盛(求月票)607.第601章 不要小看女子心意567.第561章 最後一擊第135章 滔天背叛第116章 虎第46章 先太子“遺物”